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節(jié)
祝纓道:“因為,即使是堅壁清野,他們也還是拿到了好處。???,你說?!?/br> ??闶沁厡⑴蓙淼膶⑽局?,面相粗糙,皮膚仿佛被漫天的砂土染成了淺黃色。他說:“他們搶……” 番兵也是兵,出動也得糧草,死傷也需要有對等的收獲。昆達赤他們的經(jīng)驗越來越豐富,連攻城的技藝也更精進了。除了在村寨不斷有小收獲,甚至洗劫了一座城池。如今更是出動大軍圍困了州城,城里的糧食消耗的速度驚人。虧得姚辰英重視這里,屯了不少糧草,否則現(xiàn)在就該吃人了。 同時,西番還在揀軟柿子捏,不斷蠶食附近小寨。當然,也付出了代價,西陲與他們是“老朋友”了,對他們的戰(zhàn)法也算熟悉,也并非完全龜縮在城中不出,也有迎敵、追擊的時候。 總的來說,西番收支能相抵。但對西陲而言就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了,因為仗是在西陲的土地上打的!戰(zhàn)爭的破壞之下,無論誰贏都是當?shù)剌敗?/br> 桑奎懇求祝纓:“相公,還請早日救百姓于水火。您早日發(fā)兵,咱們里應外合,內(nèi)外夾擊,既能解州城之圍,也能敗退番主。否則,就算城不破,也要易子而食了?!?/br> 年輕的將校聽了,臉上都露出憤慨的神色來,紛紛請戰(zhàn)。 祝纓道:“爭什么爭?一股腦上去,沒個調(diào)度協(xié)調(diào),自己人就要先踩踏起來了。西陲兵久戰(zhàn)疲弊,禁軍沒有經(jīng)驗。還是用禁軍,先將士氣調(diào)動起來吧!林風,去抽各營精銳,???,你領路,先不要去州城,先去尋個小股番兵……” 番兵不時有四出擄掠者,祝纓先盯上的就是他們。出重拳,先打個小的,讓士兵練練手、挨挨揍,林風有經(jīng)驗、??煜さ乩?,精銳準備佳、人數(shù)多,能夠保證先打贏。但沒有經(jīng)驗,一定會被胖揍,可以讓他們不要太輕敵。 林風不問一聲,答應了就去。 年輕的將校們雖然嫌這仗小,但第一仗,紛紛請命,都說自己的兵是練得最好的。祝纓便點了其中五人,各帶麾下數(shù)百加入。 “其他人,觀戰(zhàn)?!?/br> 這一仗打得很熱鬧。 起初,奔襲番兵的時候,??陀悬c不滿,這些援軍看起來精神是不錯的,卻缺了點味兒。上過戰(zhàn)場殺過人的,跟沒有真刀真槍干過的,氣質(zhì)是不同的。林風的土兵里有一半有點味,另一半氣味也很清新。禁軍就更是如此了。哪怕他們看起來確實是經(jīng)過訓練的,并不算懶散。 襲擊番兵的時候,也只有那一半的土兵顯出老練,新人要么猛沖,要么猶豫。這群傻子還忘了一件事——奔襲,確實需要靠鼓噪、鼓噪?yún)群皦崖晞菘謬槍Ψ?,但時機也很重要。傻子們喊早了,提醒了對方。 ??亲涌煲獨馔崃恕?/br> 番兵這里,起初看這許多人來,也嚇了一跳。以前也有這樣的小股部隊反被圍殺的,但是劫掠來的東西又有些舍不得。猶豫之下,雙方交鋒。番兵略氣短,開始被壓著打,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對方手上也不夠硬。 那就不客氣了! 這邊林風、??加薪?jīng)驗,壓住了陣腳,再組織反攻。雙方竟然在一場小遭遇戰(zhàn)中打出了拉鋸的樣子,精彩得要命。但是,觀戰(zhàn)的人中卻有一半看不明白,蓋因雙方短兵相接的時候,不是一條直線你東我西,而是犬牙交錯,能看出那條分界線的,就已經(jīng)合格了一半了。 