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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602節(jié)

第602節(jié)

    祝纓心說,劉松年在京城得有二十年了,位高而無實權(quán),也沒在地方打磨,也沒在中樞cao辦實事。這是要干嘛?

    等一下!她突然想起來鄭熹對劉松年有過的評價,心里突然有了個猜測。

    駱晟道:“都準(zhǔn)備給新相公道賀吧,眼下再沒別的事了,也不要再有什么事了?!?/br>
    祝、沈二人忙答應(yīng)了,祝纓道:“我還去外面看一下,前幾天春雨竟多了起來,有幾處漏雨了?!?/br>
    駱晟道:“這還用你親自去看嗎?他們怎么辦差的?”

    祝纓道:“不是四夷館,是太子舊邸那里?!?/br>
    駱晟道:“哦哦,那去吧?!?/br>
    沈瑛還想從駱晟這里再問一些訊息,于是又拿出那一份公文來,祝纓起身往外,走不兩步便有小宦官一路跑了過來。小宦官有點(diǎn)面生,祝纓揚(yáng)聲道:“那是誰?去個人問問?!?/br>
    沈、駱二人停了口,駱晟這里的一個吏目匆匆上前,看了駱晟一眼,駱晟點(diǎn)點(diǎn)頭。吏目快跑過去,又跑了回來:“大人,歧陽王與王妃馬上就到。”

    祝纓暫停了腳步,與駱晟、沈瑛一起等歧陽王,心道:聰明人。

    藩王往六部九寺跑,是不合適的。歧陽王帶上小妻子來見岳父,皇帝絕不會責(zé)怪于他。

    祝纓也第一次看清了駱姳,小姑娘粉嫩可愛,一身錦繡,頭發(fā)已不是小姑娘的樣子,添上了假發(fā)梳成個已婚婦人的髻。她不像婚禮時那樣的盛妝,今天走路是不用侍女兩邊攙著了。小小的臉上帶疲倦,看到駱晟之后又綻出了一朵安心的笑。

    兩下見禮,歧陽王又是制止三人行禮,又是要還半禮。駱姳等到禮畢,才叫了一聲:“阿爹!”

    軟軟脆脆的,鴻臚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聲音。駱晟高興地伸出手想抱女兒,半途又縮了回來,笑道:“哎,來了。”然后對上歧陽王:“藥師,你可真是……可真是……”

    歧陽王道:“昨天她可驚著了,哭了半宿?!?/br>
    “我沒有?!瘪槉闭f。

    兩個男人都笑了。

    駱晟對沈瑛道:“剛才的事兒就那樣辦吧。”祝纓見狀也告辭:“下官也出宮去了,午飯恐怕回不來了?!?/br>
    沈瑛不太想走,卻也不得不留戀地離開。歧陽王一直看著祝纓,今天雖然無事,昨天確是兇險的,他還記得是祝纓提示他要住在宮中,這不就趕上了么?他想與祝纓再說兩句話,哪知人家對他一禮,又對駱姳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歧陽王有些失落,自打父親做了太子,他就沒這么被人冷落過了。可真是……可真是……

    明天繼續(xù)帶小王妃來見岳父吧。

    ……——

    祝纓離開皇城,先去太子舊邸看了一回房頂,然后就去了京兆府。

    鄭熹早會都開完了,今天的的京兆府比較忙,繼昨天的“留意京中動靜”之后,鄭熹又布置了人,從今天開始,嚴(yán)控京兆府的各方動向。想監(jiān)視所有的親貴是不太可能的,鄭熹換了個辦法,不監(jiān)視特定的人,而是選定幾條通往宮城的路。

    他分派了人手,在幾處緊要的地段上巡邏,一旦發(fā)現(xiàn)有情況,馬上示警。

    祝纓到京兆的時候,鄭熹正在對著京城的地圖琢磨,聽到腳步聲也沒回頭。

    祝纓也不客氣,走到他的身邊,也去看那張地圖。這張圖除了坊市城垣之外,還圈了幾處地方。祝纓一眼便認(rèn)出來,這是諸王、重臣府邸之所在。

    鄭熹轉(zhuǎn)過身來將她上下打量:“嗯,不錯,還沉得住氣。”

    祝纓道:“也沒什么要我心浮氣躁的事啊?!?/br>
    “沒事你能跑出來?是來了胡使還是來了番王?還是要攔進(jìn)京告狀的?”

