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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437節(jié)

第437節(jié)

    蘇鳴鸞抄著手:“不敢認,真不是個男人。”

    雙方因為這個又吵了一架,眼見天色不早了,這才各自散去。

    …………

    祝纓坐在馬上,吐出一口酒氣,對一旁的蘇鳴鸞說:“管一個縣也容易也不容易。只顧自己享受,就很容易,頂多人人討厭,想反抗你。要是想顧著大家,就不容易,有時候自己還要受委屈??墒悄?,這無限風光啊,人都敬你、畏你,凡事聽你的,一言斷人生死,是不是又很快樂?”

    蘇鳴鸞小心說:“我也還在摸索?!?/br>
    祝纓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啦。是,我是不會單扶植哪一個的。你與利基人也沒那么差的,私下相處,也不是一見面就拔刀子的,是也不是?”

    早就看出來了,真要那樣還不得天天打?她在福祿縣的時候,也只遇到過那一回。他們雙方大部分時間里還是比較和平的。

    蘇鳴鸞道:“遇上了也會打?!?/br>
    “嗯。有時候是因為生存,有的時候是因為貪婪?!?/br>
    蘇鳴鸞道:“是?!?/br>
    “如果能夠一起生存,而貪婪的時候不會那么殘忍,就好啦?!弊@t慢慢地說。

    “那很難?!?/br>
    祝纓道:“也都存在到了現(xiàn)在。總有人搗亂你的日子也便過不好——你們各自的勢力都太弱小。”她向來是這么個風格,今天就借酒裝瘋,給蘇鳴鸞將話擺明。無論是聯(lián)合還是怎么的,更富庶的山下他們很難去占領,也就只有在山里打轉。想要發(fā)展,就得一個比較和平的環(huán)境。

    蘇鳴鸞嘆息一聲:“是?!?/br>
    祝纓道:“你要想管更大的地方,得能管得著才行。就算是朝廷,也不能管得到每一個地方的一舉一動。山里的路途更是不通暢,你還是先將自己手里有的管好???,一只手,握成個拳頭才能有力。你管不著的地方,我來管,我讓它和平?!?/br>
    蘇鳴鸞與她一路走,一路聊天,晚上借宿到了一個村子里。這一夜,蘇鳴鸞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祝纓的意思很明白,還要把利基族也納入到朝廷的范圍之內(nèi)。蘇鳴鸞不是獨一份了,但是這個事實她無力改變,她得盡早找到應對之法,讓自己能夠在這個規(guī)劃里占到盡大的利益。

    第二天早上起來,祝纓又神色如常,沒那么多話了。

    祝纓看到了蘇鳴鸞的禮物,夸贊了蘇鳴鸞治理有方,也告訴她蘇喆的一些學習情況。到了府衙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交流完畢,呈現(xiàn)給府衙官員的,乃是一種極和平的相貌。

    章炯等人見祝纓出去一趟,身后囚車里關著利基族給抓來的逃犯,身邊馬上是阿蘇縣的女縣令,不由嘖嘖稱奇。

    蘇鳴鸞到來,蘇喆便可以放假陪伴母親,她拿著自己學習的成果給蘇鳴鸞看。蘇鳴鸞也關心女兒的學習,一一翻看她的課業(yè)本子,又看到蘇喆的一些記錄。聽到蘇喆提出的懷疑:“真的沒有狐仙哦?”

    蘇鳴鸞道:“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愿意就會有嗎?”

    蘇鳴鸞還是相信的,她說:“只是這一個是假的?!?/br>
    她在府衙住了三天,期間又與祝纓進行了一次長談。沒有喝酒的祝纓說話多了點圓滑的味道,她告訴蘇鳴鸞:“你看,南府這幾個縣之間怎么樣,以后你與利基人也便怎么樣。道理都一樣的。土地人口有限,財富卻是可以無限的?!?/br>
    見蘇鳴鸞還有疑惑,祝纓道:“我希望蘇喆的眼中有天下,她不能只盯著一個利基族。哪怕是阿蘇縣,旁邊還有索寧家,還有花帕,還有西卡、吉瑪,不是嗎?沒有大格局就干不好小事情?!?/br>
    蘇鳴鸞道:“只是難。”

    祝纓笑了:“那做不做?”

