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節(jié)
又將府內眾人巡視了一回,心中對他們又有了些新的安排。 這一天,張仙姑問道:“咱們什么時候上山去?再晚天兒就更冷了,趕路凍人。”他們家在朱家村的時候就住個小山坡上,那么一點兒的高度,冬天風一吹就很冷了。梧州雖然地方靠南,沒那么的寒冷,可是山也高了許多! 祝纓道:“再三天吧。” 張仙姑道:“那我再多捎兩床被子過去?!?/br> 祝纓道:“行?!?/br> 張仙姑以為祝纓要等三天是因為刺史府里的事,沒想到第二天顧同就從福祿縣趕了過來,再次向祝纓辭行。顧翁親自將孫子送到刺史府,也跟孫子一同拜見了祝纓,對祝纓千恩萬謝:“老朽一家全仗大人才有今日!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他要跪下來,被祝纓攔住了:“顧同為官,你也是官宦人家的長輩了,毋像從前?!?/br> 顧翁忙說:“聽大人的。來,過來代我給大人磕頭?!?/br> 顧同道:“我一定不辜負老師的教誨!”轉過臉來瞪一瞪顧翁身邊的那個年輕人。 這是顧同的堂弟,顧翁上梧州城之前還有個小算盤——將家里的年輕人再挑個機靈端正一點的帶上,萬一能頂了顧同的位子再給刺史大人當學生呢? 顧同勸了,他必不聽,顧家在家里已然鬧過一場了。 祝纓何等聰明?一看就知道顧翁的小心思,她卻硬是不接這個茬。當初在福祿縣的時候她是那么的缺人手,如果顧同這個堂弟合用,她早就征詢顧家意見了。這人只能說是“平庸”,那就沒意思了。 祝纓對顧同道:“扶你兄弟起來?!?/br> 又告訴顧翁:“顧同已做官了,有些事情你們以前不知,以后多聽聽他怎么說?!?/br> 然后又設宴給顧同餞行,絕口不提其他。 顧翁抱憾而歸。 送走顧同,祝纓就對府里人宣布要進山。王司功等人知道她這刺史有一大半是從羈縻上來的,也都不再勸阻她,只請她保重,早去早回。 祝纓道:我與別駕不在,府里你們多留意,若有急事,使仇文送信。山路他熟?!?/br> 仇文原本排在后面,聽到說自己,忙上前來道:“下官領命。” 祝纓待要回后衙攜家人往山里去,祁泰小跑著過來,說:“大人!紙!紙好了!” 祝纓奇道:“這還不到十天吧?怎么就好了呢?走,看看去。”她又折返了書房,命將烏師傅帶到書房。 造紙的過程比制糖要順利得多,烏師傅帶著一個徒弟,徒弟背著三刀紙過來。祝纓道:“怎么這么快?” 烏師傅道:“知道大人要,就加緊趕工了,幸好趕得及?!彼麤]有說的是,甘蔗渣是比較現(xiàn)成的本來就省點時間,他對祝纓又多報了點時間。 “大人請看!這一刀是竹紙,這一刀是甘蔗紙,這一刀是甘蔗渣里摻了些竹子的。紙坊剛巧有一批竹子好了,就一同試制了。一同試制,何優(yōu)何劣也能看得明白,哪一步不同也能比出來?!睘鯉煾涤悬c小得意,又有點小緊張。 祝纓問:“你覺得哪種合適?” 烏師傅道:“摻一點更劃算。不摻也可以。都比竹紙出紙更快?!?/br> 很好理解的,就是原料的準備,甘蔗渣就是省了紙坊老大一份功夫。 祝纓道:“好!你先制著,等我回來再與你們分撥?!?/br> 烏師傅小心地問:“那……水碓……” 祝纓笑道:“忘不了!”梧州地方河流不少,許多河流源自山中,其中位差不小。以祝纓走南闖北的經驗來看,那些地方也很適合干這個!祝纓傾向于在山中也建一部分作坊,則如此水利不用白不用! 祝纓取過紙來,每張都看了看,又試寫了一下,感覺如果不特別講究的話,足夠日常使用了。于是簽收了這三百張紙,都算在烏師傅的差使內。 烏師傅已做好了這三百張白孝敬的準備,拿著條子之后一時怔忡:都說大人好,原來是真的好! …… 祝纓看到了紙,心情很不錯,一路上同花姐說說笑笑的。 張仙姑從車里冒出個頭來:“你有什么高興的事兒???” 祝纓道:“高興的事兒多著呢!” 她們這次上山,張仙姑和祝大先乘車,到山路崎嶇的地方再乘肩輿。張仙姑乘坐的時候有點兒不安心,看著底下抬著她的白直,心比白直還累。心道:得跟老三說說,要不下回我騎驢吧。 此行梅校尉也想跟著進山,兵馬都點好了。祝纓在他眼前做了刺史,這讓他十分的后悔:早知道就該跟著這位刺史大人一塊兒干的!