    “哦,去太子舊邸看看房子漏水。”

    鄭熹撇嘴,祝纓又添了一句:“人家女兒女婿去看望岳父,我再呆在鴻臚寺妨礙人家敘天倫里就未免不識趣啦。”

    鄭熹道:“藥師是個聰明人。”

    兩人又一同看那張圖,鄭熹道:“萬沒想到,又添了一位丞相?!彼目跉庥行└锌?,他還以為自己再熬個幾年,就有希望進(jìn)政事堂呢,沒想到是劉松年占了先。續(xù)弦之前面上還好,續(xù)弦之后劉松年算他半個岳父,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祝纓道:“下一個就是您了吧?!?/br>
    “胡說?!编嶌漭p斥一聲,話里帶著點(diǎn)笑意。他伸手指了指幾處,低聲道:“一旦有變,要留意?!?/br>
    祝纓道:“會有變嗎?太子、歧陽王都在宮里了?!?/br>
    先太子薨逝之后,皇帝不立太子,諸王雖然本事不夠強(qiáng),誰叫是皇帝的兒子呢?依附的人一大堆,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勢力。如果不立太子,皇帝哪天死了,保不齊各派真要打起來。這也是丞相、大臣們體諒來體諒去,終于體諒不下去,非逼得皇帝立個太子不可的原因。

    在此之前,鄭熹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確實可能發(fā)生動亂爭位。立了太子之后,諸王有勢力就不是大問題了。她還給東宮支了一招,把歧陽王也留宮里了?;实垡撬懒?,太子在宮中,還有個歧陽王拿主意。

    如果把昨天看成一次預(yù)演,宮中的舉動很有章法的。真有事,只要封閉宮門,先秘不發(fā)喪,再以皇帝的名義召集諸王、大臣,把人把誆進(jìn)宮里,再靈前即位,詔告天下。

    問題不大。甚至比當(dāng)年安王之亂還要容易平定,四十年前離開國還比較近,那個時候的安王也曾督軍平叛,手中還有甲士?,F(xiàn)在的諸王,賬面上只有王府的那些衛(wèi)士,還都是沒上過戰(zhàn)場見過血的。

    鄭熹道:“你不懂,還是小心為妙。一旦有事,你也要留神。萬一我通知不及,你又找不到我,自己拿主意。到時候若路遇十三郎他們,也不要遲疑,要速下決斷……”

    “好?!弊@t記下了這幾處。

    鄭熹又指了幾處:“當(dāng)年安王那件事,就是從此處進(jìn)……”絮絮地說了一些,最后問她去了劉松年家沒有。

    祝纓道:“我晚些時候再去吧,現(xiàn)在也挨不上號。”

    鄭熹戲謔地說:“你還挨不上?不是常去他家,一去半天的么?還住過幾回?你們很聊得來嘛!去吧,他看別人煩了,不定怎么折磨人呢?!?/br>
    祝纓道:“沒跟他聊。”

    “嗯?”

    “以前在梧州的時候,偶爾回京到他府上,還能多說幾句。近來見得多了,話都說完了,不過靜坐而已?!?/br>
    鄭熹道:“能讓你坐也是不錯的。去吧,這個人可不簡單,別當(dāng)他只是個會教小孩子唱兒歌的老翁翁。”

    祝纓笑道:“我雖不熟悉他的過往,然而看一看王、施輩如何待他,也能知道不簡單了。既看不透,我只感激他這些年來的援手,別的我也不管。”

    “有空多到家里來坐坐,或到這里來找我,唉,多事之秋,要多聯(lián)絡(luò)?!?/br>
    “是?!?/br>
    …………

    祝纓出了京兆府,先去老馬的茶鋪走了一趟。老馬雖死,客人習(xí)慣了這個稱呼,仍稱這里是老馬茶鋪,新掌柜也以訛傳訛被叫成了“老馬”,新掌柜他也就默認(rèn)了下來。

    祝纓到了茶鋪,叫一聲:“老馬?!?/br>
    “老馬”忙迎了出來:“小祝大人?!?/br>
    祝纓笑問:“生意興隆?”

    老馬陪了點(diǎn)笑:“托福托福。”是真的托了福,這處茶鋪也不高級,普通的茶葉。自打祝纓回來了,老馬從梧州那里拿茶方便,省了一道手續(xù),不必給二道販子錢。祝纓與京兆關(guān)系不錯,也為老馬省了不少麻煩。

    茶沏了上來,上茶的是老馬的meimei,她用一個托盤先放上了一盞“好茶”托給祝纓。再去將大碗的普通茶放了滿滿一托盤,托去給胡師姐等隨從喝。

    這婦人當(dāng)年與她還有一段淵源,祝纓好奇地問:“你家不是在鄉(xiāng)下有田?春耕完了嗎?你怎么來幫忙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dāng)年這婦人是出嫁了的。小兩口雖然清貧,但是在城外鄉(xiāng)下有一點(diǎn)微薄的家產(chǎn)。

    婦人眼圈兒一紅,吸一吸鼻子,道:“哎,糊口?!?/br>
    祝纓道:“不對。是遇到難處了么?”京畿這些年沒有什么大災(zāi),一般的百姓如果沒遇到什么大病大難失火失竊,辛辛苦苦土里刨食能混個溫暖,凍餓不死。春耕還沒結(jié)束就跑到城里幫忙,不對勁。

    老馬低聲道:“他們家……”

    祝纓道:“說下去?!?/br>
    老馬道:“他們開了點(diǎn)兒荒地,都開熟了,魯王要圈占荒地……”

    祝纓一聽“圈占荒地”就全明白了:“地還沒上報?!?/br>
    婦人眼圈兒一紅,道:“是。還,還沒來得及。還沒收幾茬好莊稼,報了,就要繳稅,想著再多攢兩年糧。哪知道,一下子全沒了。我男人與他們理論,又被打了,正病在家里,孩子們也……”