祝纓索性點了祝彤的名,讓她來解說。 祝纓對王允直說:“他們沒有經(jīng)驗,所以急不得?!?/br> 王允直頭臉都紅了:“是我無知。” 祝纓道:“現(xiàn)在看到了、知道了,不就行了?這樣的事我見過許多次了,你以后見得多了也就知道了?!?/br> 然后率眾回營,待林風等到回也攜戰(zhàn)利品回營,才重新開始點評。戰(zhàn)利品要先分類,從百姓那里搶回來的,還回去。繳獲敵人的,可以留下分成。 有功的,重賞!有過的,責罰! 然后開始講評這一戰(zhàn),今天出力的,休整,其他人,拔營后準備下一仗——也是打小規(guī)模的接觸戰(zhàn),并不緊接著就大軍壓到對方大營面前。 ……—— 番主大營已經(jīng)知道祝纓要來的消息,“祝纓”這個名字他們并不陌生,先前交過手,后來與安南不斷有些往來。 昆達赤就說:“都傳說她又做丞相了,沒想到是真的。東邊的皇帝和大臣真是沒意思,以前不要人家,現(xiàn)在又叫了來,一把年紀來打仗!嘿!不必慌,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她從來不自己往前沖。她一向謹慎,不會馬上就決戰(zhàn)的?!?/br> 他也下令,加緊攻城,要在祝纓發(fā)動之前把這州城打下來搶光,然后火速撤退,讓她白跑一趟。 她要追擊,就在后隊設伏??凑l打得過誰。 上一次打仗,昆達赤認為自己是未盡全力的,當時那是另有目的。不想?yún)s成就了祝纓的名聲。這一次,祝纓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昆達赤出兵,完全是因為這個機會太好,胡人派使者同他約定,一旦功成,西陲隨他處置,反正朝廷是抽不出手來對付他的,胡人不與他爭這個。而齊王也默許了他的行動。他也曾問過胡人從中能夠得到什么,胡使只是嘿嘿一笑,當然也是要子女財富了。 番人的消息,皇帝確實死了,兩個兒子在爭皇位。爭位這事兒,昆達赤也很熟悉了,認為這確實是個機會。于是,隨便找了子民被販賣做奴隸的借口,他就打過來了。 邊境上互相販賣奴隸是很常見的,就算各國想管,也難免有漏網(wǎng)之魚。更何況邊陲之地本就人員復雜,難以統(tǒng)計? 因為利益足夠大,昆達赤一把年紀才親自糾集了大軍,番兵才能堅持這么久。 聽到祝纓靠近之后只打小仗,昆達赤便說:“怎么樣?這個女人就是這樣!果然女人打仗,就是這么不痛快!該讓她知道什么是男人的打法了!” 惹得大帳里一陣怪笑。 笑完了,他們加緊攻城。 州城這里已經(jīng)熬了挺長時間的圍城了,虧得是是西陲,很有經(jīng)歷,人心還沒有絕望,只是刺史和守將的火氣略大而已。城中也有老人說過祝纓“當年”是很體恤人的,可是體恤體恤,怎么就不見人來呢? 也有人懷疑,她是不是年老了反而膽小了? 城下的拋石機往里扔石頭,也不知砸破了幾家房頂。昆達赤親督大軍,他口上說得輕松,心里也是有點著急的。畢竟祝纓這個人,穩(wěn),有可能讓他拿不到那么多的收益?,F(xiàn)在搶著一點兒是一點兒。 雙方七日里打了三場,守城的墻頭損壞,正把城里的石頭往城墻上搬,以作防守之用。攻城的也在修理器械,準備打下一場。 次日,雙方再次開戰(zhàn),又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攻防戰(zhàn)。 起初,守將還數(shù)著日子,打到天昏地暗的時候就忘了,還要現(xiàn)問左右,才知道又過去了幾天。 