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節(jié)
這人沉聲問道:“又是你?你是什么人?不在福祿呆著又來搗亂?”問完,對身后吆喝了兩聲,身后一個人跑出來將他的話用南平方言重復一遍。 他對山下的情況知道得不算太詳細,他以前知道祝纓是福祿縣的,跟阿蘇家關系好。后來祝纓升職,稱呼變了、官職變了,地盤也變了,他弄得不太清楚。 祝纓道:“我是南府的知府,在南府的地面上行走,你冒出來要干什么?” 兩人隔著不到二十步,祝纓看到那人的表情變了一下。那人道:“你會說我們的話?你是什么人?” 祝纓笑了一下:“告訴你了,南府知府,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這片山的主人,這里的頭人!” “名字呢?” “問人名字,不報自己的名嗎?” “祝纓?!?/br> “寶刀,”那人驕傲地說,“能砍頭的刀?!彼錾臅r候,他的母親夢到了一把寶刀,他父親就給他取了這么個名字。 祝纓點點頭:“這么說往西的山里你能管些地方了?你有幾個寨子?都能做得了主嗎?做不了主就換個人來說話。我的地方,我能做主,你呢?” “寶刀”因她會說利基話而稍稍緩解一點的表情變差了:“當然!” 祝纓道:“你還沒說你能管多少寨子、多大的地方呢!這里上個月跑了一個殺了人的罪人,很兇,不好,你要能管得著,就讓寨子小心一點吧!” “咱們各人管好各人的事!” “你究竟能管幾個寨子?要是管不著別人,我會與別人講的,不能叫人不知道吃了虧。” “寶刀”怒道:“這里大小十個寨子歸我管!我的地方不比阿蘇家的那個女人小!” 祝纓點點頭,道:“那好吧。這樣,你如果抓到了人,交給我。你寨子里如果有人殺了人逃到山下來,我也抓了還給你,怎么樣?” “我自己會抓!” “別想帶刀進我的地方!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弊@t寸步不讓。 “寶刀”沒有拂袖而去,他說:“你的箭很準,你的馬也很快,與我比一場,贏了我就答應你!” 祝纓道:“你要怎么比?” “寶刀”想了一下,道:“咱們都不用別人,只你和我。那邊山腳下有一棵大皂莢樹,誰先到那里算誰贏。” 祝纓道:“好。”她看了一看這位刀兄,個頭在這里算高的了,一身的腱子rou,也不怕冷,估計一下這人怎么也能稱個一百五十斤。她就不一樣了,她才一百二。常與金良、侯五等人混在一起讓她知道一個常識——騎馬跑路,不但看馬還得看人。馬要能跑,人得輕,人越輕馬跑得越輕松。在他們的故事里,魁梧壯碩的將軍甚至需要特殊的馬匹,或者雙馬,才能將人馱起。 她的還是鄭侯當年的饋贈,幾年了,還不算很老。刀兄的馬是本地馬,山路耐力還可以,不太適合這樣的賽跑。她和刀兄差著三十斤呢,想也知道誰的馬更累。 她答應得爽快,項樂十分擔心,祝纓知道他們擔心什么。對胡師姐道:“你為我壓陣。”那一邊,刀兄也低聲吩咐了幾句。兩人都撥轉(zhuǎn)馬對,對著皂莢樹的方向。 他們互相提防,又同時出發(fā)。刀兄不愧是頭人,他的馬也是一匹良駒,奔跑得很迅捷。但是只要不是良馬的產(chǎn)地,一地的好馬總難強過鄭侯這等京中貴人所擁有的好馬。祝纓開始稍稍控制,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兩人一前一后跑了足有十里,果然見到一株極大的皂莢樹。 祝纓這才盡力驅(qū)馬,從落后兩個馬身到一個馬身、半個馬身到齊頭并進只在短短的幾瞬?!皩毜丁币姞顝鸟R上橫過拳頭來打,祝纓身子往旁一歪,拳風掃過她的身側(cè)。祝纓身子彈正,一鞭馬,駿馬往前一躥,她頭也不回地縱馬前奔! “寶刀”手中馬鞭往前一揮,祝纓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樣,又是一閃!她打定了主意不與“寶刀”糾纏,人家比她重三十斤,奔馬背上的三十斤,拼力氣她是不太行。 他們二人的隨從都不敢怠慢,也都盡力追趕,但都跑不過這二人的馬。胡師姐等人在后面看到了,都大罵刀兄耍賴。