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熹想了一下，道：“也罷，女人家進(jìn)出后宮確實(shí)更方便些。聽說，自打有了蘇喆，禮部與后宮的事兒就通暢多了?！?/br>
    “那是因為那些都是受氣的差使，都推給她了。換個得意的事兒，您再瞧有沒有人搶?！?/br>
    鄭熹笑道：“安仁公主以后也威風(fēng)不起來啦?！?/br>
    “這您看走眼了，她前陣兒才給孩子臉子看呢。多大的人了，兒子、孫女兒愁得跟什么似的，她還是我行我素。都說兒女是債，我看是別人上輩子欠了她的?！?/br>
    鄭熹又笑：“咱們可不欠她的，再過份，可不值得再忍讓了。留意分寸啊?！?/br>
    “好嘞?！?/br>
    “他舅舅還提起，你帶走楊靜的學(xué)生，怎么樣了？”

    “留在當(dāng)?shù)匕?，”祝纓說，“換到別的地方又得重頭開始，說不定還要陷入泥沼。那就可惜了。與西番日后恐怕還有得磨，西陲得穩(wěn)固。年輕人，吃得了苦，又有干勁兒，可以?！?/br>
    鄭熹取笑道：“這就有宰相風(fēng)范了?！?/br>
    “您又取笑我了，我是遇到事兒了想辦法，不過如此?！?/br>
    此后兩人說的就輕松了，鄭熹又留祝纓吃了午飯，然后祝纓才告辭：“我得回家收拾淘氣孩子了?！?/br>
    鄭熹道：“莫要太嚴(yán)厲，對趙蘇嚴(yán)厲些還罷了，林風(fēng)，不出格就別逼他，逼不出來，你還要白惹氣?！?/br>
    “哎?！?/br>
    ……

    祝纓壓根兒就沒打算跟林風(fēng)置氣，她在教導(dǎo)學(xué)生方面本就不在行。

    她回到家中時，蘇喆已經(jīng)回來了，告知她：“兩張拜帖都送到了，陳府是他們家二郎收的帖子，竇府是夫人收的帖子，都說恭候大駕。雪娘……”

    “嗯？”

    “說是歌伎，其實(shí)從她母親起就是在冊的官妓。后面放良了，又沒別的營生，就依舊開門做這個。林風(fēng)被他的那些狐朋狗帶過去一次，此后就常去了，兩人談得來。林風(fēng)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但不敢把她帶回家。那事兒倒也不怪林風(fēng)，姓嚴(yán)的太不是東西了，要我說，打得好。就是太笨了。”

    祝纓道：“你再拿我一張?zhí)?，去京兆府，討一紙文書，開脫了她全家吧?！?/br>
    “那她們沒個生計，保不齊以后還要重cao舊業(yè)的，您在姚京兆這兒的情面，就白費(fèi)了。”

    “我自有安排?！?/br>
    “是?！?/br>
    蘇喆這一天忙忙碌碌，到了晚間方才辦妥，祝纓卻又去了陳萌家。

    陳夫人與陳枚見到祝纓比陳萌還要高興，陳枚嘴硬，死也不肯說自己被祝纓打了二十軍棍的事。陳夫人見兒子精神了、顯得成熟了，又報了軍功，一疊聲地對祝纓道謝。

    祝纓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枚，陳枚面露乞求之色，祝纓對陳夫人道：“是我向大郎討的他，當(dāng)然要好好地帶回來啦?！?/br>
    陳萌催夫人去準(zhǔn)備晚飯，又對祝纓說：“燒尾宴，要你嫂嫂幫忙嗎？”

    “??？”

    陳萌道：“啊什么？難道你還想再繼續(xù)逍遙嗎？早些到政事堂來！”

    “這話說的……”

    “心里都有數(shù)。”

    “看破不說破?！?/br>
    “行！今天不說這個，且樂一樂。”

    一時宴席擺上，祝纓道：“樂之前，還有一件不太樂的事兒，你得知道。”

    “什么？”

    “嚴(yán)歸，找上了小妹。她好像覺得她兒子能行?！?/br>
    “噗——”陳夫人一口酒噴了出來。

    祝纓看向她，陳萌嘆氣道：“前陣子，舅母也讓你嫂嫂試探我的口風(fēng)了?！?/br>
    陳夫人道：“我可沒應(yīng)承，只說要問相公，還沒給她回話呢。不過，三郎不行？”

    “行什么？”陳萌說，“立嫡以長，他算老幾？”

    祝纓笑問：“她許了什么愿了？大郎已經(jīng)是丞相了，是許了兩個侄兒接著做丞相？還是封爵？又或者是什么她根本辦不到的事兒？”

    看陳夫人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陳萌揉著太陽xue，道：“昭容的腦子，在后宮夠用了。后宮里用完了，就不剩下什么能用來籌劃朝政了?！?/br>
    祝纓道：“只怕嫂嫂難做，沈侍郎不好在你面前端架子，沈夫人為了親侄女兒，恐怕不會介意謀算外甥媳婦兒。太后當(dāng)年多么地看重陛下，為親兒子選人，恐怕是看不上犯官之女，你們猜，嚴(yán)歸是怎么進(jìn)宮的？”

    陳夫人道：“難道？”

    “嗯，聽杜世恩說，她可為了嚴(yán)歸花了不少錢?！?/br>
    陳夫人道：“可是，三郎確實(shí)比大郎聰慧可人?！?/br>
    陳萌反問道：“為什么非要一個聰明的？”

    陳夫人道：“你們莫哄我，難道要一個晉惠帝不成？”

