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節(jié)
“是?!?/br> “我管著鴻臚,知道她的母親是奇霞族的頭人,她是下任頭人?!?/br> “對?!?/br> “可她還有舅舅,不是絕嗣!表兄蘇晟也來京了吧?依照禮法制度,即使她母親從權代掌,也該還與本枝?!?/br> 祝纓道:“這件事二十年前就有定論了,從夷俗?!?/br> 王叔亮道:“當年的事情,我聽家父說過,你的道理我都能懂。但是有些人或許不太懂,有人問到鴻臚寺來了。我不能隱瞞,也不能說她就合了禮法制度。子璋,可要有個對策才好?!?/br> “是誰?” 王叔亮道:“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這件事你總不能一直不去管。今天誰要過問,你就讓他不要問,但事情還放在那里沒有解決。羈縻之后,為的也是禮儀教化。她們,終于是要歸于教化的。” “我明白了,多謝告知?!?/br> 王叔亮雖然好奇她會怎么應對,但也沒有過多的追問,只是低聲說:“真是多事之秋!” “您說錯了,現(xiàn)在是冬天。” 王叔亮笑笑:“好啦,我也該回去了?!?/br> 他來得突然,走得瀟灑,留了個大難題給祝纓。祝纓也差不多猜到誰會發(fā)難,她當晚便將蘇晟、蘇喆、林風、路丹青與金羽、郎睿叫到了面前。 第419章 毆打 蘇喆有點緊張,王叔亮來的時候不讓她在一旁聽著,王叔亮一走,祝纓就召了他們說話。她本能地覺得,這事兒與自己有關。如果只是秘談,不許別人在旁,現(xiàn)在就不該只召她們這些梧州頭人家的孩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密談,與她們有關。 她拼命地猜著,得是什么事兒呢? 哪知祝纓面上一片平和,甚至帶一點笑,先問郎睿:“這幾□□上事多,我都沒怎么管你們的功課,你們都干什么了呢?” 郎睿渾身皮一緊:“沒、沒干什么,哦,不!我們打獵去了。阿翁,咱們找著竅門了,今天我還打著了兩只野雞呢!都交給李大娘了。對吧?” 他又向小伙伴們征求贊同。 路丹青與蘇晟、金羽也忙附和說是。 祝纓道:“冷不冷?” 路丹青笑著搖頭:“不冷的,回來后jiejie們又叮囑我們換衣裳,還有姜湯喝,也沒受寒?!?/br> 祝纓又說蘇晟:“你與阿發(fā)總是忘記喝姜湯,可要當心,別學林風?!?/br> 林風道:“我怎么啦?我可沒冒著雪出去瘋,不用喝藥的!” 他受驚的樣子引起一樣嘲笑——他怕喝藥,好在身體不錯極少生病。 蘇喆越聽越覺得奇怪,祝纓只是很平常的關心他們的衣食住行,又說快過年了,想不想家之類。還說:“會館到新年的時候也很熱鬧,同鄉(xiāng)很多,想家了可以去會館轉(zhuǎn)轉(zhuǎn)。” 幾人一陣歡呼,祝纓問蘇喆:“想什么呢?一直不說話?有心事?” 蘇喆急忙搖頭,說:“明天去部里,岳尚書還有功課給我。” 林風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算是逃出苦海了,如今功課不多,他比較喜歡的是跟祝纓一起練會兒功。祝纓也布置作業(yè)讓他讀書、寫字,由于已經(jīng)是官員了,學習的內(nèi)容與職位有關,比當學生的時候輕松多了。頂頭上司也不是劉松年那樣的大儒,林風近來日子不錯。 蘇喆就不一樣了,在家有祝纓,好死不死的頂頭上司還是岳桓。 慘! 祝纓道:“近來在外面聽到什么新聞不曾?” 蘇晟道:“聽說書生們在鬧事,到底是京城,書生們都文縐縐的?!?/br> 他的臉上顯出一種容忍的樣子來,終于說了實話:“還是梧州好,管你是不是讀書的,有不痛快了,打一架也就完了。這些人,今天爭、明天吵,叨叨個沒完,真沒趣。” 祝纓道:“爭論是好事,不過現(xiàn)在爭論的人沒意思是真的?!?/br> 蘇晟咧開了嘴:“我也這么想的!” 