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德見縫搶了一句話：“陛下命奴婢就在殿下這里伺候，為的也是王妃?！?/br>
    祝纓點點頭，道：“我從不將宮里的事對外講?！?/br>
    歧陽王道：“我自是信得過少卿的，少卿一向口嚴，想從你這里問到事情，難如登天。”

    “那比登天還是容易一些的，”祝纓說，“殿下與其空坐憂慮，不如將事做好？過兩天，我將蘇喆與林風帶來見殿下，如何？”

    “好?！?/br>
    歧陽王見問不出什么來，眼中現(xiàn)出一絲失落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問道：“對梧州，要我做什么呢？”

    祝纓道：“垂拱?！?/br>
    “可……”

    祝纓心想，藍德還在這兒戳著，我能跟你說什么？與他約定了帶蘇喆、林風來見面的時間。過幾日帶二人過來時，藍德仍在，蘇喆、林風皆表面出色，多一個字也不說，在歧陽王面前悶得要死。

    看到歧陽王臉色不太好，藍德有意賣祝纓一個好，笑著對祝纓說：“小祝大人真是的，這兒又沒有外人。咱這兒的人，嘴也是嚴的?！?/br>
    祝纓對歧陽王道：“外頭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有駱鴻臚天天數(shù)著日子，他數(shù)好了，每旬都能見著女兒的。王妃的病要是還沒好，見不著人，他該著急瞎猜了。”

    歧陽王道：“她已好多了，并不會耽誤?！?/br>
    祝纓道：“那便好，我每天見到他，還要忍著不告訴他，可難為著我了?！?/br>
    ……——

    后天是歧陽王帶著駱姳去見駱晟的日子，駱晟看到女兒瘦了也沒有直接問，而是說：“夏天了，又是脾胃不好嗎？”

    駱姳道：“嗯……有點熱?！?/br>
    祝纓道：“配點山楂丸吧，那個不錯?！?/br>
    歧陽王道：“配著了，有?！?/br>
    幾句帶過，祝纓又轉(zhuǎn)身離開，也沒有如歧陽王所想的那樣留下來，與他聊一聊朝政時局之類。東宮的官員以及歧陽王的舅舅等人，這兩天又挨著參了。朝中大部分的官員都有或多或少的一些毛病，真正清廉如水者乃是少數(shù)。

    像祝纓這樣沒有欺男霸女、侵奪百姓家業(yè)，也沒宗族橫行鄉(xiāng)里的，已然算是好人了。本領(lǐng)再高一些，落在王云鶴眼里就是好后輩。

    新太子又遇到了與先太子一樣的問題，東宮的官員是皇帝給的，但是官員有事太子得跟著連坐檢討?；实劢裉煊至R了：“我好好的人給了你，怎么到了東宮就變壞了？”太子臉上的表情相當糟糕，虧得皇帝瞎了沒看見，不然又得是一通好訓。

    歧陽王的舅舅們，之前也有好幾個白身，最近才授了官，幾個新人跑到官場上……

    情況堪稱慘烈。

    太子父子，現(xiàn)在沒有一套完整的可靠的班底——他們能有的詹事府的名額，都被皇帝給塞滿了。

    也有人想要投靠，但是歧陽王住在宮里。離皇帝近了，好處極大，不便之處也頗多，接觸不便。

    離得比較近的、駱晟又極力說可靠的就是祝纓了，祝纓偏偏玩著吞餌吐餌的游戲。

    歧陽王看著祝纓的背影，對駱晟道：“您有個好幫手，可恨我竟沒有。”

    駱晟道：“這個……”

    …………

    祝纓并非不愿意理會歧陽王，只是覺得歧陽王現(xiàn)在其實很穩(wěn)，不用她再多嘴了。言多必失。

    哪知不過三日，安仁公主家里駱老駙馬做壽，帖子下到了她手上，應(yīng)卯的時候駱晟還特意邀了她去。

    祝纓只好備了一份壽禮，到了安仁公主府。

    公主府里也是一個長史將她迎了進去，比許多的官員都靠前。長史一路走還一路說：“這是我們家鴻臚的得力幫手?！?/br>
    祝纓先給老駙馬拜壽，安穩(wěn)吃了一席，將要回家的時候被安仁公主請去說話。