這一天,守將一條傷臂吊在頸上,肚子里罵著祝纓,嘴上罵著昆達赤,罵罵咧咧地指揮著:“蠢材!現(xiàn)在先別放箭,等他近了再放!這哪有準頭?!到現(xiàn)在還要我教這個?” 城下響起號角,番兵再次攻城,守將又罵了起來:“就不能好好當個蠻夷嗎?你造什么攻城車?” 正在僵持時,遠遠地,大隊人馬銜枚而來。王允直有點興奮,想說話,又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戳了旁邊的人,呲牙咝咝地漏出幾個音節(jié):“施兄……” 施君雅心道:別,你比我年紀大。 祝纓觀察著戰(zhàn)局,到雙方膠著了,才說:“擊鼓!” 祝彤當先一騎沖出:“殺!” 王允直和施君雅也想沖,被祝纓喝住了:“現(xiàn)在別去添亂!一會兒你們隨我打掃戰(zhàn)場!” 桑奎早按捺不住了:“相公!我也去!”他緊隨其后,一路跑一路喊援軍到了!喊的還是雙語。 人馬與人馬絞在一起,外行們又看不清誰是誰了。 到半日后,殘陽如血,昆達赤才遺憾地看一眼“?!弊值拇笃?,下令退后二十里扎營。 …… 刺史、守將率眾相迎,草草收拾了家里的百姓們也擠出來一大群圍觀援軍。 守將這回不罵了,笑著道謝,拍著純熟的馬屁:“不愧是相公,這里的人都說,三十年前,相公威振西陲,只要您來了,咱們就有救了!” 祝纓道:“也是將士用命,百姓齊心。好了,閑話不提,我們先扎營?!?/br> 刺史吃了一驚:“你不進城嗎?” 祝纓道:“我自然要去安撫百姓,不過,大軍你這兒盛不下。接下來,各陸續(xù)會有援軍到。我要坐鎮(zhèn)大營?!?/br> 當下先定營盤,再安排各軍營地,又收治傷員等,直到天擦黑,祝纓才進城與刺史、將軍一同議事。 先則二人匯報了情況,州城抗了這么久,損失不小,急需補充。不但百姓,官吏也折了不少,青壯也是。他們希望能早些把西番驅(qū)逐走,這樣才能開始恢復生產(chǎn)。 祝纓道:“我已令各州府來見我了。見了再說那些。眼下幾件事——” 本地傷兵輪休,老兵帶她的新兵。接著祝纓又給刺史分派任務,要安撫城中百姓,統(tǒng)計戶口、損失、剩余的物資,好按需發(fā)放物品。在其他援軍會合之前,不能出岔子。 刺史的胡子兩個月沒有修剪了,亂七八糟地,胡亂一捋,道:“只怕一時難以計算。” “江珍、趙霽、小付……王允直你也別看著了,一起干活!施君雅,你與林風、祝彤一道巡營去。” 當晚,祝彤、林風帶人殺奔敵營,一陣沖殺,放了一把火,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跑了!昆達赤才說祝纓是個謹慎的人,沒想到她一來就抽了兩巴掌,昆達赤臉上火辣辣的。盛怒之下,他派兵追擊。 此時祝彤等人已經(jīng)跑遠了,追兵只能看著隱隱的火光追著,心道:怕是追不上了,我們到城墻下轉(zhuǎn)一圈就回。只說他們害怕,跑遠了。 豈料中途突然響起一聲哨音,接著箭雨仿佛從四面八方飛了過來。 昆達赤又挨了第三下。 他反而冷靜了下來,下令再退二十里,然后放出斥侯。他也是行伍經(jīng)驗豐富的人,不肯輕易就走。這座城,他已經(jīng)圍了許久,就快打下了! 他又還有另一種想法——你們都來守這里了,別處就空虛了,我去搶一搶試試。 番兵退去,城中一片歡呼,祝纓又派斥侯,得知他們并未走遠,下令盯緊。然后問將軍:“你們的俘虜里,有無昆達赤王子的部眾?” 守將搖頭:“沒有?!狈敹己苌伲话愣細⒌袅?。 