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喻年剛來的時候就注意過這副畫,還曾經(jīng)駐足欣賞過。 他接受了這么多年的藝術(shù)熏陶,除了鋼琴課,家里也從小給請了繪畫老師,他在繪畫上雖然不說是極有天賦,可是基本的審美品味還是培養(yǎng)了起來。 這副畫中有一種無聲的爆發(fā)力。 色彩鮮艷,厚重,交織在一起,卻能營造出深邃空靈的氛圍。 繪畫功底真是甩了他八條街,靈氣撲面而來。 不過他也安慰自己,他們搞設(shè)計的,重要的是對服裝的靈感和創(chuàng)造,繪畫差一點也不要緊。 他一直以為這副畫是宋云椿特地購來的。 可現(xiàn)在,宋云椿卻告訴他,這是祈妄畫的。 他跟見鬼了一樣看著祈妄。 祈妄掀起眼皮,輕輕掃了他一眼,“怎么了嗎?” 喻年滿心震驚,卻一直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默默搖了搖頭。 宋云椿看著喻年臉上的表情,直接給逗樂了。 她戴上手套,準備出門了,對喻年說,“祈妄會的可多了,他以前成績也特別好。你要是求求他,他說不定還能給你輔導功課呢。” 她是說笑的。 但是祈妄抬頭瞥了她一眼,她又立刻發(fā)覺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無聲表達抱歉,也不說話了,抓起自己的包準備跑路了。 “你倆待會兒記得鎖門啊,我先走了?!?/br> 餐廳里就剩下了祈妄和喻年兩個人,少了宋云椿嘰嘰喳喳,白日里熱鬧得有些擁擠的餐廳,一下子冷清下來。 祈妄把杯子都放進了收納柜里,檢查了一下門窗水電,也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圍巾,對喻年說,“走吧?!?/br> 出了餐廳,祈妄今天卻沒有騎摩托車,他的摩托出了點問題,要送去修理兩天。 他看著一出餐廳大門就凍得哆哆嗦嗦的喻年,把圍巾繞在了喻年的脖子上。 “你先回家吧,我還要去買點東西。” 喻年卻不答應,他拽著祈妄的衣角,“你要去買什么???” “去買顏料和畫紙,”祈妄解釋,“我家里的正好快沒了,等會兒要回去畫海報,不夠用?!?/br> 喻年一下子來勁了,“那我跟你去。” 祈妄望著他凍得白生生的小臉,還有單薄的襯衣,有些猶豫。 可是喻年上前一步,直接鉆進了他的長款風衣里,抱住了他的腰。 耍無賴耍得十分嫻熟。 祈妄也是無語了,頭疼道,“行吧,你要跟就跟著吧?!?/br> 第27章 一絲過往 四十分鐘后,喻年跟著祈妄,到了一家開在巷子里的畫材店。 這家店隱沒在巷子的深處,稍不注意就會忽視,祈妄卻是熟門熟路,一看就沒少來。 老板是個有些年紀的中年人,明顯跟祈妄也熟悉了,看見他就打招呼,“來了啊?!?/br> 老板又看見旁邊跟著的喻年,稀奇道,“喲,這兒還有個小朋友?!?/br> 喻年翻好自己的襯衣領(lǐng)口,很想反駁一句我成年了。 但他想了想自己的身高,解釋了也白解釋,又默默閉嘴了。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祈妄身邊,打量著這件畫材店。 跟他之前去過的那些窗明幾凈,開在昂貴商場里的店面不同,這家畫材店像個巨大的倉庫,粗糙的灰白色墻面,黑色的地面,天花板和貨架都很高,擺滿了擠擠挨挨的顏料,筆刷,紙張,本子。 雖然潦草粗獷,東西卻一應俱全。 喻年看了會兒,忍不住也上手挑起來,但他也沒有特別明確的目的,只往籃子里放了幾個他用得快的顏料。 祈妄那邊,也沒有一會兒就挑好了自己要的東西。 兩個人一起結(jié)賬。 喻年想起自己兜兜里的銀行卡,立刻挺起胸膛,想主動付款,但他還沒把卡從兜里掏出來,祈妄卻按住了他,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老板一邊給他們包裝一邊跟祈妄閑聊,“對了,老李頭那邊的店里冰箱壞了,讓他重買一個也不肯,你要是有空的話,幫他去修一下吧。他也是越來越固執(zhí),真是沒轍?!?/br> 祈妄點了點頭,“行?!?/br> 他接過老板手里的購物袋,看喻年還在發(fā)愣,拍了拍喻年的頭,“走了。” 喻年這才回過神,又屁顛屁顛跟著祈妄跑了。 出了畫材店,祈妄看了一眼時間,時間不早了。 他看見路邊有一家砂鍋店,問喻年,“要吃夜宵嗎?” 喻年糾結(jié)了一會兒,他本來想保持身材,不吃太多夜宵,可是祈妄問他,他又很難抵擋。 “好吧?!?/br> 三秒鐘,他就拋棄了自己曾經(jīng)的誓言。 坐進這間砂鍋店里,喻年要了一個牛rou砂鍋,祈妄要了一份三鮮的,店里暖融融的,消解了秋夜的輕寒。 喻年好奇地在看墻上貼著的報紙,這家店小小的,舊舊的,桌子是不銹鋼的,看起來開了好些年頭。 