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節(jié)
方丈便說:“使得,寺里的鍋灶都是現(xiàn)成的?!?/br> 祝纓就與他約定,第二天再過來施粥。方丈便命人在廟里敲了鐘,告知明天開始有人施粥,連施三天。 眾所周知的,施舍就是要留個名,一般要等施主禮完佛了才會宣布開始。接受施舍的人大清早開始排隊捧著個碗,還要念一聲多謝大善人。 方丈以為祝纓這就要走,祝纓卻說:“我還有東西要供奉給佛祖。項大?!?/br> 項大郎忙說:“在!抬上來?!?/br> 方丈問道:“這是何物?” “糖塔?!弊@t擱家里研究出來的,糖液里摻上顏料,鑄成塔狀,尖尖的,一排擺在佛前供著,很有排面。 祝纓又從旁邊的匣子里取出一個來,拿個小槌敲碎了,自揀一塊放到嘴里,示意方丈:“糖,素的?!?/br> 方丈將信將疑,也拿起一片來放到口中,道:“原來如此?!?/br> 祝纓道:“如何?” 方丈又是一番的贊美,這還真是不便宜,這位府君誠意十足。方丈雙掌拿什,宣一聲佛號,請祝纓去抽個簽兒。對官員,怎么抽簽、怎么解簽,也有些門道。一般不會輕易得罪他們,通常是說升官的吉祥話,什么朱紫啦、金印啦之類的。如果不幸簽不好,也有化解的話術。 祝纓道:“不了不了,一抽就不靈了。明天的事兒還請大師多多費心。” “阿彌陀佛。” 祝纓第二天又讓項大郎帶了一批糖塔過去,再禮一回佛,在寺門口擺一張長案,上面放著許多糖塔。拜一拜。 看的人都說稀罕,也有問是什么的,祝纓安排的人就雜在人群里說:“是糖塔。供佛的。散福給大家。” 然后將所攜之糖塔放到粥鍋里,給粥里加了糖。有領到粥的人喝了一口,甜的! 祝纓對項大郎說:“我請神佛吃糖,神佛不得幫我賣糖嗎?去,派人接著吆喝。給我好好念叨念叨他們,拿這個供奉才顯氣派、才有誠意!” 財主們供奉佛祖大把的灑錢,供什么不是供?比起燒香燒紙的,這些個至少能吃到人的嘴里不是? 然后她又去了州城最大的道觀,也是如法炮制。 接著,她就把項大郎往州城一扔,自己帶人回去南府了——是時候進山做買賣了! 第233章 蠶食 糖塔的定價就不是砂糖那么便宜了,砂糖是祝纓有意壓價強令不許抬價的。糖塔,她沒說。 項大郎使人在人堆里吹噓:“一座糖塔,要五貫錢哩!你數(shù)數(shù),這是多少?供了多少給神佛?這才是誠心,這才是大手筆?!?/br> 一套狠吹。 方丈先收了祝纓一百貫的香油錢,又收了許多的糖塔,他也不拆穿、也不知道糖塔真實的成本是多少。有人敬贈,他就收著。糖價不便宜,南府的“府君糖”賣過來之后糖價才降了下來,饒是如此也不是普通人天天都吃能到的。它比鹽還要貴一些。 幾個縣令聽著能賣這么貴,眼睛發(fā)燙,都盯著祝纓。 祝纓道:“就算放開了給你們,你們也未必能賺這許多的。先建坊,等我從別業(yè)回來,咱們一邊說種麥,一邊定一下價?!比绻胍烟莾r徹底打下來,至少得整個南府都能大量的生產(chǎn)。否則,南府降價只是自己賺得少,糖價還是掉不下來。杯水車薪。 縣令們一齊答應:“是!” 祝纓依舊是逛一逛集市,再采購一批珍寶、南貨,然后帶著一群歸心似箭的人回了南府。到了南府之后,祝纓就安排了各縣糖坊的生產(chǎn),工藝在她的手里,一家一份,她也不怕告訴他們怎么制糖。 整個糖坊的秘訣,在她看來是“調配、快、大”同樣的工藝在不同的人手里,其產(chǎn)量、利潤是完全不同的。以各縣的效率,必然是干不到她這樣的。私坊靈活不扯皮,本錢少,不經(jīng)事。 縱是官糖坊,也難免有私扣夾帶之事。南府各衙的風氣經(jīng)過整頓已算不錯,其中的損耗也不能說就沒有。 即便是這樣,他們的利潤仍然可觀,因為唐師傅改進的工藝確有獨到之處。 祝纓面前擺著幾份抄寫好的工藝,下面坐著各縣的縣令以及他們遴選出來的適合生產(chǎn)的匠人、商家。