最后是在禁軍的俘虜里找到了幾個,林風與他們交談,證實了是昆達赤長子的部從。 祝纓下令放了他們,條件是帶一封信回老家,交給大王子。 信還是讓劉昆起草,雙語,意思比刀還鋒利:你把你爹后路給斷了,也不用干別的,他沒了吃的,大軍得餓死。我想他死,這是肯定的,他死了對你也有好處。跟著他的各部權貴也就完球了,你正好當家做主,不受鉗制。 對了,再給你講個故事,當年你爹是這么對你大伯的,哎?你有弟弟的哦?你爹帶他在身邊,是吧?你爹要是死在戰(zhàn)場上,會發(fā)生什么呢? 我再教你個辦法,你如果是個好孩子,就把這信交給你爹。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每一個父親,哪怕自己手足相殘,也很自信自己的兒子會聽話。 信和人都放走了。 信的內(nèi)容,其他人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戰(zhàn)場陷入了靜默。 年輕的將校們又坐不住了,結伴來找祝纓請戰(zhàn)。打頭的是金彪的兒子金大海,這小子因祖上的淵源,在祝纓面前常多說幾句憨話。比他爹金彪多讀了幾本書,可惜這上面沒有天份,依舊走了蔭職武將的路子。 金大海走到帳外,就聽到里面祝纓的聲音在說:“都說我打仗不痛快,不純粹,好弄巧,他們懂個屁!軍國大事,沒有痛快的! 要學會配合,不能只憑將士用命。一說武將,就要與文臣對著講,其實不是的。文武應該是一體的,要配合得好,有奇效。當然,文、武各有各的利益,但有心人不應該只盯著一點。 要贏一場仗,兩面都不能少。都給我抄一抄孫子兵法吧,那個……你們抄起來不吃力?!?/br> 金大海聽不太明白,倒但也知道現(xiàn)在要沖過去生擒番主是沒戲了,灰溜溜地走了。 祝纓并不是沖他,是祝青雪與趙霽來打的小報告,告訴她,有人手癢坐不住了。王允直等人也在跟前,祝纓因而有此一論。 祝纓也微有郁悶,如果是鄭侯、冷侯在時,根本不用解釋這許多。但是這些年輕人、中年人,這些道理卻是欠缺的。他們中也有書讀得少的,還有怵讀書的,字認得都少,要吃透這一層就更難了。 王允直、施君雅這樣的人,道理他們能明白,但他們又是文臣,還不太接地氣,與武將、尤其是品級不高的將校很難說到一起。他們一張口,人家就嫌酸、嫌他們不知人間疾苦,面上客客氣氣的,實則聽不進去他們的說教。 還有些祖上有名將、現(xiàn)在領軍職的,是介乎二者之間的二半調(diào)子,于是哪邊都不如。 祝纓只好能教多少是多少。 但也不能讓兵士一直閑著,祝纓下令,自己的士兵居前,直面番兵。附近的援軍在她身后扎營,這樣可以防止對面趁援軍立足不穩(wěn)的時候掩殺。 直到所有兵馬匯齊,祝纓才重新排布。 再讓劉昆寫一份給昆達赤的檄文,斥責一下:怎么又是你?不是都說好了要講和的么?你咋又來了?是不是欠削?。?/br> 光想著趁別人家死了爹來占便宜,想沒想到自己也有兒子?。磕銕讱q了? 每一個父親,都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權威,兒子們必須聽他的,沒有二心。不過吧,我聽說每個父親都希望兒子像自己,想想你當年干過什么吧,你兒子都像你,最像你了! 昆達赤大怒,也回罵:你一個沒有丈夫、沒有兒子的女人,先管好你自己吧!再說別人父子,你也沒后人! 祝纓直接回道:我有安南,你就要什么都沒了。你的兒子未必聽你的,青君姓祝,只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