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節(jié)
“是。” “朝上的事,你有什么看法么?” 祝纓道:“臣才摸著政事堂的邊兒,現在不敢妄言。” “怎么就是妄言了?先前不是看得很準的么?戶部的籍簿又報上了,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什么時候能夠看到條陳?” 祝纓道:“臣盡力為陛下籌劃妥當。容臣再斟酌一下,陛下還沒準姚辰英入主戶部,接下來的事兒不太好辦?!?/br> “必得是他?” “他很能干,不偏激,不至于來了之后與人斗雞?!?/br> 其他的原因,祝纓在奏本里已經寫過了,皇帝一直不置可否。此時聽到這一句,才點頭道:“也好?!?/br> 祝纓也放下心來,見皇帝心情好了些,趁機告退:“夜深了,陛下請安歇,這幾日雖是放假,比早朝也不輕松?!?/br> 皇帝苦笑道:“誰說不是呢?” ………… 次日,祝纓與冼敬交接了班。她與冼敬漸漸無法深談,兩人安靜地交接完,祝纓對冼敬道:“昨日陛下問起皇子讀書的事,您留意著些?!?/br> “陛下可有屬意之人?” 祝纓搖了搖頭:“沒說。” “我知道了?!?/br> 祝纓離了宮城,回家稍事休息,便帶上祝煉、蘇喆去了鄭府。彼時鄭府雖然在丁憂,往來親友并不少,鄭霖也與丈夫一同來了。 初二,京城風俗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時候。像岳妙君這樣自己也有女婿的,就回不了娘家了,轉而成主持自己家的主母。 看到她來,仆人飛奔去報信,鄭熹親自跑出笑著說:“可算來了!我就說,你是會來的?!?/br> 祝纓笑道:“豈有不來的道理?” 鄭熹邀她入內,與自己一同上座,祝纓要推辭,鄭霖夫婦都說:“你坐,你坐?!?/br> 鄭熹又笑問:“在政事堂當值,感覺如何?” 祝纓道:“屋子比在戶部寬敞些?!?/br> 一屋子的人都發(fā)出善意的笑來。 都是熟人了,各人說些恭喜的話,祝纓也道了謝。待到起身入席的時候,才似不經意地對鄭熹小聲說了兩件事:皇子要上學了,皇帝點頭讓姚辰英做戶部尚書了。 鄭熹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可也難說?!?/br> 鄭熹不以為意。 接下來,他們就沒再聊什么特別的事情了,接著,祝纓照著計劃過完了假期,然后正式到政事堂辦公來了。 陳萌、冼敬各有事忙,竇朋就領著祝纓,繼續(xù)給她講一些事項。正如祝纓從梧州轉任戶部時一樣,從戶部進入政事堂,所要理會的事務陡然增加!幾個丞相雖然各有側重,一般事務還要是知會一下其他人的。每日各種信息雪片一般地飛過來,能干到丞相的,無不起早貪黑。 祝纓雖不覺得苦,卻仍然很好奇,她問竇朋:“您為何急著休致?”如果說陳巒是因為干得太久,頂著的皇帝又不好相與要休致。施鯤是因為干得也很久,年紀大了,當時的皇帝想讓老丞相回家而休致。竇朋其實沒有他們當時那么老。 為什么要退? 竇朋道:“誰人不知道權勢好?皇帝求長生,丞相恨不得干到老。可是我太累了。鄭七雖然丁憂,他的勢力還在,這個你是知道的。我本是中人之姿,鄭、冼之爭,我一把老骨頭是壓不住了,倒是你,要遇到這樣的事嘍!好自為之,心中要有公義?。”菹聦δ慵挠韬裢?,你也要勉力前行才好?!?/br> 祝纓道:“這是自然?!?/br> 祝纓信譽極佳,竇朋見她應允,十分放心,在他休致之前,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討論一下皇子的老師是誰。 攏共倆孩子,還那么的小,字也沒認全,但卻要從全國讀書人里選最好的。冼敬這里有推薦的人選,陳萌也有,他提到了楊靜。