祝纓又說:“快過年了,京里熱鬧是熱鬧,事多也是真多,我且不得閑,你們這陣子行事都要謹慎些。待我忙完這一陣,對你們幾個自有安排。你們來京城,也不是為了吃吃玩玩,學點官話的。能出仕,還是要試著做官做事。功課可不能松懈了,免得做了官之后出丑?!?/br> 郎睿大聲說:“阿翁放心!我們不會給阿翁丟臉的!” 路丹青道:“我們只聽義父吩咐就是了,義父的安排總不會錯的?!?/br> 其他幾個人一起點頭。 祝纓道:“好,都收拾收拾準備吃飯吧?!?/br> “是!” 晚飯過后,路丹青披了件厚袍子走到蘇喆院外拍門。她年齡不比蘇喆大,但論輩份算是蘇喆的表姑,長一輩,心里不自覺地拿“長輩”來要求自己。更兼北上之前,蘇鳴鸞也托她與蘇喆做個伴兒,她今天發(fā)現(xiàn)蘇喆比平常更沉默,忍不住過來詢問。 這邊開了門,路丹青穿墻過院進了房里。 蘇喆正在烤邊發(fā)呆,抬頭站了起來:“你來了?怎么?” 路丹青道:“看你剛才不愛說話,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蘇喆拉她到熏籠邊坐下,說:“剛才王鴻臚來了,不讓我在一旁聽,他與阿翁說過話,阿翁就叫大家聊天,我總覺得哪里不對?!?/br> 路丹青皺眉道:“確實,咱與鴻臚打交道的時候多……” “究竟是什么事呢?這些日子朝上雖然鬧哄哄的,可是與咱們也沒關系,阿翁雖忙,火也還沒燒到他的身上,是他自己個兒看不過去,又心軟了。” 路丹青道:“義父一向愛護咱們,早晚會有應驗的。是不是要我們幾個后來的不著急,再多等一陣才做官的?我們來的時候,家里是有這個念想的?!?/br> 蘇喆道:“大概?可也不值得這樣說呀,難道他們有怨言?” “怎么可能?!我雖年輕,之前沒受義父什么教導,可是義父從來守信重諾。讓做官,就一定能安排,如果一時做不得,必是有別的事耽誤了,不是他不愿意幫我們。這有什么好埋怨的?” 然而兩個怎么也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最終只得放棄。 兩人猜不透,其他人沒往這上面想,祝纓的目的其實很簡單——看看這幾個人的相處、反應。按說,她是比較敏銳的,平日里如果這幾個人有什么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在她面前一走她就能看出來了。 不過王叔亮透的消息關系重大,為了安全起見,她又特意把幾個人統(tǒng)統(tǒng)拉到自己的面前扯一回閑篇??纯此麄兿嗵帯T俟室馓岬焦傥?、前途,主要是觀察一下蘇晟與蘇喆的反應。 如果與她平常的印象一致,“獠人”到了京城,彼此也抱團。蘇晟與蘇喆二人相處也不錯,相較而言,反而是蘇喆更警惕,而蘇晟大大咧咧的不太在意。 這就好辦了。 如果蘇家內(nèi)部有爭斗,再配上朝廷見縫插針,事情就要壞了。 祝纓比較滿意。 自家后院安穩(wěn),她就能做別的事了。 ………… 第二天,風平浪靜,沒見有人在朝上說起蘇家的事兒,祝纓懷疑是在潤色奏本。 當天落衙后,祝纓又去了楊府一次,依舊是不得見。 次日,楊靜留下了官服、冠帶、印信等物,命一老仆捧到宮門。一個老蒼頭,捧著這樣的物件,在宮門前十分扎眼。 岳桓上前問道:“怎么回事?” 老仆哽咽道:“大人,我們家先生,昨天已經(jīng)離京了?!?/br> 楊靜,走了! 大臣們發(fā)出嗡嗡的議論之聲,岳桓氣極:“這下你們滿意了??。?!小人當?shù)?,排斥君子,你們可真能干!?/br> 哼哈二將十分擔心,斜上前一步擋在祝纓的身前,就怕她做出什么事來。祝纓默不作聲,安安靜靜上朝,然后去戶部辦公。 趙蘇等人終于在她的督促之下,將全國的戶籍、人口等數(shù)據(jù)匯總了上來。戶部本就有全國特產(chǎn)、人口、地理等等的籍簿,祝纓又把戶部攪起來,讓人重新核對。