第4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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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她仿佛不將案子放在心上,別人都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設(shè)置了司法的職位,又有司馬以及下面各縣的縣令,知府本來就不是個凡有細(xì)務(wù)都必須親力親為的。真這么干了,反有抓權(quán)不放、不信任下屬等等嫌疑,就算關(guān)心案情,一開始也不能干。 唯張仙姑和祝大二人聽了“狐貍精”,舊時的記憶又涌上了心頭,十分惦記這個案子。 晚飯的時候,張仙姑在飯桌上問:“狐仙抓著啦?” 祝纓道:“案子是司馬在辦,還沒勘查完呢,勘查、詢問、探訪、追蹤等等,都要視情形而定。最后才是抓,抓著了還要審呢。案子也不是沖著狐仙去的,是沖著強(qiáng)拆了別人家的房子去的,狐仙還得再排在后面呢?!?/br> “案中案?”花姐好奇地問。 “大概吧?!?/br> 還有郭縣令那兒的一個新娘自縊案就沒人問了,婆家、娘家沒鬧到府衙,內(nèi)宅的消息稍稍閉塞了一點兒。 蘇喆對“狐仙”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問道:“阿翁,抓到了狐仙能讓我看看嗎?” 祝纓笑道:“好,只要抓到了?!辈贿^她對這個不太抱希望,她還是相信這得是人在弄鬼!她是比較相信先賢的智慧的,如果真的有“狐仙”,那朝廷是不會放任不管的。且虛假的“狐仙”可能本領(lǐng)也不怎么樣,否則朝廷不可能不將它也列到祭祀的名單里。 蘇喆開心了,多吃了半碗飯。 祝纓說是不管,卻依舊知道一些進(jìn)度。 第一個是江舟,她陪著小江去驗了一回尸,自己也已學(xué)了一些斷案的法門,凡聽說的案子都想?yún)⑴c一下,她向祝纓請了假,請求自己能夠私下看一看,因為她覺得這事兒不太正常。 “請假?”祝纓笑笑,看著這個已經(jīng)長大了的小黑丫頭,想起來自己在大理寺第一次請假的情形。 她說:“你本來就有假期,也可以攢一攢一次用了的。你先去對司法佐說一聲?!?/br> “是。” 官吏都有假期,不過江舟一般是用不到的,衙門里出差、值班她都很積極,才到南府就存了幾天假。江舟就跑去找了司法佐,司法佐道:“你要去幾天?” “誒?” 司法佐因她與小江關(guān)系很好,小江又與后衙有著些不太清楚的關(guān)系,所以耐心也很好:“司馬正在審案子,怕要用女監(jiān),你假莫要休太長?!?/br> 江舟咬咬牙,請了三天假,三天后就回來?;氐阶√幰贿吺帐鞍ひ贿吀〗f了自己的打算,小江說:“你直接找大人了?” “嗯?!?/br> 小江嘆了口氣:“大人說的對,你該先對司法佐講,他才是你的上司,再往上就有些越級啦。你一個人動身,怕也不安全?!?/br> 江舟道:“我先跟南平縣的人打聽打聽。要動身的時候找他們縣衙里的女監(jiān)就個伴兒。我還穿著號衣,一般強(qiáng)盜也不敢打我的主意。” 小江道:“那你去吧?!?/br> 就借著三天的假,跑去蹲南平縣衙了。蹲了幾天,聽出來死者的婆家、娘家是舊識,兩家是鄰村的,兩家家境也相仿,不算太窮也不算太富,是家里姑娘能夠不用下地干活,還能有一個丫環(huán)洗衣服、掃地的家境。只除了農(nóng)忙時還要幫忙煮個飯、自己也要做著針線。農(nóng)忙時家里還能雇幾個短工。 案發(fā)前后也沒有什么異常,新娘子成親前緊張是很正常的事情。江舟打算跟這新娘子的丫環(huán)好好聊一聊。 另一件是章司馬要斷的狐仙案。