    “現(xiàn)在還是想做的。我回去便準備交換的事情,義父是不是想廢除活人祭祀?那樣更難?!?/br>
    祝纓道:“又不是廢除祭祀,另定一套禮儀就是了,就像我們寫的史詩?!边@可太簡單了,不說朝廷儀軌,就是她自己,定一套新的跳大神的祭禮也是容易的。不就是將人趕到一起,相信某一種事么?這個只要有個儀式,只要人足夠多,氣氛到了,就什么都不是問題。

    而神是一個很玄乎的存在,想信就有,人總能為神的行為找到解釋的詞語。

    蘇鳴鸞眼前一亮:“義父,我還有事請教?!?/br>
    總抓人放血,真的很麻煩,她現(xiàn)在需要更多的青壯年的勞動力,而不是損耗他們做祭品。如今不是荒年,還養(yǎng)得活這些人,山下的生活令她向往,多留些青壯總是好的?;哪晗胂牡臅r候,有的是辦法!

    她臨時決定延期,再多住幾天,自己將祭祀更改,改一稿便拿去與祝纓討論一下。

    祝纓也很樂于讓她將阿蘇家的一些舊習改變,只要有空,也與她討論。

    期間,唐師傅又管小吳要錢,小吳又跑到她面前訴苦,她再給唐師傅撥錢。這筆錢不能省,她今年的春耕規(guī)劃里,已規(guī)劃了一部分的甘蔗田。如果到甘蔗收獲的時候唐師傅還沒有更好的制糖霜的法子的話,這批甘蔗的利潤就會很低。

    祝纓又給福祿縣那里下了令,訂制了一些薄皮棺材。

    等蘇鳴鸞定好祭禮,并且做好了循序漸進改變禮儀過程的計劃時,春耕也開始了。蘇鳴鸞向祝纓告辭,告別了女兒,她也要回山上準備春耕了。

    …………

    祝纓這里,也將春耕的任務向各縣發(fā)布,安排好甘蔗的種植。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點了上次的人馬,再次趕到約定的地點。

    她到的時候離十五還差兩天,她也不著急,就在臨近的村子里轉一下,看看春耕的情況。思城、福祿縣有她遺留的辦法,春耕的時候有官府做保租借耕牛的事,南平、河平則無此事,還是有牛的人家自己安排。

    不過祝纓以府衙的名義,將新農(nóng)具出租的事情倒是辦起來了,哪怕在這“邊境”之地,亦有人租到了新農(nóng)具。祝纓特意問了他們租金的情況,又詢問了去年收成等,再問閑置土地等事。

    兩天很快就過去了,阿蘇家、利基人也都來了。阿蘇家來的不是上次那個藍衣鑲邊的年輕人,他躲了,這回來的是祝纓的另一個學生,叫蘇燈的。利基人是刀兄帶著狼兄來的,看到狼兄,祝纓道:“是你嗎?”

    狼兄與刀兄也是同族,血緣比較遠的族兄弟。狼兄本人由于有爹,對獻爹當祭品并不感興趣,也愿意為刀兄跑這趟腿。不為別的,狼兄的爹也算有點身份,祭品身份越高,越有誠意??吹匠鹞募业南聢龈缸觽z才山下的。如果能夠取消這一條,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纓先是與他、蘇燈一起往阿蘇縣去,狼兄會南平話,顧同就陪著他聊天。顧同深知老師之意,對狼兄就說了阿蘇縣的好處,洞主做知縣,正六品,可以上書朝廷,跟山下最大的縣令一樣大!對了,山下的縣令分好幾種呢。

    顧同又對狼兄講了好些與阿蘇家的事兒,什么還是以前的頭人管、官員也是頭人自己選,只要報給朝廷批準就行,這些官員也有品級的!朝廷給發(fā)官衣和官印,俸祿你們自己想辦法,可是朝廷不管你們收重稅啊,每年意思意思交點兒就行了。還有律法也是可以商量的。