    這位公主從未如此客氣過，祝纓有了點不好的預(yù)感，摸了摸腰間的短刀。

    到了公主面前，安仁公主笑問：“剛才他們的娘子都在我這里，問起來才說，你還沒有娶妻？如何？要不要我為你保個媒？”

    第317章 別業(yè)

    安仁公主的臉上帶著點老太太的微醺，全然是一個熱心給后輩說媒的長輩的模樣。此言一出，并無人覺得意外。

    祝纓三十多余了，哪個男子在這個時候還不娶妻的？哪怕是為了能夠娶個名門淑女以顯門楣的士子，在這個年紀也該有了功名可以求娶了。祝纓雖出身寒微，如今已是少卿，他所有娶妻的條件已經(jīng)都具備了。除了公主，其他人家的姑娘他要提親，誰也不能說他是不自量力。

    安仁公主認為自己這個建議非常的體貼，且有自己做媒，對哪樁婚事來說都不能算是折面子。

    祝纓道：“殿下關(guān)愛，下官感銘五內(nèi)，只是……”

    “嗯？”安仁公主不笑了。

    祝纓道：“家父為下官算了一卦，命中無妻?！?/br>
    安仁公主張了張口，心里已經(jīng)非常不高興了，沒有罵出口是她還有涵養(yǎng)。

    永平公主問道：“前兩年仿佛聽到一些閑言碎語，竟是真的嗎？”

    祝纓微微躬身：“是。家父就信這個，家里不敢冒這個險。所以，殿下的好意下官只能心領(lǐng)了?！?/br>
    安仁公主問道：“是什么卦？”

    她們都不在當場，當時最大的新聞也不是祝纓，永平公主也只零星聽到了一點兒，安仁公主是半點兒沒放在心上的。當時的祝纓，確是不值得她們特別關(guān)注的。

    “娶妻就要死。”祝纓嘆息著說，臉上掛著一絲無奈的淺笑。

    安仁公主微驚：“還有這說法……哦，不會是相克吧？尋個命格相合的，不就化解了？”

    她心里連人選都給祝纓定好了。她打定了主意要幫著東宮、幫著自己的孫女婿。她以前也管不著什么朝政大事，為某人求情謀官之類的事她能干，卻沒有自己的“黨羽”。想現(xiàn)攢人，一時也攢不著頂用的。聽兒子說祝纓種種好，一年多以來看祝纓辦事也確實是靠譜，她便動了念。

    祝纓是鄭熹一手帶出來的人，這個安仁公主知道，老太太于是有了一個特別直接的想法：他是七郎的人，與七郎親，才不多為我們辦事的，既然如此，那就把他變成自己人！

    從來婚姻就是結(jié)兩姓之好的事，除了婚姻雙方，連同做媒的這個人也是非常重要的。通常，提親的這個人，至少與其中一方有著不錯的關(guān)系。結(jié)姻如結(jié)盟，則見證的也不能是個外人不是？婚姻中的另一方，當然也是她親近之人，絕不是隨便湊數(shù)的。

    安仁公主拿出來誠意，不肯輕易就放棄了。

    祝纓道：“要是有化解的辦法，我早就做了?！?/br>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熱心老太太不見了，只留一個心里不高興的公主。

    安仁公主不說話了。永平公主嘆息一聲，道：“那就是無法了?！?/br>
    祝纓也跟著嘆了一聲：“辜負殿下厚愛，下官慚愧?！?/br>
    兩位駙馬又開始打圓場，駱晟道：“阿娘今天吃了酒，心里高興，一時動念，哪知……還請子璋不要放在心上?！?/br>
    “沒有。今天是殿下的好日子，下官就不在這里掃興了，下官告辭?！?/br>
    駱晟將她往外送了一送，再次為安仁公主的事解釋了一句：“老人家，就是熱心，愛做媒?！?/br>
    祝纓道：“是啊，遇著好幾位了，每次都要辜負長輩美意，實在過意不去?！?/br>
    “哦……”