    朝廷鼓勵墾荒,但在京畿開荒是不容易的。京畿的能人多,權(quán)貴遍地走,條件好的地能占的就早被占完了,普通小民就是那個“被占”。京畿不是沒好地,是沒有留給窮人的好地方。想要糊口怎么辦呢?往條件更差的地方去開荒。

    這就產(chǎn)生了一個悖論,開荒,就是要開墾荒地。荒地,在田簿上就沒有記載為農(nóng)田,所以才能開荒。沒開好之前,誰也不會去申報它是農(nóng)田,不申報就沒有記載。沒有記載,即使正在開墾,也代表它在賬面上就是一塊荒地。

    聽起來全是繞口的廢話,但是魯王,或者說權(quán)貴們的“陽謀”就在這些廢話中了。

    一片荒地,在開成熟田之前,它名義上還是荒地,沒有官府的記錄。沒有記錄,想告狀都沒根據(jù),這塊實際上已經(jīng)能夠出產(chǎn)糧食的地方,它在官府的賬上是“荒地”。你說是你開墾的良田,證據(jù)呢?你不給衙門上報,你還有理了?荒地,不受法律的保護(hù)。

    魯王如果說,我要圈占民田,那可能被耿直的御史參、被正直的京兆尹追著罵,如果說想要塊荒地,那他必能如愿。

    開墾不易,先不上報,就不用納稅,老馬的meimei干得也不能說是錯。開荒還沒回本兒呢就繳納,這地不是白開了么?即便朝廷有個開荒三年免征、五年免征的優(yōu)惠,如果從挖第一鏟子土開始算,三、五年對百姓而言是緊巴巴的,不太夠用。所以一般人會稍稍緩報幾年。

    老馬meimei家倒霉,就遇著了這么一件事。

    “不上報官府繳稅我就不認(rèn)你這個賬”這事兒祝纓在梧州天天干,鼓勵墾荒,祝纓在梧州也是天天干。

    這一套手段她可太熟了,只不過她不跟普通百姓較勁,手也松,能等人過上正經(jīng)日子之后再算,稅也收得低。

    京兆這兒,現(xiàn)在是鄭熹在管,他也不是個狠辣的主兒,但是魯王這個官司如果現(xiàn)在落到他的手里,他也只會和個稀泥。與朝政比起來,魯王的一點(diǎn)“荒地”并不能算什么。

    也許鄭熹還一肚子火:開荒不報,這是想干什么?隱田?賦稅流失?

    祝纓嘆了口氣,從錢袋里摸了一把錢:“這個先拿著?!?/br>
    老馬還要推讓,他的meimei一臉的難為情,她確實需要錢。祝纓笑笑,將錢放到桌上,又摸出一小塊金子也放在銅錢上面。

    兄妹二人又跪了下來,祝纓道:“起來。你們也沒什么大錯,不該突然之間一無所有。我現(xiàn)在還不能許諾你們什么,這些先拿去應(yīng)應(yīng)急。你們起來,我有事要問你們?!?/br>
    兄妹二人聽到要問話,爬了起來。祝纓先問他們有多少田,又問還有多少人與他們的遭遇一樣,繼而問有類似遭遇的人有多少,等等。

    問了個差不離,祝纓帶胡師姐等人離開。離開茶鋪又有一點(diǎn)惋惜:剛才應(yīng)該把青君他們幾個都帶過來的。

    胡師姐等人的情緒又是生氣又是低落,她們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受欺凌的百姓了。與此處相比,梧州真是樂土。

    唉,現(xiàn)在也不樂了,也不知道御史查得怎么樣了……

    第314章 腰扇

    劉松年拜相是一定要道賀的,祝纓從老馬茶鋪離開之后就回家安排了往劉府的賀禮,她親自到庫里挑揀。

    祝纓的家底子相較與她的出身來說可謂豐厚,較之京城豪門望族又不算什么了。打從大理寺開始,她抄家賺的外快大頭要孝敬給上峰,做了刺史之后,錢是存了一些,文士喜歡的古籍字畫之類卻是少之又少。庫房里有一種直白坦誠的、擺脫貧困的氣息。

    祝纓先取了些珍珠,后挑了一套茶具,再拿一套金器。到內(nèi)室將一個不起眼的黑匣子打開,選了兩支靈芝,從上次永平公主給的藥材里又挑了根人參。沒往可憐的卷軸書籍上看一眼,徑直走到了一個架子前,對項樂道:“取一匣金子,再挑二十匹彩緞?!?/br>
    項樂道:“是?!笨吹阶@t伸手從架子上又拿了一匹黑色的綢子,忙上前道:“我來。”

    祝纓擺了擺手:“這個是我自己用的。”

    項樂垂下手去,招呼人一樣一樣將東西抬出,寫了一張單子拿給祝纓過目。祝纓提著綢子,掃了一眼單子,道:“行了,就這些吧。”

    項樂道:“那帖子?”

    “我來寫?!?/br>
    項樂道:“那,我親自送過去?”

    “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