    對了,還有榷場,蘇鳴鸞沒當縣令的時候就有榷場了,那會兒只能交換點兒山貨之類的?,F(xiàn)在鹽鐵都能有少量的交易,糧食也可有一定的交易……

    要是考顧同,他可能說不出那么多,一想到這些都是他老師辦的,他就有說不完的話了。走過一處,看到什么他都能講得出來。虧得狼兄有耐性,也能聽得進去,雖知道他是吹牛,看看府城的新貌,倒也承認有幾分真實。

    顧同這兒沒吹完全篇,他們已從南平縣到了思城縣。思城縣百姓聽到祝纓來,春耕之中猶有人站到田頭看她。從思城縣到福祿縣又是另一番的景象,福祿縣的鄉(xiāng)紳們也非常的想念祝纓,恨不能將孩子送到她的手上。

    祝纓三兩句便套了出來:“讓他們考就是了?!?/br>
    鄉(xiāng)紳們便說:“大人能保送的哩,咱們縣只有兩個名額,是不是太少了點???”

    他們說的這是府學,以往一個沒有的時候也就不想了,過過嘴癮,混個學生身份好說嘴?,F(xiàn)在是真的能送上去,雖不說一定能做官,眼見得越來越有希望,誰不爭?

    祝纓但笑不語。不但府學,就算是保送到了國子監(jiān),能做官的機會也不是特別的大。取士是吏部的事兒,其中又有舉薦、蔭職等等,國子監(jiān)的學生因為“學生”這個身份直接做官的,比較少,且每次也都是要選拔的。如果要爭這個“配額”,那是相當難的。

    她都含糊過了,只說:“好好讀書才是正經(jīng)。”

    鄉(xiāng)紳們點頭答應著:“哎哎。”心里小算盤打得飛快。

    祝纓在福祿縣城稍做停留,取了之前訂的棺材,說是棺材,其實就是一些大木匣子。

    直入阿蘇縣,在蘇燈的引導下到了一處山谷。祝纓先命人設了個祭桌,拿點香燭果品擺一擺,又拿燃燒一些草藥以驅瘴氣。這一套做完,才說:“開始吧?!?/br>
    她命人拿出一些布袋子來,看狼兄那里也有人拿出布袋。祝纓道:“你們要是不夠,我這里還有?!?/br>
    又命人拿出筆墨來,預備在袋子上寫字。

    狼兄搖頭:“也分不太清誰是誰了?!?/br>
    祝纓笑道:“起碼能分辨出男女。小江。”

    多好的實踐機會??!怎么能不把仵作給帶來呢?她將府衙的男仵作留給章炯,自己帶了小江過來。

    小江看著滿坑的尸骨:“大人?”

    祝纓笑瞇瞇地:“來吧,在府城你可沒什么機會見男尸?!?/br>
    由于年代久遠,這里的尸骨層層累積,業(yè)已分不清了。有些還沒有腐敗干凈的,能憑尸身的佩飾勉強分辨,日子久的就不行,骨頭都不全了,有些骨頭也配爛了的。且這邊殺人,也并不都是利基家的。狼兄就揀夠自己還記得的數(shù)目,裝夠袋子就算完成了。祝纓讓他們一袋一袋地放到棺材里,一口棺材能裝好幾個袋子。裝了的棺材都交給狼兄,狼兄也不推辭,帶人將棺材抬到路上,慢慢搬運。

    祝纓看著剩下的骨頭,對小江道:“你接著拼。我裝尸袋都留給你?!?/br>
    小江道:“大人真要去那沒去過的地方?安全么?”

