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節(jié)
蔡娘子不敢接話,仍是覺得有問題,她不敢同伯父頂嘴,離了侍郎府就說:“讓會館的人到家里來一趟!”主事項大郎是福祿縣人,她的丈夫正是福祿縣令,不將人叫過來仔細問問,她不安心。 蔡侍郎一面覺得侄女多事,一面卻又修書一封,直接給了祝纓。祝纓是梧州刺史,福祿縣有什么事當然要托到她的頭上。蔡侍郎在信中極為客氣,托祝纓代為“教導”一下尚培基這個“年輕人”。 梧州會館將這一封信傳得就快了,這封信發(fā)得晚,卻比尚培基早收到了三天。 祝纓展信一看,問丁貴:“這個‘名上實下,賠光基業(yè)’我怎么沒聽說過?梧州有這個說法嗎?” 丁貴躬身道:“有的!不過都是外面街上胡傳的,不值當讓您老聽著的?!?/br> 祝纓道:“是這樣嗎?叫上司倉,咱們去福祿。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賠光基業(yè)的?!?/br> “可是……您就快要啟程了,司戶、司倉都在督促今年的秋稅……” 祝纓道:“唔,那就派司戶佐、司倉佐去福祿查一下府庫吧?!?/br> “是?!?/br> ………… 尚培基為今秋的糧食正急得一頭汗,其他縣據(jù)說都已經送到州城了,就他這兒收得慢。不是他不想,也不是百姓不想,是他的倉庫壞了一些,沒地方放了。 正在著急時,刺史府派了人來查他的賬! 尚培基大怒:“我不過比別人晚兩日,又未到期限,為何如此逼勒?”他這幾個月處處不順,不免疑神疑鬼,覺得有人與他作對。 刺史府出來的人比他還要橫一點:“咱們不查您今年的糧草,是問一下往年的。刺史大人收到一封信,說您把基業(yè)都賠光了,只好派咱們來看一看。” 尚培基怒道:“難道是懷疑我貪墨嗎?” “物議如此?!?/br> 童立等人假意相勸:“大人,給他看看又何妨?咱們的賬清清楚楚?!?/br> 賬是清楚的,但是查的不是單純的賬目,而是“基業(yè)”。一盤之下,莫縣令走前還留了不少的庫藏,尚培基幾個月給花出去一半,這就不對了。一任三年,你頭一年就花了庫藏的一半,到第三年就真的要倒欠了?。?/br> 司戶佐與司倉佐二人抱著清點的結果離開,第三天,刺史府派人來催促今年的秋糧,并且下令:縣令不必來了,派縣丞押解過來即可。 并且送了尚培基一張紙,上面只有兩個字:垂拱。 第264章 抵達 祝纓的字紙經由正式的公文途徑送到尚培基面前,來送信的是刺史府的差役,尚培基一肚子的火,將紙張邊緣握皺了還得對來者說:“上覆刺史大人,大人的訓示,我收到了?!?/br> 差役答應了一聲:“是?!庇终驹诋?shù)厣缘攘似?,預備如果尚培基如果有什么補充的話好給捎回去。哪知尚培基就這一句,見他不走,尚培基問道:“你還有什么事嗎?” 我能有什么事?差役道:“那小人就告退了?!?/br> 尚培基低下頭又認真地看著這張只有兩個字的紙,越看越氣,心道:不見就不見!他怎么想起來查賬的?誰向他告的狀嗎?是縣衙里的什么人嗎?哼!查賬又如何?我又不曾貪贓枉法! 差役步出大堂,半道被一個人攔住了:“小王哥?!?/br> “童大人!” “不敢不敢,”童立說,“借一步說話?!?/br> 兩人找了間空屋子,有縣衙的差役來上了茶點,王差役喝了半壺茶水,童立才說:“刺史大人還有什么吩咐不曾?” 王差役說:“那倒沒有,您要打聽什么自家押糧到州城去不就得了?你就自己領這個差,有什么話親自去對大人講,有什么要問的,你是大人手下的老人兒,也能問個一兩句不是?” 童立道:“我這不是不知道大人是個什么意思么?” 王差役笑嘻嘻地:“他老人家的心思咱們哪能猜得到呢?反正咱們只要跟著大人走,總也吃不了虧。” 童立道:“那是、那是。”