竇朋只能慶幸,這會兒鄭熹不在,否則又是一場爭執(zhí)。 竇朋做了最后一次調停人,他提出了另一個方案——岳桓。 岳桓資歷比楊靜老,出身書香門第,算來楊靜是岳桓祖父的徒孫,而岳桓從血緣上來說更“正統(tǒng)”一些。 除了岳桓,皇帝倒也同意了冼敬提議的幾個人選,倆孩子配了一正四副五個老師。同時從勛貴、高官子弟中選取合適者入宮就學。 丞相們默契地沒有提“東宮”之類的話,岳桓等人是“兼任”授課,一如當年陳巒兼職給皇子們上課、順帶捎上鄭熹。 但師傅還是要拜一拜的,也因此,蘇喆又有了新的差使?;首与m然是男的,卻是孩子,年紀又小、不易教導,岳桓又把這事推給了蘇喆。 從管女人到管孩子,蘇喆反而沒有那么焦躁了,祝纓已進了政事堂,無論是給她換個差使還是讓她南下回家,能安排的余地都更大了。 她坦然地接受了岳桓分配的任務,又往后宮教兩個孩子——孩子還小,禮儀,要在皇后宮中學。 這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祝纓也沒有放在心上,她對蘇喆確實另有安排,見蘇喆沉得住氣,她也有些欣慰。 豈料數日之后的一個晚上,藍德竟然登門,卻是為蘇喆而來! …… 彼時已是正月末,祝纓這天空出了晚上,大家要為祝煉餞行。卜算的出行吉日是第二天,但祝纓顯然抽不出白天的空來送他,就晚上大家一聚。 祝煉與項漁一對好友再次碰面,相聚沒有幾日就要分別,都頗不舍。宴席正在擺著,路丹青問:“小妹呢?” 門上就來報:“宮里藍大監(jiān)與咱們家大蘇官人一道回來了!臉色瞧著不太好。”蘇晟來了之后,為與蘇喆區(qū)別,府中就以大蘇官人、小蘇官人以作區(qū)分。 回來的正是蘇喆。 祝纓道:“帶去小花廳。” 第435章 驚雷 藍德與蘇喆一同到的小花廳,祝纓正坐在榻上,手邊擺著一壺茶。天氣仍然寒冷,火盆也才燒上,兩人從外面進來,倒不嫌房里涼。 藍德見面拱一拱手:“相公。” 祝纓從榻上起身,道:“坐。有什么事都不急在一時,咱們慢慢說?!?/br> 蘇喆叫了一聲:“阿翁?!蹦樕膊惶每础?/br> 祝纓看二人的舉止,不似互相之間鬧別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蘇喆輕輕地走了過去,看祝纓坐回榻上,她才又坐下了。胡師姐塞給她一個小手爐子,她勉強笑笑。 藍德就沒那么安靜了,低聲抱怨:“嚴昭容真是小門小戶里出來的,眼皮子忒淺?!?/br> 祝纓看了一眼蘇喆,蘇喆道:“我沒理會她,早就回絕她了?!?/br> 藍德陰陽怪氣地哀嘆:“小娘子也是沒法兒,也難避開這昭容,她得管著教拜師的禮儀吶!誰叫人家養(yǎng)下個皇子呢?嘿,她還真是養(yǎng)了個寶貝疙瘩了!” 陰陽完了,見祝纓仍然面不改色,他怏怏地說:“虧得是我遇著了,要是讓別個人看到她糾纏著咱們小娘子,小娘子就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br> 祝纓道:“她又做入了什么?” 藍德冷笑道:“我的兒子,是要做太子的。你們幫我,我必有厚報。” 他的聲音本就不粗獷,又帶了點刻意的模仿,聽得人非常不適。比腔調更讓人反感的是話的內容,顯然是他聽到了嚴歸對蘇喆說的話。 蘇喆道:“她本想讓我去她那里說話,我說還有差使,不敢在后宮胡亂走動。她就在中宮外面的亭子里等著堵我,她說的這都叫什么話?” 藍德陰陽完,腔調變得正經了一些,甚至帶了幾分誠懇:“相公,如今宮里不太平,比上兩代都亂,快擺上明面兒了。我爹伺候的時候,天子威嚴圣明,后宮不敢擅動。先帝朝,咱們如今的太后是個理事的人。如今,陛下與娘娘都年輕,一個想不到、一個應付不來。您可千萬仔細。 我如今雖是中宮的人,咱們娘娘性子綿軟些,但有那樣的出身,也不至于壞事兒。后宮里旁的人,還不知道是龍是鳳呢。陛下又年輕,誰說得準她們將來?