    祝纓笑笑：“今天是殿下的壽辰，您做兒子的快去陪陪母親吧，我認得路?！?/br>
    駱晟又是一聲嘆，回到了母親跟前。因為有永平公主在，安仁公主并沒有明顯發(fā)作，永平公主說：“一個人的命數(shù)可真是奇怪，老天爺給了他這一樣，就沒有給他那一樣?！?/br>
    安仁公主道：“莫不是故意說這話來哄我的？”

    駱晟走了進來，說：“阿娘怎么又自作主張了？他這么大年紀了還未娶妻，必有緣故，平日也沒聽說他要議親，許是真的?！?/br>
    安仁公主道：“要不是那些廢物出的破爛主意我聽著都刺耳，何必非他不可？這小子也太狂了，就這樣拒絕了！”

    老駙馬看著這一家四口里三個說話不靠譜的，說了一句：“他要娶，難道鄭七不會保媒？”

    安仁公主揚起了下巴，道：“你們這么說，倒有點道理。我倒想，他娶不了妻，難道還不會納個妾？從四品，能有幾個妾來著？”

    駱晟道：“這……不好吧？”

    安仁公主道：“這怎么不好了？這是一件大好事。我再想想，妾……就要換個身份了，名門淑女，誰與他做妾來？看我干什么？一瞧他就是個一肚子鬼點子憋住了就是不往外倒的主兒，他對鄭家必不像在咱家這樣。還是有親疏啊。得想個辦法，哎，明天給他些財帛禮物?！?/br>
    安仁公主風風火火，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好，問道：“你們說呢？”

    老駙馬說：“美人金帛，再就是仕途啦。不妨對他直言，他為咱們出謀劃策，咱們?yōu)樗虮菹逻M言，給他升一升？”

    安仁公主指著駱晟道：“那鴻臚寺怎么辦？沈瑛不頂用！這些年也沒干出什么可夸的事來！也不知道給我兒爭些權(quán)柄功勞！祝纓一走，去哪里再找一個合適鴻臚的人？”

    駱晟道：“你們一說，倒像是交易了。還是我來問一問他，看他有什么志向，真心換真心才好。”

    安仁公主一撇嘴：“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憑他什么真心，也是要金帛來表白的?，F(xiàn)告訴他，現(xiàn)在幫忙，我們忘不了他的好，以后等歧陽王做了太子，升職封爵，不在話下！”

    送禮物，駱晟倒也不反對，永平公主緩緩點頭。

    …………

    祝纓一路沉默，回到家里蘇喆等人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

    蘇佳茗也到了，她與蘇喆等人在研究京城的地圖，祝煉指著一處說：“這里房子太貴了。”

    蘇晴天道：“貴還在其次，那里主人不肯賣……”

    直到祝纓回來，幾個人停止了討論迎了出來。祝纓見人到得非常齊，問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來了？”

    蘇佳茗道：“在看會館的事。”

    祝煉道：“老師，我想向?qū)W里告幾天假，也與她們一同去尋址。”

    祝纓道：“行?！?/br>
    祝煉沒想到一說就成，有些驚喜。祝青君也跟著說：“那，我也請假，行么？”

    “行，兩個都拿我的帖子給你們的老師?！?/br>
    “是?！?/br>
    祝纓道：“多選幾處，比一比再定，這事兒就交給你們了?！?/br>
    幾人都頗高興，蘇晴天道：“等地方定下來了，我就南下，將好消息帶回去。”

    祝纓道：“好。算來項安也快到了，她必有信來，我或有回信要你捎去?！?/br>
    “是?！?/br>
    祝纓環(huán)顧四周，今天之事無人可議，將手一擺：“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她自己踱進了書房，也不點燈，坐在書桌前將黑綢蒙在了眼上。祝文跟了過來點了燈，又垂手退到一邊。

    門外傳來腳步聲，祝文往外看了一眼，輕步上前，說：“是青君來了?！?/br>
    “讓她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