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他就靠著這一點安慰生存,即使妒火灼心,卻還是可以偽裝出正常的生活,因為他以為喻年在他觸碰不到的地方被照顧得很好。 可是反過來,喻年對他一無所知,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以為他背叛得夠卑劣,慘烈,喻年就會放棄他。 可是喻年沒有。 他以為喻年見識過大千世界里遠比他優(yōu)秀的人,就會離開他。 可是喻年也沒有。 他一直在推開喻年,無論是喻年跟他告白的那個夜晚,還是他們分手的那個冬日。 他終于明白了跨年那個夜晚,喻年看他的眼神。 喻年諷刺他,說你還真是大度啊,隨時準備好退位讓賢。 那一刻喻年在想什么呢? 那一刻喻年該有多失望。 因為直到那一天,他依舊沒有堅定地握住喻年的手。 . 祈妄緩慢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坐得太久,他的關(guān)節(jié)都僵硬了,這讓他幾乎踉蹌了一下。 他拿起了自己的車鑰匙。 他要趕回a市,趕去喻年的身邊,他不想管此刻會不會過于莽撞,夜是不是太深,高速好不好在。 現(xiàn)在還來得及,他要在黎明之前,趕到自己的愛人身邊。 這么多年了。 這么多年了,他始終欠喻年一句“我愛你”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祈妄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房門,走廊里的燈依舊昏暗沉低沉,樓梯的墻布翹起,印著兩三點霉斑,一路走下去,木質(zhì)的樓梯嘎吱嘎吱作響,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可是祈妄走到了靠近一樓的位置,轉(zhuǎn)過了樓梯的轉(zhuǎn)彎處,視線已經(jīng)能看見一樓的地板,他卻猝然停下了腳步。 本來在收銀臺后的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整個客廳都空空蕩蕩,藤編的椅子上落著一只被揉捏變形的抱枕。 窗戶外風(fēng)聲大作,雨點拍窗,這樣一個孤冷凄清的夜晚,時間已經(jīng)指向兩點多,本不應(yīng)該再有訪客登門。 可是民宿的門把手卻被輕輕擰開了,門上的鈴鐺一陣叮當亂響。 門打開了,外頭的冷風(fēng)苦雨隨著敞開的大門一起涌進來。 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高瘦身影走了進來,黑色的半長發(fā),細長白皙的脖頸,穿著一件灰色的高領(lǐng)毛衣。 門燈散發(fā)出暖光色的光,柔柔地籠罩在他的身上,大概是一直趕來,他的羊絨大衣沾了點水,臉頰上也掛著幾點透明的水珠,輕輕一動,就順著下頜流下。 他聽見了樓上的響動,抬起了眼,這一雙眼睛,像從深藍色的海水里滌蕩過的黑色月光石,漆黑如墨,卻像藏著璀璨柔光。 他跟祈妄對上了視線。 祈妄停住了腳步。 兩個人久久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望著對方。 室內(nèi)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時針和分針終于重合在了一起,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在這個遲來的,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荒蕪偏僻的江陽縣內(nèi)。 喻年推門而入,終于見到了他等待了八年的人。 像一場蓄謀已久的久別重逢。 作者有話說: 這一場久別重逢,遲到了好多年。 第70章 想見你 喻年從樓梯處看見祈妄,也有一點恍惚。 民宿外面,昏黃的燈光下,冷雨如珠串不斷落地,在地上砸起一個個水花,他細白的手指搭在門把手上,指尖冰涼 他看著祈妄,一瞬間幾乎要忘了現(xiàn)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這七八年里,他無數(shù)次做夢,夢里祈妄都是從這條窄窄的木制走廊上走下來,無言地與他對視。 在找不到祈妄的那些年里,他在心里偷偷描摹著祈妄的模樣,他想祈妄走的時候才二十歲,這么多年過去,祈妄應(yīng)該是會有些變化的。 會更高大,更英俊成熟,也可能更消瘦銳利。 他想了好久好久。 而現(xiàn)在與祈妄四目相對,明明他對這張臉已經(jīng)熟悉到骨子里。 可是他胸腔里某個地方卻咔噠一聲轉(zhuǎn)動,一片碎片嵌入心臟的缺口,嚴絲合縫地彌補上。 他恍惚地想,是了,在他的夢里,祈妄就是這副模樣。 一陣冷風(fēng)吹來。 喻年抖了一下,手指松開了門把手,反手推了一下,這道門就在背后合上了。 民宿里很安靜。 江陽縣現(xiàn)在是淡季中的淡季,本來就沒什么客人,老板娘剛剛跟他打電話的時候,說民宿內(nèi)僅有的兩三客人都被她給了豐厚賠償,送去了別的酒店。 