他人在府衙、原告被告都得過來,他用的大多是府衙里的人,自有人暗中告訴祝纓。這個案子祝纓知道的比自縊案又更清楚一些。 被告頗為富裕,但是沒有官職也不敢再托大了,一個半老頭子帶著兩個家仆、一個兒子,坐著車趕到了府衙,向章司馬陳述了自家的慘事。 老頭姓方,五十歲了,養(yǎng)下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方老頭的家境比自縊那兩家要好不少,兒子也給他們讀書,女兒也嬌生慣養(yǎng)的,女兒獨居在一處小樓內(nèi),有丫環(huán)。女兒今年十六歲,正在說親的時候。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姑娘也出落得水靈靈的,說個好婆家不成問題。從春天開始,不知道為什么,家里就開始鬧古怪。 半夜就聽到女兒房里有動靜,家里的狗開始是半夜汪,后來不叫了,可女兒一天比一天沒精神,大白天的在房里昏睡。家里人覺得奇怪,孩子母親心細(xì),以為不妥,將丫環(huán)喚過來問,丫環(huán)卻說:“夜里并無事發(fā)生?!?/br> 做母親的不放心,自己夜里帶上兒媳婦悄悄去小樓外面守著,卻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而女兒那兒的情況是一天比一天奇怪,先是白天沒精神,不出去吃飯,都在房里吃,后是食量大增。 家里出了怪事,自家人不愿聲張,只好自己悄悄地看著。為此,姑娘母親帶著兒媳婦、兩個丫環(huán)進(jìn)了小樓里跟著住了兩天,只見女兒除了精神不大好,一時無精打彩、一時又焦慮易怒之外,沒別的毛病。年輕姑娘都有性情古怪的時候,倒也不算大事。趕緊找個婆家嫁了就好了。 幾人離開了小樓,囑咐丫環(huán)照顧好姑娘。她們一走,方姑娘又恢復(fù)了大食量。 方老頭說:“大人想,這事兒必是不對,對吧?!這飯量就很可疑!小人深疑是有鬼怪作祟,也不敢驚動。趁著秋收、納糧等事,家里有雇工,將他們留下。這天夜里突然帶他們?nèi)グ鼑诵?!哪知里面點了燈!” 哪有夜里浪費(fèi)點燈的?他們在窗戶上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影子!這還了得! 一行人喊打喊殺,方老頭帶著兩個兒子沖了進(jìn)去,只見一個男子的身影破窗而出,輕輕落在墻頭上,又滑到了墻外。邊溜還邊放話:“吾乃狐仙,與小娘子有緣,故而盤桓在此。愚夫無禮,吾必降禍于汝!” 什么屁話?! 方老頭當(dāng)時就讓兒子帶著雇工執(zhí)棍棒、打燈籠抓人! 這邊打燈籠費(fèi)事,那邊沒燈跑得也踉蹌,一個跑、一群追,雙方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沒逃遠(yuǎn),另一群也沒抓著。就看著他跑到了附近一個貧戶家里。這個時候哪還顧得上客氣拍門?一群人一通亂爬,窮戶家墻也不結(jié)實,塌了個口子。他們就索性給人墻拆了,進(jìn)人家里抓“狐貍精”。 這一鬧動靜就大了,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方老頭叩頭:“大人!小人實在冤枉??!” 章司馬顯然也不太相信是“狐貍精”所為,他也懷疑是有人,所以下令讓衙役“搜索足跡”而不是搜索狐貍。又命將貧戶家圍了,這家窮,家也不大,攏共五間半屋,連地窖都掀開了,別說狐貍了,家里連條狗都養(yǎng)不起。地上只有一些雞鴨的爪印。翻著個地洞,只挖出一窩老鼠! 抓的又不是耗子精! 章司馬覺得這事兒必不能是“狐貍精”干的,判了富戶賠貧戶的房子,然后將重點放到了“狐貍精”上。 作為一個經(jīng)驗還算豐富的前縣令,章司馬以常理推測,這事兒還得問富戶家的女兒。