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暴風(fēng)驟雨，陳縱開了頁窗，安靜地落筆。

    你看，她的三俗小說，總算也有了一句總結(jié)陳詞。

    *

    港市一月不太會有這樣?的大雨。氣象臺卻發(fā)來?黃色警告，大雨將持續(xù)一小時?四十五分鐘。

    邱娥華在石澳那?間房子，幾間屋子的窗都可以看到海。她在廚房做飯，陳金生在餐廳讀報。菜都很清淡，獨一味尖椒炒rou口味重，將陳金生嗆得不住咳嗽。

    海面深暗陰沉，預(yù)報了晚些時?候的天氣。海和天在窗戶里，像一副流沙相框，天的灰沉淀在下半頁，于是淺了些。

    子夜到樓上?接了個?電話下來?，邱娥華立刻問，“誰？”

    “譚天明。”子夜答。

    “成?日粘在一起?，拍拖??？還是簽了你做藝人？”

    “我都幾歲了。還沒等捧紅，轉(zhuǎn)頭發(fā)福禿頂挺個?大肚，拍個?電視劇要逐幀p，天價砸下去，粉絲偷拍真人，當(dāng)即嚇到半死?！?/br>
    邱娥華沒想到自?己?隨口問問，他有這么多話接，“你這小孩腦子有毛病啊，新年第一天，又咒你自?己?，又懟你媽，總沒點好話。”

    “間歇性精神病是會遺傳，” 陳金生趁機譏諷。繼而微微瞇了眼，打量邱娥華，“給你看病的醫(yī)生沒給你講？”

    邱娥華被他看得發(fā)毛，避開視線，轉(zhuǎn)頭走開。

    子夜安靜地經(jīng)過餐廳，沒多話。

    邱娥華卻攆上?來?，問，“你也有病啊？”

    子夜笑著講，“不敢?！?/br>
    陳金生喝口茶，“聽講你被抄襲?！?/br>
    子夜回憶了一下，什?么都沒回憶起?來?，疑心自?己?失憶，或者比陳金生還落后于時?代。

    陳金生哼笑了聲，“那?種褻語、狎詞，也有人抄？輪起?來?，官司都不好意思打，法官當(dāng)庭宣讀，以為動作戲指導(dǎo)現(xiàn)場。呵，罷了吧。”

    子夜沒作理會。

    外頭已有汽車聲。子夜穿了鞋，正好門?鈴響。一打開，譚天明撣撣衣服上?的水，立在門?口給陳叔華姨問好。邱娥華問做什?么，譚天明講，帶他處理點公務(wù)。

    旋即拾起?門?口大黑傘，堂而皇之將子夜領(lǐng)走了。

    邱娥華回頭，“又不是一家公司，過年也一齊這么忙？”

    陳金生講，“交女朋友了，不知道？”

    邱娥華問，“誰講的？”

    陳金生道，“戴英?！庇?jǐn)傞_報紙，“還有狗仔。”

    邱娥華湊過來?看。低像素的照片，家里車牌的車，中環(huán)醉酒的女郎。她眉頭緊蹙，視線良久落在那?張被放大的臉上?，仍有些驚疑不定。

    車開出去一會兒，大雨立刻滂沱地砸落下來?。雨刮器忙亂地劃船，整輛車變作一艘乘風(fēng)破浪的汽艇。

    譚天明講，“你人氣高，路人緣又好。出這事，網(wǎng)上?罵得厲害。”

    子夜沒答。接譚天明的手機，閱讀一條被全網(wǎng)參觀的博文。字很小，做得五顏六色花里胡哨，還裂了好幾張。左邊一格是《山上?雪》，中間一格是《借月》，右邊一格是總結(jié)。標(biāo)成?同?色的字，就是極為相近的一句話或者動作。打頭第一行總結(jié)就是：“船戲的開頭，都是男主去找女主，女主去水房燒水，回來?發(fā)現(xiàn)男主站在他書桌前?，閱讀她手寫的yy男主的船戲?！?/br>
    第二行總結(jié)，“都是女主尷尬、茫然、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然后男主率先有了動作，主動走向女主……”

    子夜特意看了一眼左邊方格里女主的心理描寫。

    “……周縛放下筆記本，從書桌前?走到她面前?的整個?過程，就是她懂得書中一切男歡女愛的總和。年年腦中炸響煙花，如同?解開最難那?道算術(shù)題一樣?懂得了愛。”