店內(nèi)來的應該都是老顧客,每個人都能跟老板聊上幾句,店內(nèi)的墻上鋪滿了報紙,按照年份拼貼起來,又被玻璃框給框住,零零散散地貼在墻上,組成了一件頗為特別的裝飾。 喻年低頭研究某條98年的新聞,是百貨商場舉行抽獎活動,最高獎品是一輛自行車。 而祈妄在對面看著他。 雖然已經(jīng)在外面摸爬滾打了一陣子,可是喻年看著還是和這逼仄的小吃店格格不入。 哪怕他一點也沒有流露出不適,反而還對各種蒼蠅小館子充滿興趣。 祈妄并不了解喻年的家庭,可喻年的舉手投足,姿態(tài)禮儀,一看就是好教養(yǎng)的家庭里走出來的。 他在這小吃店里探頭探腦,看什么都很感興趣的樣子,恰恰露出一種旁觀者的姿態(tài),像小孩子乍然進了新環(huán)境,對什么都好奇。 也不知道喻年的家長怎么會真的答應了喻年的要求,在外面再待半年的。 祈妄想,如果他有這樣的弟弟,大概是舍不得的。 太乖巧了,也太天真,如果不是恰好落腳在了宋云椿這個遠親的餐廳里,真是容易被人欺負得渣子都不剩。 他正想著,對面的喻年已經(jīng)研究完了墻上的大半報紙,轉(zhuǎn)頭看著頭,好奇地問,“你是什么時候?qū)W的畫畫啊,祈妄?” 祈妄靠在椅背上,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怎么了?” “沒怎么,”喻年手里抓著筷子,無意識地交叉在一起,“我就是覺得你畫得真好?!?/br> 他是真心誠意地夸贊的,“我以前也跟老師學過畫,但是我在繪畫這件事上天賦有限,畫了幾年也沒練出什么名堂,也就是練練基礎(chǔ)功而已。只是我家里人覺得畫畫陶冶情cao,直到去年才給我把課給停了。” 他說著,對祈妄吐了吐舌頭。 祈妄被逗笑了,他問,“那為什么會突然給你停課?” 喻年撓了撓臉,不是很好意思說,他是很喜歡設(shè)計沒錯,對繪畫卻興趣平平。 在他跟著哥哥jiejie搬家以前,教他繪畫的主要負責人是個中年女老師,總穿著漂亮的長裙,說話輕言巧語,又有耐心,兩人一直相處愉快。 可是后來轉(zhuǎn)學了,家里給他換了個嚴肅的男老師,動不動就對他吹胡子瞪眼,一板一眼的。 他跟人處不來,十次課能翹課九次,寧愿自己夾著個畫本在公園里畫他的設(shè)計手稿,也不肯好好上課,還曾經(jīng)往老師的杯子里偷偷放黃連。 這么搞了幾次,他哥哥jiejie也是頭大,被告狀告得都麻木了,反正本來也沒指望他成為什么繪畫大師,就干脆停課了。 但這話喻年當然不好意思說,他支支吾吾,努力淡化了自己的不學無術(shù)。 “這不是家里遇到一些變故么,就暫時把我的課停了,”喻年心虛道,努力胡說八道,“我們又搬家了,合適的老師一時半刻也不好找,就沒再去。” 祈妄便不再追問了。 砂鍋上來了,他給喻年和自己的鍋里都加了辣椒。 他說,“我的畫畫是跟一個退休的美術(shù)老師學的,他住在我當時的住處附近,是個很好的人。我偶爾亂畫的東西被他看見了,他說我畫得還不錯,有點天賦,說他退休了沒事做,可以免費教我,讓我每周去他那里一個下午?!?/br> “然后我就去了?!?/br> 祈妄說到這里,臉上也浮現(xiàn)出一點懷念之色。 他還記得那個美術(shù)老師的樣子,是個戴著眼鏡的小老頭,總是笑瞇瞇的,脾氣很好,兒女都在國外,所以一個人住在小公寓里。 每周去這個美術(shù)老師那兒的幾個小時,是他一片貧瘠的童年里,唯一的一段美好的時光。 他記得老師的陽臺上養(yǎng)著月季,旁邊還有個裝著畫眉鳥的鳥籠,學畫畫的時候,老師還會給他圓圓的糖果,他不肯拿,老師也會塞到他手里。 他想,他后來沒有徹頭徹尾被環(huán)境同化,徹底變成一個招惹是非的混混,可能也是因為這個老師曾經(jīng)把他混沌的靈魂打撈起一點。 喻年吸溜了一口牛rou湯,好奇地問,“這樣啊,那時候你幾歲?。俊?/br> 他記得祈妄說過自己是孤兒,那這個美術(shù)老師應該就是住在孤兒院附近的嘍。 祈妄回憶了下,“十歲左右吧,跟著老師學了四五年,后面這么多年,就只剩下我自己摸索了?!?/br> 他最開始對繪畫也說不上興趣,既不能換來吃穿,也不能讓他不受凍。 他會愿意去那個老師那里學畫,與其說是想學習,不如說是想換個短暫的容身之所。 可是后來的這么多年,他卻一直沒有丟棄這門無法給他帶來多少回報的技能。 “那你后來為什么不學了,”喻年猜測道,“是老師年紀大了,教不動了嗎?” 他對這樣溫柔寬和的老先生還挺喜歡的,如果老師也在c市的話,他還想能不能跟祈妄一起去拜訪一下,他也想聽聽祈妄小時候的事情。 但他很快看見祈妄搖了搖頭。 “不是,”祈妄垂著眼,面無表情,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是他去世了。” 他十四歲的時候,這位寬容溫和,上了年紀的老師就去世了。 最后一個向他短暫敞開的避風港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