我卻只想著跟他掙錢!竟沒想到同他一道升官! 祝纓道:“梧州城得有一個人震懾肖小,章別駕北上,我要西進,你老兄可不能擅離了?!?/br> 梅校尉聽她說得有理,十分遺憾地說:“也只得如此啦!下次別駕回來,有人看家了,我親自陪大人進山?!?/br> 祝纓道:“好說,好說。”她連梅校尉的兵士都沒要,只帶自己的隨從等人進山。 一行人先進塔郎縣,郎錕铻一家早早派人在路邊等候,又將人引到了寨中。 此時的塔郎寨與之前有了些微的變化,寨前沒有曬人頭的桿子了,張仙姑和祝大都覺得塔郎家看著也不壞。到了寨內,祝纓還是讓隨行的護衛(wèi)、仆人與商人不得隨意走動。郎錕铻也不急著讓商人先在他這里交易個夠本。別業(yè)那邊的大集一個月開一次,其他時間如果有人得閑跑過去也有零星的交易。 祝纓對郎錕铻道:“如何?想好沒有叫誰入番學?” 郎錕铻道:“早知如此,我就親自同義父上京去了。仇文心里總不喜歡我們,就是派了人去,讓他教……”他知道仇文的怨恨有道理,但是絕不會因此就放心將族人交給仇文去教授。 祝纓道:“那這樣,你看到那個人么?她是番學里的醫(yī)學博士,教人行醫(yī),也兼教人習字。你要放心,也可選幾個聰明的人給她當學生。” “那不是義父家的……”郎錕铻見過花姐,吃了一驚。 祝纓道:“是啊,她粗通一些山里的語言,你要不放心仇文,想必蘇燈也不能讓你喜歡。我就讓她來教這些有顧慮的人,怎么樣?” 郎錕铻心道:人都說這位娘子也是個好人,反正只要學些寫寫算算,還能學醫(yī)!比跟仇文學東西更有用! 他道:“我有幾個人,義父回府的時候送過去?!?/br> 祝纓笑道:“好。” 郎錕铻道:“明天我陪義父再往山里去?!彼乙言谏街校瑓s管別業(yè)所在等處也叫“山里”。 一夜無話,次日,郎老封君和郎娘子也要跟著一同去,都說是順便串親戚。幾家寨子本就離得不近,山路又難走,往常一年也不能見上一次面,現(xiàn)在有大隊人馬又有理由,她們也就樂得跟著同去。也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石頭城”。 她們管祝纓的別業(yè)叫石頭城,這城建的時候用料扎實,外圍以條石砌成,城門前又有一小甕城,門以厚重巨木制成,是以絞索升降的上下門,而不是像民居那樣兩扇門推開。城內的祝宅用料扎實,也是磚巨大木所建。 一行人經山雀岳父家,捎上山雀岳父,又經喜金家,到別業(yè)的時候,蘇鳴鸞與母親、女兒、舅舅業(yè)已趕到了別業(yè)前面。各家也都帶了些商人之類。此時是十一月,但是山下要過年,十二月幾乎就不再進山了,這次可以算今年最后一次的集中交易。本次交易過后,山下商人就準備過年或者往更繁華的地方采買、趁過年將山貨賣一波高價給自己人。 這里的山貨還是比較受歡迎的,遠來之人進山既易迷路又易受攻擊,梧州本地商人就少有這樣的顧慮,這個錢賺得十分順心。 眾人會齊,祝纓也知道他們齊聚在此必是為了商議接下來的事情,估計他們自己也有些要求要提、有些方案要講。她說:“先進家里安頓下來吧,都住我那兒,好么?” 蘇鳴鸞道:“正要同義父講,我不住別的地方,就還住義父家里。安心?!?/br> 她身邊的小馬上,蘇喆輕輕地哼了一聲。小姑娘瞥了一眼祝煉祝石,有點兒惱,阿翁帶了這兩個貨,沒帶她!好氣! 祝纓揪了揪她的小辮兒:“你和你阿媽,不能同時離開阿蘇縣兩天的路程?!?/br> 蘇鳴鸞驚訝地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道:“以前沒想過這樣的安排嗎?那以后記住了,”她順口又跟郎錕铻說,“你也一樣?!?/br> 郎錕铻馬上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道:“對!” 一行人入城,張仙姑和祝大進城之后又吃了一驚:“哎?人好像變多了!” 祝纓道:“是多了呀。” 蘇晴天從后面趕了上來,說:“他們來過冬的。” 小城之前非常的空曠!現(xiàn)在里面多了不少人!都是附近的散戶一傳十、十傳百,跟風搬過來的。祝纓離開的這幾個月里,竟又多了兩百多戶,現(xiàn)在里面有了近四百戶的常住人口。