    第三行，是“男主主動的吻”。子夜直接看左邊，“那?個?吻就這么落下來?，從額頭，到眼?！缓笫悄睦?？’周縛望著她，好似真的在問，好似真的不懂。他真的很懂怎么勾人?！?/br>
    第四行，都是男主自?稱、或?qū)Ψ椒Q之為的“粗糲直白”。左邊寫著，“她要感謝周縛此刻是個?簡潔直白的周縛。寫風(fēng)流文字，落到實處卻萬萬作不成?一樁艷賦。也感謝他這種直白，任何時?候都有一種一針見血的性感，殘忍的性感?！?/br>
    ……

    子夜微微笑起?來?。

    譚天明叨叨個?不停，“……這種東西，沒有經(jīng)驗，起?初總會仿寫，有什?么的？而且你是他哥，她仿仿你怎么了？好吧，雖然別?人不知道?，F(xiàn)在網(wǎng)上?的人，也太會小題大做。你爸爸書里最經(jīng)典的一些橋段，我都能講出好些個?出處……不得不說，網(wǎng)絡(luò)環(huán)境還是對女人太差太苛刻……你不必理會就是了，當(dāng)事人不追究不在乎，風(fēng)頭一過，也就沒事?！?/br>
    子夜問，“幾天沒聯(lián)系上?她了？”

    “三天?！?nbsp;上?了大橋，譚天明并入車流，艱難行進了一會兒，他想到什?么，又講，“或者，你可以說，你不在乎這件事。只要你還能寫，就真的無所?謂?！?/br>
    子夜：“……”

    “這樣?轉(zhuǎn)移注意力，大家都會跑來?問，”譚天明拉尖聲線，“新書在哪里呀？催更催更。”

    子夜偏過頭，望向風(fēng)雨中的海港，懶怠理會。

    “好吧，開個?玩笑，”譚天明真的有在認(rèn)真想辦法，“最好最好，你就說，天下文章一大抄，沒必要為這點小事而扼殺創(chuàng)作。何況船戲這種東西，花樣?變來?變?nèi)?，終歸也就這么點步驟?！?/br>
    子夜問，“你認(rèn)真講？”

    譚天明嘆口氣，“認(rèn)真講，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講。熱度已經(jīng)這么高了，你再點火，啪——越鬧越大，局面只會更難看?！?/br>
    第21章 陳縱21

    想了一會兒， 譚天明又想到什么，問子?夜， “圣誕節(jié)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之后她?有主動?找過你嗎？”

    子?夜講，“沒有。”

    “她?也不是個小氣人，”譚天明想了會兒，仍忍不住好奇，“你說什么將別人氣成這樣？”

    “沒講什么，也許她只是這陣很忙。”

    “忙到三天不看?手機， 節(jié)目方通告也不理？你當(dāng)?人人跟你一樣，是個非社會人？”譚天明看?他一眼， 很想說知道你從?不主動?。但偶爾偶爾，對于真正關(guān)心的事物，是否也可以破一次例？但他終究沒講， 話到嘴邊， 連自己都覺得殘忍。

    “她?很好， 我知道?！弊?夜意識到他想說什么，“很多很好的東西，我都想擁有。早幾年你問我為什么不養(yǎng)寵物，我告訴你是不喜歡。只要養(yǎng)不活， 便是不喜歡。我記得后來你沒再問過， 應(yīng)該也意識到這問題很殘忍。”

    他話不多，不開口時原來在磨刀，趁你不備給你一下子?。有時寧愿他不講，留著去寫?書， 去傷害一整個世界上?的人，要死大家一起死。

    譚天明胸口無端覺得悶痛， 再不多話，悶頭開車。

    陳縱家門口聚了一群年輕人。鄰居舉報給物業(yè)，物業(yè)上?來看?好幾次。以為是什么作案團伙，看?打扮氣質(zhì)又都不像，幾次開口都欲言又止。從?沒見過一群穿奢侈品的團伙，倒像是要在樓道里走秀。