刀兄聽得半懂不懂的,也不理睬。這種事情以賽馬中是比較常見的,挨罵,也是比較常見的。他很習慣了,專心往前追趕。 祝纓的馬往前躥出一個馬身、兩個馬身,終于提前二十步到達。到達皂莢樹下,祝纓提起馬韁,駿馬一聲長嘶,被祝纓飛快地撥轉(zhuǎn)馬頭對向刀兄奔來的方向。祝纓更不遲疑,自鞍袋中抽出袋來,張弓搭箭,對準了跑過來的刀兄。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刀兄一驚!猛地往下一沉,借馬身擋著自己。 項樂等人叫好,刀兄的隨從們都驚怒地大罵,也有人要張弓搭箭解救他的。刀兄將身體側(cè)掛在馬的一側(cè),很有技巧地驅(qū)馬,遠離祝纓。馬在他的控制下兜了一個圓弧。他的血液流得很快,心呯呯地跳,興奮與緊張一齊占據(jù)了他的身體。但是預料中的箭并沒有射過來,連箭飛過來的風聲也不曾聽見。 祝纓一路瞄準刀兄,等到刀兄在離她四十步遠站住了,重新坐到馬上看過來。祝纓看著他,松開張弓的手,一手提弓,一手將箭在手里挽了個花兒,揮開了刀兄隨從箭過來的幾支箭。 刀兄輕斥一聲,隨從們也都收起了弓,項樂與胡師姐等人也來了,雙方再次對峙。 祝纓和刀兄都比較克制,刀兄道:“算你贏?!彼碾S從們都叫著說祝纓作弊。 祝纓一面將弓箭插回袋中,一面道:“本來就是我贏。” 刀兄想了一下,道:“你剛才說的,我答應了。我們利基人從來不騙人,不像山下人!” “答應與你比試是告訴山上的人,誰來了我都不怕。也是告訴山上的人,只要說話能做數(shù)的人,我也都愿意與他交談,”祝纓說,“但你是不是真的頭人,我也要弄個清楚。” 刀兄道:“我就是頭人。” 祝纓道:“你也不信山下人,我也不知你身份。我會找人問你是誰的。” “哼!阿蘇家的那只鳥兒嗎?你們是一伙的?!?/br> “對啊,她已經(jīng)是朝廷的官了?!?/br> 刀兄冷冷地看著她,說:“你與她一伙,幫著她對付我,又要我來幫你捉人!” 祝纓道:“她起先也不是朝廷的官,我與阿蘇家先交換奴隸,再互相不包庇犯人,有人犯了罪,照兩家的辦法來懲罰。然后有了交易,她認我做義父,我為她向朝廷求官做。你也可以?!?/br> 刀兄依舊不開臉:“你們就會說好聽的話,拿做官來騙人?!?/br> 祝纓道:“我這話現(xiàn)在還不是對你說的。我會找人問你是誰的。我跑馬快一步,我們先說犯人。別的,你現(xiàn)在答應了,我也不信?!?/br> 刀兄沉沉地看著她,祝纓也平靜地回望,刀兄點了點頭,道:“我等著聽那只鳥怎么叫!” 祝纓道:“我也不用問她,我還有人問。” “狼?!钡缎终f。 祝纓道:“你認識他?那你有點兒像了,不過我也不全聽他的?!?/br> “說現(xiàn)在。” “行,你答應不?” 刀兄道:“好!” 祝纓道:“等我知道了你是頭人,再說旁別的。” “我等著,你有話,叫狼來告訴我。” “你不許動他阿爸的頭?!弊@t說。 刀兄笑了笑。 祝纓看營里又派了人來,道:“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吃烤兔子?!?/br> 刀兄搖搖頭:“你信了我是頭人再說!”他打了個呼哨,帶著一眾隨從跑走了。 項樂上前道:“大人,咱們回府吧!”他難得說得很堅定,胡師姐也說:“不好弄險的?!?/br> 祝纓道:“好,回府?!?/br> 祝纓與項樂等人回到營地,老兩口迎上來問:“剛才怎么了?” 祝纓笑道:“遇著了幾個山上下來的人,與他們跑了一會兒馬,我的馬更好。我要留他們吃飯,他們說不吃。哎,咱們吃飯吧,吃完飯回去。小妹也該回來了,不能讓她回到家里沒人管?!?/br> 張仙姑巴不得這一聲:“好!” 祝纓又讓隨行的獵戶們將她打來的兔子都收拾了,皮剝了、rou拿粗鹽腌了,還有些野雞、野鴨等也都如法炮制,都裝到車上。 她們當天就返回了,祝纓還是騎馬,回程比來的時候還輕松,她跟在張仙姑的車邊,告訴她:“并不危險,那天那幾個人說,半夜看到咱們營里的火光,怕咱們是歹人要搶劫他們才過來看的。” 張仙姑伏在車窗沿兒上笑:“哈哈哈哈,我看他們是匪類,他們倒當咱們是匪類了。” 