他有點愁,主意是趙蘇出的,完事兒趙蘇當官走了,刺史府派人來查賬,賬還合得上。這就有點尷尬了。再讓這個棒槌縣令接著作,三年一過,他滾蛋了,家底掏空,大家怎么過?他們可都是本地人! 童立客氣地將王差役送走,又塞了個紅包,轉過來找尚培基想領送糧的差使。尚培基早將只有兩個字的紙張往抽屜一放,重新審視他的計劃了??吹剿麃恚信嗷溃骸坝惺??” 童立道:“刺史府來人已經送走了,下官來請示大人還有什么安排沒有?” 尚培基道:“秋收已過,正可抽丁服役?!?/br> 童立小心地問:“您要抽丁做什么?” “水利、道路做得還算不錯,小修即可,這個縣城未免狹窄了些,應該擴一擴了?!?/br> 童立大驚:“大人,縣城是有定制的,擴建得奏請朝廷批準!再說,又快種麥了,莊稼不能耽誤呀?!?/br> “哦!宿麥……”尚培基一拍腦門,他對南方農時不熟,忙得忘了這事。又低聲抱怨:“一個一個,都不省心!你是本地人?” 童立道:“是。” 尚培基道:“坐。” 童立很警惕,陪著小心坐下了,尚培基命人給他上茶,然后親切地說:“你在縣衙里多久啦?” “總有十年了,因熬了這么些年還算謹慎,故而得補了個微末小官,與大人這般前程似錦的貴人是沒法比的?!?/br> 尚培基心情好了一點,心中感慨,卻也只是嘆了一口氣顯出自己聽進去了卻又有點愁緒的樣子,開口卻是問:“衙中諸人你可熟識?” “共事多年,說不熟是假的,說熟,也不能說了如指掌。人心隔肚皮。” “是??!”尚培基贊嘆一聲,“面上唯唯諾諾,背后含沙射影的小人太多!” 童立讀書不多,“含沙射影”這個詞他有點生,“小人”是聽得懂的,心里罵一句尚培基“你是大,大草包”,跟著含糊地點頭。 尚培基話鋒一轉,又問:“我到福祿幾個月,看這所有人里,唯有你最可靠。這話我只問你,據(jù)你看這縣衙之中,可有心存二意之人呢?” 童立驚訝地看了這位縣令一眼,道:“大人何出此言?什么敢人心有二意?” “那是你,不是別人?!鄙信嗷f。 “那不能吧?大家伙都傻呵呵的,沒什么cao心事?!蓖⒄f。 尚培基搖搖頭,看一眼童立,別有深意地說:“刺史大人為什么突然派人來查賬?查賬我是不怕的,每一筆我都有用處。府庫積存這么多,不就是為了要做事用的嗎?否則豈不是守財奴?我自認對上下官吏并不刻薄,如何……唉……” 起初,尚培基的想法很簡單,所謂上行下效,他下令,底下人執(zhí)行,工程一完,出了成果大家都受表彰。這幾個月下來,處處不順。直到祝纓查賬,才覺得有人不聽話,完全不是當下屬該有的樣子。是得把衙門里整頓一下,才好完全他自己的宏大規(guī)劃了。 在他的心里,既然府庫充盈,就該著手在福祿建一個合于禮教的樂土。 看著他說到動情處幾乎要落淚,童立的心仿佛被雷劈了,心說:您還委屈上了?一到任就點倉儲,點完了就開始揮霍。您的賬當然還算清楚啦,有家底兒給您敗,您還不用上躥下跳的盤剝嘛! 他比尚培基還會演,尚培基還要哭不哭的,他先哭了:“您可太不容易了呀!給上下的好處一點也沒少!” 兩人對著流淚,童立道:“我愿為大人押糧到州城去。吳司倉是我原先的上司,我必將這個差使辦好?!?/br> “辛苦你啦?!?/br> “大人客氣。” 童立抹著眼淚出來了,回到自己的值房先灌一壺水,接著翻一個白眼,抓起衣襟來扇了扇風,心說:得趕緊去給大人報信,這樣的貨色也配在福祿? ……—— 童立趕到梧往城的那一天,祝纓正在家里收拾自己的行裝。今年輪到她去京城,張仙姑還想跟著一道去,祝纓還是不答應。 父母年紀越來越大了,能少跑一趟是一趟?;ń闵砩嫌泄俾殻捕疾荒艹尚?。這讓張仙姑十分的焦慮,三千里路,帶一群人朝夕相處,要是被識破了可怎么辦? 如果花姐能跟著去,她還不太擔心,有個遮掩。一個親信的人也沒有,張仙姑就不肯答應了。 