將個未出閣的姑娘拘到堂上似有不妥,富戶家也以女孩子被狐仙所惑,精神不對婉拒。章司馬就從女差里調(diào)了兩個,讓她們?nèi)栠@女孩子。本來想叫江舟的,因江舟是女差里少數(shù)識字的人,不想她請假了,只好另派了兩人去?,F(xiàn)在她們都還在問訊的路上,還沒有回來。 祝纓點點頭,章司馬愿意正經(jīng)干事的時候,條理還是不錯的。不過,她估計這外“狐仙”可能已經(jīng)跑了。當(dāng)然,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測,當(dāng)時她不在現(xiàn)場,足跡等線索這些日子恐怕已經(jīng)破壞完了,現(xiàn)在讓她過去也無法從足跡上追蹤了。所以章司馬的思路是對的,從姑娘身上入手。 祝纓對李司法道:“你多留意一下案情進(jìn)展?!?/br> 李司法道:“是?!彼麑嵲谌滩蛔?,又問祝纓:“據(jù)大人看,這個案子?” 祝纓道:“先查吧。”又讓項樂把祁泰、小吳再給叫過來,麥子得開始準(zhǔn)備種了。 ………… 種麥的事兒很早就開始計劃了,期間經(jīng)過了數(shù)次調(diào)整,現(xiàn)在執(zhí)行起來還比較順利。時值九月末,時間剛好。 因為有這件重要的事情,新娘自縊的案子郭縣令就只好先放下了,探訪了幾天,沒聽到有什么疑點。小江的尸格也填好了,是自縊。 郭縣令要結(jié)案,但是娘家不依,婆家也不依,一個好好的女兒死了,不甘心,另一個才娶新婦就吊死在自己家里,更不甘心了。兩家在縣衙門前大打出手。 郭縣令只好讓司法佐暫時接手案子繼續(xù)查,同時將新郎暫時關(guān)押。 與此同時,江舟銷假回來了,她帶回來了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線索的線索——新娘子不愿意嫁新郎。 祝纓道:“你怎么問出來的?” 江舟道:“她們套話沒套出來。我就去她娘家的村兒里,找最好嚼舌頭的老婆問?!边@樣的人有一個好處,雖然嘴里沒個譜,但是亂七八糟的流言里總會有一點影子的。 祝纓道:“知道了,既然一時半會兒沒有別的消息,你就先將它放一放。收收心,回來當(dāng)差?!?/br> 江舟心有不甘,仍是應(yīng)道:“是。” 祝纓有點遺憾,府里的司法佐本身是吏職,且有數(shù)個名額??唇廴绱松闲?,讓她做這個司法佐可能比那些混日子的人更好,地方官屬也該有個可以直接查案的女職才好。只可惜江舟于律法上也是個半懂不懂的,文書現(xiàn)在也不會寫,無法讓她現(xiàn)在就做司法佐。 走這一步是很難的,正常百姓富戶家識字且能懂這些的不會馬上接受讓女兒出來干這個活兒,出身差點兒的連識字都困難。各級的官衙里文盲、半瞎的吏職也不少,如果一個女吏不能表現(xiàn)優(yōu)異,就很難立足。 祝纓背著手踱出了府衙。街上的人多了不少,祝纓踱到了集市外面,仰面看著識字碑。 好一陣兒,身后響起了呼喊聲,祝纓和項樂都警惕了起來,丁貴跑了過來:“大人,驛館有消息?!?/br> 祝纓道:“回去再說?!?/br> 此時,身邊才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紛紛竊竊私語?!皞髡f竟然是真的?府君好微服私訪?” 丁貴和項樂一左一右,丁貴小聲說:“大人,驛館那兒的消息,荊綱回來了?!?/br> 荊綱,祝纓參了一本的人。既然奏本上去,朝廷沒有下文來罵她污蔑好人,荊綱那兒可能就不太好過了。 祝纓見已被認(rèn)了出來,從集市又買了一車甘蔗,邊付錢邊說:“回來就回來吧。送信的人呢?打發(fā)走了嗎?” “還沒有,小人怕大人還有話要問,先將他留了下來?!?/br> 拖著一車的甘蔗,幾人回到了府衙。 來送信的是個驛卒,見了祝纓道:“小人奉本驛驛丞之命前來稟告大人,荊家大官人回來了。” 