各縣的縣令想得都很簡單:依葫蘆畫瓢,還照大人的樣子來。 祝纓道:“項樂,你大哥不在,你代他坐一下?!?/br> 她要統(tǒng)一定價。 郭縣令等人只要先將秘方拿到手,什么條件都是肯答應的。但是縣中有經(jīng)驗的老者卻別有一種觀點:新開的,同樣的價上利潤干不過老手。 這老者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道:“大人,谷賤傷農,價低了,買賣也容易做不下去。砂糖價太低,大家就不做這個啦……” 祝纓一挑眉:“你盡管賣高價?!?/br> 老者臉上微喜,又有些困惑,郭縣令忙說:“胡鬧!怎么敢與大人討價還價了起來?” 祝纓嘆了口氣:“能不能告訴我,你能做出高價賣的糖,還來我這里干什么?自家賣去就是了。” 老者懵了,他看了一眼郭縣令,不是說有極貴的糖塔嗎? 郭縣令的臉綠油油的,祝纓又說:“跟著我干嫌利少就換人。請出去吧?!币粋€手勢,上來兩個衙役將老者給“請”了出去。 祝纓看了郭縣令一眼,將他看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祝纓道:“誰還有意見?” 莫縣丞趕緊道:“沒有!都聽大人的!下官聽大人的吩咐從來沒有吃過虧,是不是?關兄?” 關縣令也趕緊說:“是!” 祝纓道:“那就開始吧?!彼闹惺智宄?,即便以各縣的效率,以她現(xiàn)在的定價,這糖的利潤也是非??捎^的。再要提價,就屬于拆她的臺了。 她點一個名字就發(fā)一張紙出去,一共發(fā)了七張,郭縣令看著第八張,暗惱那個老者不會說話。全然記忘記了是他讓老者出頭問的,因為感覺祝纓對老弱婦孺一向比較寬容。現(xiàn)在看來,也確實寬容,沒打沒罵的,就是不給他這個份額了而已。 郭縣令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 祝纓等他們接了字紙,才慢慢地說:“這利已不算少啦,想想全天下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制糖的人。平價賣出去,你們手上的錢才能轉起來,才能再擴建糖坊。錢如水,水要流起來才不會腐臭?!?/br> 她又下令,無論官糖坊還是私人的糖坊,在收甘蔗的時候也要商定一個價格。既不要哄抬,也不要聯(lián)手過份壓低甘蔗價格:“無利可圖就無人會再種甘蔗了。哄抬了甘蔗價格,成本就要增加,利就少了?!?/br> 關縣令道:“還如福祿的橘子一樣?大家伙兒也有個公議?” 祝纓含笑道:“那當然。眼下就這幾個人?咱們先定一下價?!?/br> 她又與這幾人約定好了甘蔗的價格,再定下砂糖的價格,兩種價格都定一個浮動的范圍。皆以當年的糧價為基準,一斤赤砂糖是幾斤糧的價格,一石甘蔗又是多少糧。 河東縣隨行的那個中年人首先表示贊同:“大人英明。這二十年來,糧價總有波動,豐年、災年能差著幾倍,要都照一個死價來,可就旱得旱死、澇得澇死啦!” 郭縣令覺得之前那個老者白冒頭了,祝纓想得比他們想得還仔細呢。 祝纓又說:“還有,你們先干幾年,這是給你們讓利。五年之后,我就要將方子拿出去啦?!睅兹硕季o張了起來。 祝纓失笑:“讓你們先跑,還怕被別人搶了先嗎?先干!項大已經(jīng)為你們將招牌都打出去了,再干不出個樣子來,趁早換能干的來。誰還有意見,我就讓項大一個人先干十年再給別人?!?/br> 眾人趕緊答應了。 祝纓道:“好,那就散了吧。” 她本來是想商議的,老者一開口她就發(fā)現(xiàn)問題了——商人逐利,現(xiàn)在市面上的糖還是稀少的,他們只要比別人低一兩成的價就能賣得很好,為什么要將價格腰斬?他們付出了辛苦,還要應付官府,有暴利憑什么不多賺? 這與她的想法是相抵觸的。 她干脆就不商議了!