祝纓道:“你們還有事呢,來,看看這個?!?/br> “這是什么?” “你和爹的衣裳都做好了?!?/br> “我要什么衣裳?”張仙姑胡亂抓一把衣服往一旁一塞,“咦?這是什么衣服?” “道袍。別業(yè)里那個道觀快好了,你們試試衣裳,再到別業(yè)里去也不至于無聊了?!?/br> 避暑的時候,雖然山上涼爽,住得久了別業(yè)里的人也都認識了,實在是無聊。總不能天天逛街,然后沒話找話吧?二人也不好園圃,也不會舞文弄墨,年紀大了也不想爬山,沒有太多的娛樂。巧了,別業(yè)里的人除了開荒種地、做點交易,也沒別的事兒好干了。 別業(yè)里匯聚了各種身份來來歷的人,既沒有一個共同的節(jié)日,也沒有一個共同的習俗。這樣是不行的。沒一點相同處,將來出變故就容易樹倒猢猻散,得一點一點地捏出來一個“共同”。祝纓就先規(guī)范語言文字,再籌劃要建個道觀,也不全搬了山下道觀的形制,但是要有那么一個地方,平時能聚一聚、逢年過節(jié)開個廟會之類。 祝大又好個熱鬧,也喜歡被人圍著。跳什么大神呢?擱那兒解個簽、聽人講個故事,他自己也能吹牛,就挺好的。有余力再教教小孩認字,識字歌祝大還是認識的。 張仙姑道:“那倒也是??赡氵@一趟怎么辦?” 祝纓道:“我自有辦法,說出來就不靈了?!?/br> 花姐不知道祝纓有什么辦法,仍是幫腔道:“干娘,小祝干事什么時候沒把握了?這么些年了,您還信不過她?” 張仙姑道:“也是哈?!?/br> 祝纓將衣服抱到她懷里:“行啦,去換。今年過年我未必能回來,大姐她們陪你在這里過年。” “那你……” “我把小吳他們幾個也帶上,都是自己人,能應付得了。” 祝纓這次計劃把小吳也帶上,是準備順手給他謀個外地的縣丞之類的差使。梧州司倉也不必著急馬上就補一個人來,幾個司倉佐還是能夠頂一頂?shù)摹?/br> 張仙姑道:“我就想,咱家在京里的那些地……” “我自與溫大郎算去。” “哎哎?!?/br> “我?guī)虾镒铀齻儙讉€,行了吧?”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br> 祝纓笑笑,出去先把小吳叫過來,讓他也收拾行李。小吳道:“大人要帶我同行?!好嘞!” “趁有船,將你所有的東西都帶走。” 小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您要趕我走?” “總跟在我身邊能有什么出息?翅子上的羽毛干了,就得自己飛啦。梧州太遠,老吳他們也想你。公文你也會寫一些了,衙門里的事務你也差不多知道了,是時候自己去積攢資歷了。” 小吳一把鼻涕一把淚:“天下哪有比大人身邊更好的地方呢?” “在我身邊,花賬都不敢狠做,還好?”祝纓嘲笑道。 “小人一定不敢再犯了!” 祝纓道:“別擺那個臉子了,你隨我上京城才好與吏部說話。不然,就你弄的那點子私房,還想通吏部的門路選個合意的地方?你好好地干,將來更有出息了,于大家都益?!?/br> 小吳心里也是有一點點活動的,在祝纓身邊是能跟著飛,但是長官自己都生活簡樸,你也別想享受。讓他自己去活動跑官,還真是得狠出一回血,不如再搭一回便車。他哭了一場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就爬了起來,一邊抽泣一邊說:“那大人以后也千萬別忘了我?!?/br> “收拾行李去,你這回帶走多少,我都睜一眼閉一眼了?!?/br> 小吳道:“絕沒有貪墨的?!币坏罒熍芑厝ナ帐白约旱臇|西了。除了俸祿之類,他也確實沾了一些好處,都換成了細軟,看著箱子不大,內里倒有百金之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