一個賬房模樣的人躬身過來,道:“都給他們劃定了地方居住,沒有亂住,也給了些材料,他們自搭了房子居住?!?/br> 祝纓道:“你的傷好了么?” 那人笑道:“托大人的福,已好了?!?/br> 這人也是個商人,進山的時候受了傷,如果是以前,生死難料。現(xiàn)如今因為有了一處“別業(yè)”,他可以到這里來住著養(yǎng)傷。祝纓臨走前就讓他先給統(tǒng)計個數(shù)。她既不想讓朝廷染指她的別業(yè),就不能使用朝廷的官吏給她干活。 祝纓等人先回祝宅。這一次他們真的帶了許多的家具、被褥之類。祝家人自住后院,其他人住在客房里。蘇鳴鸞等人的隨從則在祝宅旁邊的一處營房內各依家族住宿。商人們各依習慣往市集里一扎。到得晚間,將城門一關,四面角樓上點起火把,任憑山中寒風嗚咽,石頭城里一片的安心。 大家趕路都有點累了,晚宴頗為豐富,祝纓道:“到了這里就與到了自己家一般!我知道大家都有事要講,明天開市之后,他們在外面做他們的買賣,咱們還在這里,說咱們的事。” 眾人齊聲應好! ……—— 飯后,郎家一家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郎老封君道:“你們兩個,都給我過來!” 郎娘子道:“阿媽說話,我們都聽著呢!” 郎錕铻眼見兩個又要吵起來,忙說:“在義父家里,都安靜一點!別叫阿蘇家的人看了笑話!” 兩個女人的聲音都低了下來,郎老封君道:“阿蘇家的小妹,是不是在你義父家里養(yǎng)著的?” “是?!?/br> 郎老封君道:“那你也把阿發(fā)送過去!”郎錕铻的長子叫阿發(fā),不是因為他的父母想他發(fā)財,因為這個發(fā)音在塔郎話里是聰明的意思。 郎娘子眼睛一瞪,道:“他還小,那里又有阿蘇家的人。要是出事兒了怎么辦?” 郎老封君道:“在大人那里,沒見山里人出事的!早先叫阿蘇家搶了一步,現(xiàn)在不能總是比人家晚,我看大人挺喜歡阿發(fā)的!孩子從小學東西快。寶刀現(xiàn)在學話就慢!” 郎娘子道:“那是他笨。” “我兒子笨,你兒子聰明?聰明就送下山去!他們又記數(shù)又記字,這個就比咱們只靠腦袋和畫圖好!就學這個!” 郎娘子道:“那萬一……” 郎老封君大手一揮:“那你們還不快給我多生幾個去?!” 另一邊,蘇鳴鸞又將蘇喆帶到祝纓面前,叫她“跟阿翁好好說話”。蘇喆只嘟了一會兒的嘴,被花姐一哄就又笑了:“我想姑姑,想太婆,不想阿翁的?!?/br> 聽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蘇鳴鸞主動向祝纓提及了番學的事情,她說:“我一向喜歡多學一點東西,義父知道的,阿蘇縣就是這個樣子,打一開始就習慣派女人出來,這回還是有好幾個女學生。我同女人講話更方便些?!?/br> 祝纓道:“這有什么關系?只要能學會、有本事,我不挑人。你也不要挑。” 蘇鳴鸞道:“我不挑的?!?/br> 祝纓又問:“那有沒有人愿意學醫(yī)呢?” 花姐發(fā)出一聲輕嗔,祝纓笑著看了看她,又對蘇鳴鸞說了番學里醫(yī)學博士的事情。蘇鳴鸞道:“真的么?那可太好了!小妹回來就說,姑姑能救人。義父,再給我兩個名額?” 祝纓道:“你報,我批?!?/br>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雙方都比較滿意,蘇鳴鸞帶著女兒安心回房睡覺去了。 張仙姑這兒卻睡不著了,她還是覺得自己這家太空了!她帶回來兩車的被子,到了一分,自己房里的箱子里竟只有兩條多余的被子了!其他的家具更少,京城祝宅本就比別業(yè)小許多,屋子也少、地方也少,來的時候一些大件祝纓也都不讓帶! 張仙姑一邊嘟嘟囔囔地將帶回來的書放到祝纓的新書房內,一邊說:“得量一下尺寸,接著打家具!”又尋思著住得久了,就得要結實的,不能再用竹器了! 她順手翻出了一套文具帶回自己房里,挑亮了燈芯開始寫字!將要準備的東西一條一條寫一寫,拿給女兒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