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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902節(jié)

第902節(jié)

    祝纓只帶了三個人就出城了,地點便是郊外的墓園。張仙姑與祝大卜葬于此,花姐隨后也葬在附近。祝青雪在馬上放一個巨大的包袱,另兩個則是胡師姐的兩個男徒,今天輪到他們倆當(dāng)值,兩人都還年輕,樣子看起來既興奮又緊張,不時檢查一下自己的武器。

    富貴人家的墓園會安排些人看守,到了皇室則專設(shè)了守陵官,祝家這片墓地當(dāng)然沒有那么多講究,但因下葬也修了一條簡便的路,于路口處又設(shè)一處小驛,途經(jīng)此處的人不多,驛丞便有閑裕兼一兼除草、添土的任務(wù)。

    祝纓往墳前都燒了紙,給大家都添了酒,對張仙姑說:“死都死了,索性享受些,愛喝就喝,別總想著照顧酒鬼?!?/br>
    對祝大則說:“喝差不多了,自己到臥房里喝剩下的,醉了倒頭就睡,免得受罪。”

    對花姐卻只有一句:“我得離開一陣子?!?/br>
    她跑了幾十里,就為了說三句話,也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絮絮叨叨哭訴情懷,這讓祝青雪等人既覺得是她能干出來的事兒,又有些不解。侍從里高個的男孩上前半步,被祝青雪攔了下來,又瞪了他一眼。

    他姓祝,祝縣人,與祝青君是舊相識,倆人家還是鄰居,每被這位“阿姐”管,至今一看她瞪眼就發(fā)怵。

    祝纓在墓前站了一陣兒,不見悲歌不見淚,就對三人說:“回吧。”

    四人又策馬回府,準(zhǔn)備著明天的動身事宜。以祝纓今日的身份,即便有蘇喆的掩護(hù),她出行也須得有交待。除了準(zhǔn)備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隨從也不能太少,想簡單都很難。除了青雪,侍從護(hù)衛(wèi)是必須的。

    祝纓覺得胡師姐年紀(jì)也不小了,不太適合奔波,讓她徒弟跟著就行。胡師姐卻以為,現(xiàn)在祝纓身邊并不苦,留在幕府里她也覺得無趣。祝纓卻說:“你留下來,幫著杜大姐看家,她……”

    祝纓故意不把話說完,胡師姐已經(jīng)腦補(bǔ)出了一出有關(guān)“忠仆”的大戲,一口答應(yīng)了。祝纓索性把杜大姐也叫過來,把內(nèi)宅的事務(wù)托給她照料,讓她與胡師姐互相照應(yīng)。杜大姐正在傷心,有了事做,反好了一點,只是向祝纓請示:“還有蔣娘子,我們幾個年紀(jì)都不小了,府里不能沒有年輕人干活。大人看看,信得過哪個,我們帶一帶她,給她說說府里上下?!?/br>
    祝纓道:“行?!?/br>
    幕府的后宅只是人口簡單,事情仍然不簡單,又涉及賬目,又涉及一些寄居在府中的客人。譬如郎睿兄弟,他們好不好,還關(guān)系到塔朗縣。這樣的人物,如果沒有“心腹老人”的身份,就必須有個官職品級,否則無以震懾、調(diào)解許多事。

    祝纓在心里劃拉了一回,決定讓巫雙暫領(lǐng)此職。巫雙倒樂得多干一樁事,拍著胸脯答應(yīng)了。

    除此之外,祝晴天也要先隨行護(hù)送一程。蘇喆還要再派護(hù)衛(wèi),祝纓道:“這倒不必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了普安州我再挑選新人,我從營里選人?!?/br>
    蘇喆道:“突然不用舊人用新人,容易引人生疑,府里舊人嘴嚴(yán)的?!?/br>
    祝纓這才同意選出二十人,隨她出行。

    臨行前,她又探望了二江,讓江珍江寶留意小江。再與劉遨、劉衍一番深談,劉遨之前沒做過官,反而比蘇喆更容易理解朝廷的種種用意,二人先前手上的事又還沒有完成,故而要留在幕府。

    祝纓叫來祝晴天:“把小五叫來同她們見一面,以后她們有事不便明言,讓小五傳訊于我。”

    小五是祝晴天的手下,也是個打探消息、傳遞消息的小能人。長得其貌不揚,學(xué)習(xí)語言極快,記性也不錯。他在西州城里經(jīng)營一間小鋪子,賣些針頭線腦之類家用的東西,出現(xiàn)在哪里都不奇怪。