國計民生,不該與人商議。 定下價格之后,祝纓道:“散了吧?!?/br> 郭縣令特意留到最后,看別人都走了,顧同、項樂等人卻不離開,他也顧不得面子了,怯怯地:“大人……” 祝纓沒好氣地道:“這就是你找的老實人?” 郭縣令作出一個苦笑來,祝纓道:“南平縣沒人了嗎?弄個沒眼色的過來?換?!?/br> 郭縣令馬上答應了:“是!下官這就去選個人來?!?/br> 祝纓道:“不用帶來見我了?!?/br> “是。” “忙去吧。” 顧同躬身伸手:“郭大人,這邊請?!?/br> ………… 郭縣令與顧同往外走,一面央顧同給美言幾句。 顧同道:“您還不知道老師的脾氣嗎?只要事兒辦完了,什么事兒在他老人家的心里都不過夜的??梢恢蓖现先思业挠浶杂趾脴O了。老師心里想的是百姓,街上小孩兒吃糖的時候高興不高興?把價翻一番,還有幾個能吃得上的?” 郭縣令被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家伙給說了一頓,不能說顧同無禮,但也覺得自己好倒霉,含糊地應道:“是?!?/br> 顧同也看出來他的不高興,索性說:“唉,大人想,老師要是不管你們,他老人家是不是獨享其利?為什么分給大伙兒呢?” 郭縣令微驚,心道:這是在敲打我么?是知府大人的意思,還是這小子自作主張? 猜疑著回了縣衙。 顧同興味索然,他有一點土財產(chǎn)家小少爺?shù)钠鈪s不是個傻子,郭縣令連裝都不肯裝個被他說服的樣子,可……可真是…… 他輕輕哼了兩聲,跑回書房,祝纓正在看商人的清單,跟項樂安排事兒。項大郎還在州城賺暴利,項樂是他親弟弟,這次組織商人進山就要項樂做這個中間人。 聽到他的腳步放重了,祝纓先不理會,等跟項樂議完了其中一項,才說:“又是誰得罪咱們小郎君啦?” 顧同道:“老師!老師,這些人怎么說不通呢?” 祝纓一挑眉:“你以為他們不懂?他們懂得很?!?/br> “就不積點德?!?/br> “要積功德,他們?yōu)槭裁床蛔约壕柘阌湾X記到自己名下,非得這么無聲無息地沒人記他們的好?你以為五貫一個的糖塔是賺的誰的錢?窮人攢一輩子也未必能捐一個。出手闊綽的,一定是這些財主?!?/br> 顧同氣得大喘氣,祝纓對項樂道:“記得提醒項安,官糖坊一定要辦好了?!?/br> 項樂道:“她一直上心的?!?/br> 祝纓點了點頭。 她愈發(fā)確定了一件事:自己手里的官糖坊得干好了!產(chǎn)量也得高,這樣才能更方便地平抑物價。府衙春天種的甘蔗現(xiàn)在能收了,官糖坊可用。除開一些工錢之類的成本,這賺的錢照例是她的。她完全可以據(jù)此來評估各糖坊的利潤情況,同時感覺到價格的波動。而不是被動地等著市面上價格飛漲了,才想起來去“平準”。 祝纓道:“叫小吳來吧?!?/br> 小吳就等著這一聲,祝纓這回沒帶他去州城,他就一直猜還有什么差使在等著自己。他是住在府里的,趿著鞋就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單腳著地蹦著把鞋后跟提上來。 進了書房便問:“大人,大人有事叫我辦?” 祝纓道:“你帶著范生和張生去州城,他們要與刺史大人一道上京的。就后天吧,三、六、九往外走,將府里撥給他們的盤費準備好。別的不用管?!?/br> “是。” “到了州城,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隨便開口。辦完了差就回來,你是司倉,種宿麥離不開你。你回來就與他們盯好宿麥。再有,各縣如果為了種甘蔗誤了種麥,你都記下來,先告章司馬。若還有再犯,再來告訴我。” “是。” “冷大人要是問起,就說我很掛念他,請他路上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