整個戶部,包括混日子的人,都動了起來,天天累得兩眼發(fā)直,落衙回家后恨不得直接挺尸,幾乎沒有精力去參與別的事情。 最后,祝纓拿著一撂匯總過的簿子求見了皇帝。 這些日子朝上的爭吵皇帝看在眼里,皇帝對這樣的情狀是又愛又恨。皇帝不希望所有大臣抱成一團,但是內(nèi)訌得太過份也不行!過年了,四夷使者來了不少,得顯出氣象來。 且黨爭誤國,皇帝正尋思著與鄭熹、冼敬等人分別聊一聊,在那之前,他想與陳萌、竇朋、祝纓先分別聊一聊,商量個主意。陳、竇是“老臣”,自不必說,祝纓在皇帝眼里與鄭熹關系雖然近一點,但是“有公心”、“做直臣”這就夠了。 祝纓求見的時候,皇帝突然有了一種“不愧是他”的念頭。 怎么就忘了呢?祝纓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她覺得應該出現(xiàn)了,自然會來,她認為時機不到,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沒用。 皇帝失笑:“宣。” 祝纓捧著厚厚的冊子進殿,皇帝沒讓她行全了禮便說:“這拿的什么?過來坐,慢慢說?!?/br> 祝纓上前,道:“這是之前說過的,臣暗中從部里派人下去各地核實土地、人口,如今總算有個數(shù)了。雖不太精確,總之下面層層上報來的要準?!?/br> 皇帝嚴肅了起來:“朝中紛紛擾亂,只有你還不忘為國cao勞。” “為國cao勞的人很多,只不過有的時候不得不熱鬧一回。臣小時候沒讀過什么書,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就不插言了,免得露怯。閑著也是閑著,就弄了這個?!?/br> 她雙手把冊子捧了上去。 郝大方接了,放到了皇帝的手邊?;实垭S意地翻了翻,他比較關切自己的天下,但不幸的是,他看不懂太復雜的內(nèi)容。 祝纓簡要地說了情況:“較之開國初,兼并嚴重了不少。除了侵奪百姓產(chǎn)業(yè)的劣紳,總有些用心經(jīng)營而致富的人家,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論。但無論鄉(xiāng)賢還是劣紳,他們拿得多了,朝廷有的就少了。因此賦稅吃重。這幾年用錢的地方多,要賑濟的地方也多?;ㄙM不小?!?/br> “是啊!”皇帝贊同地說,“虧得有你?!?/br> 祝纓道:“陛下過獎了,臣也不是什么事兒都能擔得起的,只盼著來年花錢的事項少一些才好?!?/br> 皇帝苦笑道:“每逢祭天,我無不虔誠乞憐?!?/br> 祝纓道:“上天的考驗只好由他去,人為的可以削減一些。先帝已然奉安,后宮冊封、公主、親王開府也都辦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事能否暫緩?” “那還有什么事?” 祝纓道:“修書釋經(jīng),花錢恐怕不少?!?/br> “那能花多少錢?”皇帝笑問。 祝纓道:“如果陛下心中有定論,當然就很簡單,這一筆錢,也勉強能擠出來。如果陛下自己的學問沒一個定論,哪個儒生的話就都代表不了陛下,就需要博采各家之所長,就要廣集賢士,養(yǎng)著他們,那就不是釋經(jīng),而是要辯經(jīng)了。 臣雖讀書不多,但是知道,儒生們重視這個,就是因為它重要。既然重要,朝廷就不能掉以輕心,陛下就不能由著他們解釋。否則,一旦釋經(jīng)完成,陛下也要受這一次釋經(jīng)的約束?!?/br> 皇帝不笑了。 祝纓道:“那要花的錢可就不定數(shù)了?!?/br> “與錢的關系也不大,”皇帝說,“是人。你的意思,我聽懂了。你要是能經(jīng)常來找我說說話,我該多高興呀?!?/br> 祝纓挪得離他遠了一點:“臣與陛下每日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