    劉遨與劉衍對這件事都覺得新鮮又刺激,劉遨道:“大人出行,一明一暗兩條線,謹(jǐn)慎沒有過頭的。”劉衍也說:“我們會為大人留意幕府的?!?/br>
    祝纓看她二人的表情,道:“這是留給你們做正事的安排,不要淘氣?!?/br>
    “是。”二人微笑著點了好幾下頭。

    祝纓對小五道:“她們兩個沒冷靜下來之前不用理她們?!?/br>
    惹來了劉遨的抗議。

    祝纓道:“好啦,都忙去吧?!彼约河秩ヒ姾钗澹钗甯@t家許多年,自張仙姑過世之后他的身體愈發(fā)差,此時正在臥床,祝纓特意來看他,是為防別人輕視他。

    侯五說話總帶著痰音,吐字也很不清楚了,祝纓道:“我已經(jīng)同杜大姐講了,你有什么事都同她講。她每天都會來看你的。”

    侯五吃力地道:“不成啦,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去陪老封翁、太夫人他們啦?!彼f得很慢,心里什么道理都明白,只恨不能一下說完。他比花姐年紀(jì)大不少,自知壽數(shù)將盡,雖慶幸這說了幾十年的“養(yǎng)老”的承諾,祝纓都兌現(xiàn)了,又忍不住向祝纓提了要求——現(xiàn)在就給他準(zhǔn)備個棺材,他也不要埋回老家,就在祝家墓園旁邊點個xue,順手給他燒點紙就行。

    祝纓也答應(yīng)了。

    侯五這些年也沒收養(yǎng)個一兒半女,晚年確實有些孤獨。他原本是有一個“弟子”的,是在祝縣為祝纓訓(xùn)練“護(hù)院”的時候,看重一個年輕人,年輕人誠實有禮,也做到了個小隊長,手下幾十號人,但不幸死在了西征中。

    此后,侯五也無力再去調(diào)-教一個徒弟了。

    侯五道:“那我死了也能閉眼了?!?/br>
    祝纓道:“別說喪氣話,我巡查回來再來看你?!?/br>
    “哎?!焙钗逭f,他的嘴又跟不上心里的念頭了,他想說,當(dāng)年的熟人、袍澤早死得骨頭都爛了,他現(xiàn)在不強(qiáng)求了。最后這些年他也過得不差的,節(jié)帥好好的,居然婆婆mama地安慰起人來了。

    祝纓見他言行皆不便,就不再讓他多說話,起身離開,讓杜大姐再找兩個細(xì)心的幫傭照顧一下侯五。

    ……——

    安排完幕府里的事務(wù),祝纓最后對已經(jīng)有了共同秘密的蘇喆說一句:“家里你多用心。”

    便帶人往普安州而去。

    她有“巡查”這個借口,走得就不太快,耐著性子順路把沿途又考察了一番。一些地方已經(jīng)著手再次清查戶口、丈量田地了,驛路也有人維護(hù)著。祝纓又看了水渠之類,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給祝青雪講一講,此處灌溉為什么是這個樣子——它是平原,與山地自然有區(qū)別。

    不同地方的畝產(chǎn)量她也大概知道,自遷至西州起,周圍就開始屯墾,現(xiàn)在的產(chǎn)量與最初不可同日而語。西州田地的總數(shù)也多了二分之一,現(xiàn)在比較缺人,如果有足夠的青壯,開墾出的田地當(dāng)遠(yuǎn)不止于此。

    祝纓還帶著祝晴天,一路上祝晴天也看到了之前忽略的事情,不時掏出本子來記上,提醒自己不能總呆在西州城里,也需要不時出來親眼看看。寫完了一頁,祝纓道:“晴天,我有事要交給你。”

    祝晴天把本子翻了一面,提筆等她說。

    祝纓道:“派出人去,將驛路至京城沿途好好探查一番——哪里能容下三、五千人駐扎,哪里有足夠的糧食補(bǔ)給,沿途官吏風(fēng)評、城鎮(zhèn)人口……”

    祝晴天記得腦門冒汗,最終只有一句:“是?!?/br>
    一路走走停停,終于到了普安州。祝青君已經(jīng)進(jìn)行了補(bǔ)步的準(zhǔn)備,按照計劃,她們真的進(jìn)行了屯田。原本一個擔(dān)憂就是,青壯都是有家室的,很難保密,現(xiàn)在把他們的家室一同遷過來屯田,都聚在一處,不就一起保密了么?