    胡師姐低聲道:“還有我呢?!?/br>
    “該請梅校尉派人護送的?!毙〗f。

    祝纓道:“他不罵我就不錯啦,放心,沒譜的事兒我也不會做?!?/br>
    “又沒個人質,怎么敢的。”小江低聲抱怨。

    祝纓道:“他們?nèi)宓娜硕际侨速|?!?/br>
    她將小江等人托付給了阿蘇夫人,又帶蘇燈等人與狼兄往利基族的寨子里去。沿途用心記下了路徑、山川等,又估算著距離。

    這一段直接線路并不很長,如果在山下,不過兩天,然而他們卻走了足有五天!

    祝纓手上的那個粗糙地輿圖可謂坑貨——這鬼東西沒個標高的。繞山而過跟直線通過,路程能多出兩倍來。她只好都記在心里,預備回去之后再修正輿圖。

    心道:要機會,我一定要再深入山中自己走一趟、多摸摸底,只這些路還不夠。

    山中常生出嵐煙來,狼兄道:“再往西一點兒,也有不太高的山,那兒人也多一些?!?/br>
    祝纓點頭。

    如此數(shù)日,利基族的寨子到了。祝纓問狼兄:“奇霞分幾家,利基也分的吧?你們這是哪一家?”

    “塔郎。寶刀就是塔郎的洞主?!崩切终f。

    他們一同看向寨前,那里有一條大路,正通向塔郎家的寨子。

    第224章 約定

    塔郎家的寨子占地頗大,在祝纓等“山下外人”看來與阿蘇家的寨子差別不大,在他們“自己人”的眼里,差別就很大了。從刻的石頭到屋角掛的鈴鐺,都說是自己的特色。

    一個很大的不同就是——它寨門前旁邊的空地上樹了一排長桿,桿上有一個倒放的圓錐形的、竹木條制成的盛器,每個盛器里放著一顆長須的腦袋。這些腦袋還比較新鮮,暴露在暮春的陽光之下。

    祝纓沒有在塔郎家的寨子踩過點,不過她隨身帶了仇文,這里也是仇文的家,地面也比較熟。仇文祖父的頭是早經(jīng)取下安葬了,比起眼前這些祭品,算是結果好的了。

    要進寨門必過這一排長桿,它們立得很高,走在它們的下面須得仰著臉才能看到那個盛器。如果一直悶頭走路,看不見倒也不覺有異。祝纓等人是從遠處往寨門而來,遠遠地就看到了這一奇景,隨行的“久染夷風”的悍勇衙役們心里也直打突。

    祝纓面不改色,由狼兄在前面引路,直到了塔郎家的寨門前。

    寨門開著,有人出來與狼兄接洽。祝纓聽得懂他們的話,里面那人有一部小胡子,說的是:“洞主就來!”

    狼兄則低聲催促:“不是說好了他要親自來迎接的么?”

    仇文又小小聲地哼唧了起來,他對這寨子不能說沒感情,看著寨子卻是處處別扭的。小胡子為應付這尷尬的局面,還要找他說話:“豹子,你可算回來啦!就說嘛!都是自家人?!?/br>
    仇文一口氣梗在了喉嚨里。

    狼兄只好借介紹為名,拖延一下時間,指著寨門外說:“那些并不是阿蘇家的頭,我們這兩年沒與他們怎么打過了?!卑⑻K家從山下確乎得到了一些好處,塔郎家一個直觀的感受就是——打起來比以前費勁了,硌手。

    祝纓看了一眼長桿,心道:都得給我拿下來。

    她身后不少衙役手也按刀上了。

    祝纓道:“他們有捕捉你們的族人嗎?”

    狼兄道:“他們也不過來了。”他又說了一下這個寨子,風格與那邊差別不大,但他說得頭頭是道,特別強調(diào)了與阿蘇家的不同。類似的話他剛才已經(jīng)說過一次了,重復一遍令人感到異樣,胡師姐他們更警惕了。

    祝纓看著這寨子里的人,他們也好奇地看著她,膽大的大大方方站路邊,謹慎的就扒在墻角或者墻頭偷窺。祝纓察覺到了些目光也不在意,倒將隨從們緊張得不行,仿佛人群里隨時會跳出個刺客來似的。

    眼看要拖不住了,終于,一隊人大聲吆喝著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