后宮這地方,恩寵這東西,沒個準頭的。 今天的事兒,看在咱們交情的面兒上,我沒往娘娘那兒說??梢仓挥羞@一次了,再多,我也瞞不住。昭容那里,您的本事,還是盡早處置了的好。不過一些小手段,宮中與宮外隔絕,她在宮里演得像有靠山,宮里人也就信了,您在宮外還不知道,自然也無從辯解,久而久之,內外生出誤會來就不好了?!?/br> 他說得很長,祝纓也聽得很仔細,間或點頭,最后說:“這件事我記下了,以后不會讓你再為難的?!?/br> 藍德再三囑咐:“要快呀。兩邊兒的娘們兒都不省心!您別當這些金枝玉葉有多么斯文高貴,我們在宮里見得多了,她們看著光鮮,也仿佛有兩個斯文人,其實呢,給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別給,半分都別給?!?/br> 祝纓道:“放心?!?/br> 藍德放心了,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擾啦,得趕緊回去,宮里有事?!?/br> 祝纓送他出廳,邊走邊說:“你們家去世的那位大監(jiān),可以瞑目啦?!?/br> 藍德苦笑道:“在咱們這位娘娘身邊,熬出來的。安仁公主,忒難伺候,為了給她擦屁-股,吃了不少牽累,少不得多琢磨些事兒。留步?!?/br> 藍德走后,蘇喆有些訕訕地:“阿翁……” 祝纓道:“你去備一份厚禮,送到他家,這是咱們欠他的人情?;貋碓偃フ仪缣欤呀浾抑嘀髁?,出了正月就讓苦主去京兆府告嚴家去。” “是?!?/br> “再見到昭容,明白無誤地告訴她,不要上躥下跳。否則后果自負?!?/br> “是!” ………… 一個插曲過后,祝纓又回到大廳,席面已經擺上了,顧同左顧右盼:“哎?小妹呢?”祝煉與項漁兩個一左一右,也跟著張望,三個人三條脖子亂動,顯得有些滑稽。 祝纓道:“她一會兒就過來了,咱們來先吃著。” 眾人入席,祝煉先恭恭敬敬地敬了祝纓一杯:“此去路遠,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老師,我有今日,都是老師教養(yǎng)提攜。我一定用心辦事,不墜老師的威名?!?/br> 眾人陪了一杯。 祝纓也說:“此去一路順風?!?/br> 正經的場面也就這樣了,接下來就開始熱鬧了。郎睿開口就唱起了山歌,許多人跟著唱了起來。唱不兩首,蘇喆回來了。林風道:“罰酒三杯。” 蘇喆道:“只管拿來!” 眾人一片叫好,路丹青托了一盤子烤rou過來:“墊一墊再喝酒,空腹容易醉?!?/br> 蘇喆吃了半盤,又與祝煉喝酒,兩人碰了一杯,各生感慨。兩人是事實上的同學,以前還打架,如今都長大了。祝煉感慨于蘇喆的出身,一個女子也能做到郎中,比他品級高。心想,便是再苦再累,我也要做出一番事業(yè)來,不能比她差了。 蘇喆卻羨慕祝煉是真的“自在”,她與祝煉喝了兩杯,忍下了再碰第三杯的手——喝再多就過了。 趙蘇與路丹青都看出她有些不對勁,祝纓看起來無事發(fā)生,是套不出話的,兩人都決定過一時要同蘇喆好好聊一聊。 祝煉第二天要啟程,大家沒敢敞開了喝,天黑沒多久就催著祝煉去休息了。趙蘇扯過蘇喆耳語:“你有心事?與宮中有關?” 蘇喆道:“嗯,嚴氏煩人?!?/br> “中宮興師問罪來了?”趙蘇一挑眉。 “不是,中宮不知道,藍撞到了嚴氏為難我。阿翁已有安排了?!?/br> “好,有事只管找我?!?/br> “哎?!?/br> 路丹青則是借口蘇喆今晚多喝了一點,步子不太穩(wěn),要送她回房,接著就抱著枕頭要同蘇喆一起睡。蘇喆恰有許多的心里話想同她講,也沒有拒絕。兩人頭并頭地躺在被窩里。蘇喆不等路丹青開口,就先說:“你說,咱們的前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