一路回到了府城,梅校尉又帶著一隊人等在那里,看到她毫發(fā)無傷,知道自己又白白擔心這個小白臉兒了!他瞪了一眼前天來報信的斥侯,心說:你小子說的半夜被人窺營呢?!回去打你二十棍信不信? 祝纓道:“來,將那兔子給校尉勻些。” 兔子這東西生得快,一逮一窩,獵物里這種東西尤其的多。她分了梅校尉六只野兔,又包了兩只野雞給他,梅校尉心說:三百大軍為你開拔再回來,我賺兩頓兔子rou。以后再也不管你個小白臉了! 兩人歡笑道別。祝纓回府之后命人將帶回來的兔子拿幾只到府衙的廚房里加餐。又取大壇子,往內(nèi)裝了一壇兔子、一壇野雞,使人給冷云送去,說是自己打獵的收獲。余下的取來掛著,拿木柴來做成熏兔。 廚房里忙著,祝纓命人去請來狼兄,詢問利基族的情況。根據(jù)描述,她見到的那個確實是利基族一個大支頭人。上一任的頭人,或者說洞主,前兩年剛死,算起來他去阿蘇家獵取人頭的時候他父親還在。父親一死,他才升格做的頭人。 祝纓又派人去請來仇文,向他詢問利基族頭人的情況,仇文道:“是他!那個人就好砍人頭做祭!” 祝纓再去問其他人,說法也都差不多。又命畫了畫像來認,差不多可以確定她見到的那個人,就是新任頭人。 祝纓點點頭,當然啦,蘇鳴鸞接受了敕封,周圍的部族必然會有所反應。已經(jīng)破開了一個口子,接下來的進展就會快一點。 確定之后,她就讓狼兄再送信,跟刀兄約個時間再談一談。 狼兄接受了這個任務,從府城出發(fā),前后腳的,蘇喆回來了。 ………… 蘇喆在家住到了二月初九才出發(fā),在福祿縣又住了兩天,到府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二月十三了。 從府衙回家,她高興,從山上到府衙,她也高興。 蘇鳴鸞給她準備了禮物帶回來,她先跟張仙姑說:“太婆!這是你的!”又給祝大、花姐等人分贈,最后對祝煉二人皺鼻子。 祝煉心情不錯,不跟她拌嘴。他的邏輯很簡單:我跟著大人一個姓,我們才是一家人,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祝纓從前衙回來,看她開心就說:“咱們明天再上課?!?/br> 在祝纓這兒上課是很有趣的,蘇喆笑道:“好!” 第二天,祝纓先到前衙安排事務、批公文,然后抽個空到后衙來:“都到書房來上課了!” 蘇喆開心地到前院去,兩個小伴讀給她拿著書包本子。冷不丁的,看到對面院子里出來兩個不討喜的人,也背著小書包。蘇喆瞪大了眼睛:“你們干嘛?” 祝煉面無表情地道:“上課?!?/br> 蘇喆:…… 一回來就多了倆同學?!還是利基的這倆貨?! 第222章 碰撞 祝煉又興奮又緊張,他努力讓自己的下巴不要揚得那么高,要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一點。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或許不明白接下來的事情意味著什么,一個經(jīng)歷坎坷如祝煉的七、八歲的小男孩卻已經(jīng)能夠體會到許多事情了。 他拉著祝石的手一直不肯松開,這個大個子的同伴也感受到了一絲緊張的氣氛,因不懂,但是看到三個小女孩兒,祝石也本能地覺得不安。 那一邊,蘇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告訴自己,不能一驚一乍的,到了府城,她是仆人們的主人、是他們的主心骨,她是拿主意的人,她得比仆人們更有氣派才好。 小侍女卻忍不住了,她指著兩個男孩子:“什、什、什么?你你你、你、你們?nèi)鲋e!你們怎么能?怎、怎么配……” 小侍女被氣得直嗑巴。 蘇喆道:“別說話!” 她不喜歡利基人純粹是因為成長中聽到周圍人的訴說。在與祝煉、祝石二人有沖突之前,也沒有一個利基人與她發(fā)生過任何的正面沖突。但是祝煉要進學堂,不知道為什么,她本能地生出反對來,小女孩兒也說不出來為什么,但就是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