所以現(xiàn)在這間民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喻年的視線落在了祈妄的黑色大衣口袋里,那里露著三封信封的一角,淡色的牛皮紙,有點皺了。 他的心里重重沉了一下,有一刻他差點想轉(zhuǎn)身就走。 雖然剛剛老板娘跟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就知道祈妄多半已經(jīng)看到了這三封信,但是真的看見了,他卻還是像被抽干了渾身的力氣。 人生就是這樣玄妙。 在他眼巴巴等著祈妄回來的時候,祈妄沒有來。 而等他已經(jīng)收拾好心情,想讓這間民宿,這一場等待永遠成為秘密,祈妄卻陰差陽錯過來了。 民宿的吊燈搖搖晃晃,連帶喻年的影子也跟著搖搖晃晃。 他的背抵在門上,頭微微偏著,移開了與祈妄對視的視線。 但是很快,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快步走了過來,喻年幾乎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人摟進來懷里。 他嚴嚴實實地被祈妄高大的身形覆蓋住。 祈妄的手臂死死鎖住他,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后頸,力道不重,卻又像是怕他跑掉。 兩個人的身上都很冷。 客廳里開著取暖器,暖黃色的光帶著溫?zé)?,不算guntang,只有一點融融的暖意,烘烤著黑色面料上的水珠。 祈妄的頭埋在喻年的肩上,喻年倏然感覺到脖頸似乎沾到了一點雨。 可卻不是來自于室外。 他本來咬著嘴唇,有點難堪和回避,可是這一刻,他身體卻突然僵住了。 他能感覺到這個懷抱里的絕望,比那天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祈妄知道他們曾經(jīng)在倫敦的街頭失之交臂,還要絕望。 喻年的身體慢慢松懈了下來,遲疑了幾秒,他緩慢地抬起手,碰了碰祈妄潮濕的頭發(fā)。 他也說不清為什么,觸碰到祈妄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也流下了眼淚。 他感覺到祈妄捧起了他的臉,炙熱的吻落了下來。 這些年他長高了許多,可是被祈妄抱在懷中,還是清瘦,要踮起腳,被祈妄摟著腰從后面抵住才能站穩(wěn)。 這讓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跟祈妄還在朝十打工的時候。 祈妄還不是現(xiàn)在聲名顯赫的藝術(shù)家,只是朝十一個沉默內(nèi)斂的咖啡師,而他還在朝十里彈鋼琴端盤子。 他們躲在雜物間里偷偷接過吻。 昏暗逼仄的小格子間,到處都堆著紙箱,留給他們的空隙只有窄窄的一條過道,所以他幾乎是踩在祈妄的腳上,腰被祈妄摟著,獻祭一樣仰著脖子,張開嘴唇,吐出粉色的舌尖。 那時候祈妄落在他唇上的吻也是這樣guntang。 沒什么技巧,卻吻得很重,像他是一只隨時會飛走的蝴蝶,要把他吃下去才能安心。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祈妄的嘴唇輕輕貼住了他的眼皮。 他聽見祈妄聲音沙啞,像是問他也是在問自己,說出了從他踏入門內(nèi)以來第一句話。 “年年……我怎么能讓你等這么久?!?/br> 這句話讓喻年的大腦在一瞬間放空,漫長的時光,裹挾著春日的風(fēng),冬日的雨,席卷而來。 這八年的時間宛如絲帛慢慢被撕裂,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細細的絲,輕輕一扯,便徹底崩斷了。 喻年的手指在祈妄的背上抽搐了一下,死死抓住了祈妄的衣服。 他的睫毛眨了眨,更多的眼淚涌了出來。 這么多年的委屈,心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幾近瀕死的恐懼似乎都壓縮在了這一刻。 他的聲音都像是泡在淚水里,哽咽得快要說不出話。 他摟住祈妄,眼眶發(fā)紅,鼻尖也紅紅的,沒有了冰冷的偽裝,他像是一枚被硬生生撬開了殼的蚌,手無寸鐵,只能露出軟綿綿的rou。 他說,“你也知道,你讓我等了這么多年?!?/br> 等得他從活潑開朗的十八歲變成了現(xiàn)在連自己都討厭的樣子。 等得他都開始害怕,怕祈妄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認不出他了。 . 喻年被祈妄抱著回了樓上的房間,他剛剛接到老板娘的電話,在黑漆漆又下著雨的高速和道路上開了四個半小時的車,全靠一口氣撐著。 如今驟然卸了力氣,這口氣就輕飄飄地塌了,連帶他的筋骨也軟了下來,走路都不穩(wěn),只能被祈妄抱在懷里。 在推開307的大門的時候,他有點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