荊綱,也算是南平縣有名的人物了,到了驛站一亮身份,驛丞就知道他是誰了。給他喂了馬又要安排他的宿處,荊綱沒住,只要了些茶水,說是歇一歇就上路。 驛卒道:“我們頭兒說,看樣子他要趕回來了,就讓小人來報個信兒給大人?!?/br> “知道了。天兒不早了,留著吃頓飯再走吧。回去告訴你們驛丞,他有心了?!敝劣谇G綱,他不來見她,她就更不必去見他。 府衙伙食不錯,驛卒摩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回驛館去了。 ………… 祝纓不動如山,到了晚間,全家吃完了飯,前衙當(dāng)值的衙役忽然拍響了后衙的門。前院里也排了班,今天輪到侯五住前院門房,他還沒有睡下,披著衣服趿著鞋開了門:“什么事?” “荊大官人遞帖子求見啦!” 侯五瞪大了眼睛:“這個時候?”他又抬頭看了一下天,沒錯,黑的!侯五再次確認(rèn),這不是趁著天黑好送禮,而是就是天黑之后要來求見? “沒錯兒,掐著宵禁的點兒來求見的呢。” 侯五接了拜帖,問道:“就他一個人嗎?” “對,就他一個,還帶了禮物來?!?/br> 侯五道:“人進(jìn),禮不能進(jìn)。大人的規(guī)矩,他老人家不點頭,誰的東西也不能進(jìn)咱們府里?!?/br> “知道。東西攔下了,老侯叔,你快給遞進(jìn)去給大人吧。別大人歇下了再驚攏了他老人家。”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幾時睡這么早了?等著?!?/br> 祝纓此時正在書房里呢,宿麥播種的速度尚可,她每天都盯一下進(jìn)度。此外還要讀一會兒書,她識字不比別人晚,但早年條件實在太差,不能做到博覽群書,只好不停地補(bǔ)課。京城拉回來的書,除了給府學(xué)的,她自己也看一些。如今手上錢多了,還不時派人往州城采購一些書籍。有想要看而不湊手的,就直接寫信給冷云,向他討要。冷云要沒有,她再湊一批往京城想辦法。還要堅持練字,她的書法是短腿科目。 侯五敲了敲門,項樂開了門:“什么事兒?” 侯五道:“荊綱的帖子,求見大人呢?!?/br> 祝纓在里面聽到了,將手里的筆,放了下來:“現(xiàn)在?” “是?!?/br> 祝纓道:“請吧?!?/br> 侯五忙跑出去,先叫了丁貴等人過來書房伺候,自己跑去引荊綱進(jìn)來。 項樂繼續(xù)站回了祝纓的身后侯五將人引來之后就退出去繼續(xù)看著門房。出來看到丁貴正端著個托盤,上面放著兩盞茶,侯五說:“人還沒來?!?/br> 丁貴就往一邊避了避,預(yù)備荊綱進(jìn)來之后再端茶進(jìn)去。 丁貴沒有想到,自己只停了這么一下,就很久沒能再進(jìn)書房里去——荊綱在里面與祝纓好好地溝通了一番。 荊綱看起來與章司馬年紀(jì)差不多,氣質(zhì)上也略有相似,不過沒有章司馬的官樣子,他白皙,個頭微矮,但也儀表堂堂,與他的兄弟荊五郎是截然不同的樣子。荊綱也很快打量起這處屋子以及祝纓。 屋子是標(biāo)準(zhǔn)的后衙第一進(jìn),當(dāng)中一間設(shè)座,日常見客便是在這里了。取了里間做了個內(nèi)書房,里面明晃晃點了數(shù)支蠟燭,家具都是竹具,青色已淡,表面微微泛著光,想是已用了一段時間了??繅讉€竹制的大書柜,里面擺滿了書。墻上掛兩幅書法,就著書房明亮的光線,能認(rèn)得其中一幅落款是劉松年。 天下文宗!荊綱心里一沉。 祝纓就坐在兩幅字的前面,這是一個年輕得讓人驚訝的知府,沒有蓄須,讓他顯得年紀(jì)更小了,簡直像是哪家府邸里的小公子一樣。他穿得很隨意,一身薄綢衫,沒有戴冠。 荊綱先見禮:“拜見府君大人,深夜打擾,實屬冒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