    祝纓道：“如今滿朝也湊不出一個有兵的親王啊。聰明也有高有低，什么樣的聰明才夠用？惠帝太子聰明嗎？他怎么就死了呢？”

    陳萌道：“我這就著手，把他調(diào)出京去！免得在京中攪風(fēng)攪雨。”

    “不知道哪里的百姓又要倒霉嘍！”祝纓說。

    陳萌一噎。

    祝纓道：“不說他了，反正也掀不起風(fēng)浪來。你們心里有數(shù)就行，畢竟還有一位長輩?！?/br>
    陳萌道：“那也不能讓他們胡鬧了?！?/br>
    “要不我來？你動手不好看。正好，林風(fēng)跟嚴(yán)家小子打了一架。”

    陳夫人道：“你會不會為難？”

    “不會?！?/br>
    陳萌舉杯道：“多謝。”

    …………

    次日，祝纓抽空帶著蘇喆、林風(fēng)去了雪娘家。

    林風(fēng)有點(diǎn)哆嗦，一路上小聲說：“義父，千錯萬錯我的錯，你打我一頓吧，別為難她們了，怪可憐的?！?/br>
    “你還挺憐香惜玉?！?/br>
    “那……”

    “憐惜她，還放任她接著過那樣的生活？”祝纓嘲笑一聲，“你不是憐惜她，你是喜歡憐惜人，她要不可憐了，你就沒得憐惜了?！?/br>
    林風(fēng)一聲也不敢反駁。

    雪娘家住在一處小院子里，外面看頗為精致，門前掛著漂亮的燈籠。正是白天，大門緊閉。胡師姐上前叩門，里面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問：“誰呀？”

    祝纓看了林風(fēng)一眼，林風(fēng)硬著頭皮說：“我?！?/br>
    里面的聲音帶著點(diǎn)惶恐：“林大官人？您、您怎么來啦？可別再惹禍……”

    門被打開了，一個臉色灰敗的中年男子拉開了門，看到祝纓等人吃了一驚，說到一半的話也落地上了。里面一個婦人的聲音問：“誰呀？哎喲?。?！小祝大人？！”

    祝纓也有點(diǎn)吃驚，問一句：“能進(jìn)么？”

    男子呆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咱家就做開門的生意的……”

    祝纓等人走了進(jìn)去，抬眼一看，里面倒還精致，但是有不少東西已經(jīng)被打破了，西廂的窗戶本應(yīng)是雕刻精致的，此時用草簾子擋著。她能猜出來這是怎么一回事。

    那婦人卻驚喜地道：“真的是小祝大人?！?/br>
    男子道：“怎么這么無禮？不會說話，這是尚書大人。”

    婦人陪禮道：“咱們，說習(xí)慣了，習(xí)慣了。大人，妾是……”

    祝纓記起了她：“哦，有二十幾年了吧？當(dāng)時你是九娘家的？”

    “是！”婦人高興地落下淚來。

    “只有你一個？她們呢？”

    “死了幾個、走了幾個，只有我還在京城，虧得前兩年除了籍，如今倒是自己賺來自己吃。”

    蘇喆等人在祝纓背后眼神亂飛，心道：故人？

    林風(fēng)膽都要嚇破了。

    祝纓也沒想到，當(dāng)年花街還有活下來的人又在這兒遇到了。她問這婦人：“雪娘，是怎么回事？”說著，一手提著林風(fēng)的領(lǐng)子薅到面前按住了。

    婦人擦著眼淚道：“命苦罷了。我們，也有能從良的，多半下場不太好。我們一家三口，就指望這丫頭，誰承想。也不過是當(dāng)年姐妹們的命?！?/br>
    祝纓道：“總要有些改變的?！彼〕鲎屘K喆去京兆府辦的文書。

    婦人道：“大人是好人，可是我們，沒別的營生。孩子又生得好看些，我們又是那樣的出身，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拖走了?！?/br>
    祝纓又給了她一紙契書：“這里，有二十畝田，拿去吧。我也不是見著一個就能管一個的，那孩子運(yùn)氣不好，遇著了這個傻貨，總要有個交代?！?/br>
    婦人呆住了。

    祝纓一手薅著林風(fēng)，又示意蘇喆取了些錢給這婦人，說一聲：“叨擾了?！睅穗x開了。

    回到府中，祝晴天也把嚴(yán)家的不法之事給查出來了。一則嚴(yán)家將將發(fā)家，可查的事比起安仁公主來算少的，二則嚴(yán)家也不會遮掩，祝晴天沒兩天就給摸清了，一條一條寫明白了，交給了祝纓。

    林風(fēng)還正要高興，祝纓看他臉上的傷淡了不少，微微一笑：“不錯嘛！來，二十！”

    林風(fēng)驚呆了：“怎么打我？不是，怎么現(xiàn)在才要打我？”

    …………

    祝纓休假的幾天，處理得盡是私事。待到銷假，林風(fēng)仍然在家中養(yǎng)傷，她沒有哼哈二將，只帶著蘇喆一個獨(dú)苗去上朝了。

    這幾天的時間里，她的奏本也批下來了，涉及到文武兩方面。陳萌管吏部，批得快一些?；实鄱⒅?，武職批得更快！

    當(dāng)□□上，一切正常，還帶著“大勝”的余韻。

    散朝之后，皇帝留下了祝纓單獨(dú)說話。凱旋之后，這還是兩人首次單獨(dú)會面。

    皇帝慰勞祝纓辛苦，祝纓也還是答：“份內(nèi)之事?！?/br>
    皇帝道：“這不是戶部尚書的份內(nèi)事，若說是丞相的份內(nèi)之事就差不多了?！?/br>
    祝纓連說：“不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