    此時的人,一輩子或許也走不了離家五十里的路,大多是自給自足。一些不能自己產(chǎn)的東西靠行商貨郎就差不多了。即使是安南,祝纓比較鼓勵貿(mào)易,本地依然是一個大部分人終生不離故土的樣子。

    而安南近年來有“遷移人口”到人口稀疏的地方的習(xí)慣,被調(diào)集的人家也沒有異議。

    祝纓對這種情況也比較滿意,她便在此地駐扎了下來。祝青君已將人丁編戶,從中選取識字之人,襄助民政相關(guān)事宜。練兵的事,也開了個頭,不過單憑她一個人,又要保密,又要練兵,還要管著普安州,顯然是不行的。

    祝纓也不能夠長期駐扎在這里,隔陣子她還得往別處去晃一晃。

    祝青君便請示:“是不是調(diào)幾個可信的人,讓他們就駐扎在此處。哪怕不能主持,也能幫一幫我。”

    “你想要誰?”

    林風(fēng)、蘇晟、金羽、路丹青當(dāng)然是比較好的,但路丹青在幕府,林、蘇、金還要輪替看守關(guān)卡,因此祝青君便從西征的校尉里要了兩個人,此外又想要祝彤。

    祝纓道:“你還記得她?”

    祝青君道:“我覺得,她有點兒天份,也肯用功,心也在這個上頭。她的家仇也報了,弟妹也好好的,可以做這個事。哪怕來了之后做不下去,她識文解字的,襄助做書吏或者治理本處屯田事務(wù),也是好的。”

    祝纓道:“行?!?/br>
    眼看一處兵營有了雛形,祝纓卻又不得不啟程,再往他處看看,下一站就是北關(guān)。她打算從北關(guān)再往西,把西關(guān)也看一看,能探一探西番更好。再往南折,那里有鐵礦、金礦等。

    然后就要回西州等秋收了,因秋收之后刺史們要到西州對賬、敘職,祝纓必須到場,所以巡查便以這個時間為界。

    她計劃對完賬之后再去普安州,看一看冬訓(xùn)。北方比南方冷得多,這方面是要用心琢磨的。

    然后折往東,看看被祝重華薅回家的倒霉孩子祝明有沒有被親媽打死。接著去梧州,看一看林風(fēng)他大哥有沒有作夭——祝青君要祝彤,祝纓就想起來祝彤的小伙伴林戈了。

    行程排得滿滿的,幾乎沒耽誤任何事,又將安南各地這幾年的變化重新評估了一番。

    祝纓計劃得不錯,執(zhí)行得也不錯,秋收前后,她回到了西州幕府。

    ……——

    蘇喆見她精神健旺,只膚色微微深了一點,道:“可算回來了!姥,有件事我總覺得不太對,還怕抄邸報給您說不清楚呢。十七娘也說,恐怕朝廷有異動?!?/br>
    “哦?什么事?”

    到了簽押房,劉遨也等在了里面,默默地將一張邸報遞給了祝纓。

    祝纓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寫得含糊,是要獎勵“守土有功”的士紳,會依功授官,使領(lǐng)部眾為國效力。

    蘇喆覺得這事兒問題不太大,就是朝廷糊著唄。劉遨總覺得背后有貓膩:“別人還罷了,王相公不像是會一言不發(fā)就妥協(xié)的人呀。就算是別人,堂堂丞相,怎么會愿意呢?”

    然而離京城又遠(yuǎn),與昔日的關(guān)系還斷絕了大半,信息不全,無法推斷。兩人都盼著祝纓早些回來。

    祝纓將邸報其中的兩行字又看了一遍,道:“這是要動手了啊。對,哪個丞相也不想自己這個丞相做得被下面的土財主給架空了,皇帝就更不愿意了。王叔亮有公心,施季行、姚辰英也都有些本領(lǐng),冼敬更是個方腦袋,這回倒是君臣一心了呢。這是要把‘士紳自保’的話給吃回去了。”

    劉遨忙請教。

    祝纓道:“你,道理是很懂的,只是心地不夠陰險。

    朝廷里的壞人呀,是這樣干的——你不是有功么?把你招進(jìn)來,把你的部眾也納進(jìn)來,說白了,招安。

    別看是士紳自保,朝廷之前許的,一旦‘擁兵自重’與土匪也沒太大差別了,都是朝廷看不下眼的。給你官做,你的兵也是有功的,都編作官軍,不歸你管。這就是削兵權(quán)。

    雖然這些士紳的部眾數(shù)目通常不多,幾十幾百的,不配稱為‘兵權(quán)’,也就是那個意思了。

    他們乖乖聽從還罷了,畢竟不是反賊,那還能得個官職,哪怕是閑職也不錯了。朝廷這樣做,就算厚道啦。如果別有心思,又或者舍不得這般威風(fēng)勁兒,就離死不遠(yuǎn)了?!?/br>
    劉遨道:“逼反他們再?這……”

    祝纓搖了搖頭:“怎么會?想保留兵馬也行,帶著你的兵,打仗去!揀最難的骨頭讓你啃,亂民被你殺了,是死眼下的賊,你被亂民殺了,是死未來的賊。你和亂民,誰死了朝廷都賺。當(dāng)然,最好是兩敗俱傷?!?/br>
    劉遨和蘇喆都聽住了,蘇喆是因這種辦法稱得上陰險高明,劉遨則是……大開眼界!

    她說:“王相公是君子,施相公也算平和,他們不至于……”

    祝纓道:“為什么不至于?他們是丞相,越是君子,越想天下太平,就越要這樣做!這是對天下好,不是么?

    對,填進(jìn)去的人有點兒冤枉,但一個朝廷想要‘厚道’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不止是改朝換代,也可能央及百姓。

    有智力讓各方都獲益的人太少了,騰挪彌補(bǔ)而已,再聰明的人也有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如果政事堂真能達(dá)成目的,皇帝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史官能吹他一個‘中興’了?!?/br>
    劉遨道:“總比割據(jù)好,割據(jù)之后便是互相攻伐,民不聊生,無論貴賤,都是朝不保夕,概莫能外。但愿王、施諸公能夠力挽狂瀾,也望天下士紳能有公心,得到善終?!?/br>
    蘇喆已經(jīng)聽懂了,道:“我看這邸報上沒有寫咱們,也沒有收到朝廷對咱們的令。應(yīng)該依舊將咱們當(dāng)作羈縻。姥,今年是不是得給朝廷運點糧和布了?”

    祝纓道:“他們現(xiàn)在騰不出手來對付咱們,不止咱們,哪怕是那些人,也不可能一紙政令就統(tǒng)統(tǒng)解決的,瑣碎的事情可不少,這里頭學(xué)問大著呢。不過還是準(zhǔn)備吧,意思要到。好讓他們安心做點正事,天下太平比天下混亂要好。”

    “是。那——派誰去呢?”

    祝纓看了劉遨一眼,有些惋惜,現(xiàn)在不宜刺激王叔亮。祝纓道:“讓祝煉帶著趙霽、郎睿去吧?!?/br>
    “是?!?/br>
    祝纓索性寫了幾封信,是給顧同等人的。他們?nèi)缃襁€在外地做官,正好詢問他們不同地方士紳的下場。

    第531章 還行

    近來年景不似以往,祝纓年輕時連續(xù)若干年全國無大災(zāi)的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老人口中的“當(dāng)年”。包括安南在內(nèi),氣候也不如前了。

    今年又到了各州過來與幕府算賬的時候了,趙蘇、祝煉的表情都不大開朗。他們的賬是交上了,然而以二人的經(jīng)驗,收成絕算不上好,兩人開始打腹稿,預(yù)備在制定來年計劃的時候向祝纓說明情況。

    祝青君與祝重華反而顯得比較輕松,她們與蘇喆、趙蘇、祝煉、巫仁、項安一同參與了祝纓主持的擬定來年預(yù)算的小會。涉及他們的主要內(nèi)容有兩項:一、來年交多少,二、來年他們想花多少。

    收稅都是地方上收,卻不是全部上繳到幕府的,各級衙門也會自留一部分用到本地,譬如撫恤、修路、挖渠以及做其他補(bǔ)貼等。同時,幕府收來的稅,則是要花在涉及到整個安南的事務(wù)上,這一項是各州都希望多為自己爭取一點的,比如修渠,會要求先修自己境內(nèi)這一段的。

    上面希望多收一點,下面希望多留一點。這與朝廷戶部的爭吵也很像。

    安南比朝廷和諧一些,祝青君與祝重華都定了與今年相仿的目標(biāo),祝重華叫苦的話也只說了:“新地還在開墾,頭兩年收成不定,緩上三、五年,新田我一定能照常交,我寫字據(jù),辦不到提頭來見。現(xiàn)在卻是不行的,還是交舊田的吧。新田產(chǎn)糧還要做種哩?!?/br>
    祝青君的話沒有那么多,說道:“普安州屯田亦如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