    后頭還是個最漂亮的女孩子?開口，“我們朋友受了點?刺激，這好幾天沒消息了，師傅，您能幫我們想個法?子?進屋看?看?她?么？這點?小事，非親非故的，我們總也不至于去報警?！?/br>
    物業(yè)過會兒上?來講，“沒事，電表水表跑著呢，快遞也下樓取過?！?/br>
    幾個人總結(jié)：“果然在家自閉?！?/br>
    amber道， “電話總也要回一個，大家多擔(dān)心啊?！?/br>
    許瑞講：“她?看?著大大咧咧，沒想到這事對她?打擊這么大?！?/br>
    chris第三次問，“我們等在縱家門口，是不是不太……得體？應(yīng)該在中國也違法?吧，很怕鄰居報警?！?/br>
    鐘穎皺著眉頭，“明天晚上?演播廳補錄，你們幾個這么遠(yuǎn)都從?地球另一邊飛回來了。我個人pd都講，無論如?何不能缺了陳縱?！?/br>
    群名被群主鐘穎改成“尋找最熱辣的女人”。她?喜歡自稱辣妹，以為這么一改，她?會立刻跳出來認(rèn)領(lǐng)，結(jié)果沒有；陳縱黑熱搜最多的時候，張雅驄趁火打劫，發(fā)了條道歉聲明和還款證明，表明自己爸爸已在陸陸續(xù)續(xù)賠償受害者?家屬，再三為他的“不專業(yè)”道歉，聲稱，“未來三年我的工資也都將捐給慈善機構(gòu)”。這一波聲明并沒有給她?自己拉來多少好感，反倒火上?澆油，被網(wǎng)友怒批——兩個都不是什么好鳥，以往幾季是男的出事，這一季是女的出事。戀綜篩人能不能再嚴(yán)格點?？

    發(fā)博半小時后，張雅驄的微博被鐘穎勒令刪除了。

    剛剛上?樓之前?，潘鴻宇隨口提了句，說周正歧不該在節(jié)目里扒陳縱馬甲。周正歧立刻火大，說一開始拱火的不是你？我又怎么知道后面能有這么多破事？潘鴻宇聽到“破事”兩個字立刻黑了臉，質(zhì)問他，所以你是真覺得陳縱抄襲？周正歧不答。潘鴻宇道，你不配來這，回去舔你們張雅驄去吧……兩個人差點?在樓下打起來，現(xiàn)在還在火氣上?，被迫分到兩個車子?里靜思?己過。

    鐘穎看?得都有點?羨慕，心想，這女的也不是太美啊，怎么走到哪里都鬧到有男人為她?打架的地步？

    過不多時，陳縱電話終于打通了。

    “我很好，就是有點?累，”聲音聽起來異常虛弱，“明晚？明晚可以的，不會缺席。我再休息一天就好了。”

    大家都松口氣。鐘穎又講，“大家伙這兩天都回深市。最甜小情侶給你帶了點?禮物，歐洲特產(chǎn)，火腿羊奶酪紅酒之類的，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還有盒哈瓦那?雪茄，你自己知道是誰送的吧？”

    陳縱甚至沒有力氣笑，“謝謝，謝謝你們呀?！?/br>
    鐘穎講，“寶貝，你就好好休息，我們先走啦。有事群消息，明晚需要開車來接記得提前?講聲?！?/br>
    掛了電話，幾人正準(zhǔn)備乘電梯離開。電梯門開，出來兩個高個男的差點?和眾人撞上?。幾人避讓了一下，鐘穎下意識抬眼一望，又一望，忽然定住腳步，頃刻拿雙手捂住了嘴。

    chris在隊伍最末，見兩人走到陳縱門口，留意了一下。

    其中一人摸亮門鎖，低頭在手機上?查看?。

    chris好意提醒， “這是1102號?！?/br>
    兩人都回頭。查看?手機那?個點?點?頭，道，“謝謝，我知道?！?/br>
    chris和amber正在狐疑，英文溝通，“好眼熟啊……”

    對方也在打量眾人。

    鐘穎率先爆發(fā)出一聲尖叫，“譚老師！陳……”她?仍有點?不敢相信，以至于結(jié)巴，“陳老師？”

    話一講完，她?驚覺自己太吵，立刻又將嘴給捂上?。

    子?夜點?點?頭，“你好，電視上?見過?！?/br>
    譚天明也致以和善微笑，“你們好?！?/br>
    被陳縱的朋友們當(dāng)?街認(rèn)出。圍觀之下，兩個大男人莫名都局促了起來，齊頭對著一個小小門鎖密碼研究半天，仿佛在排除炸彈，開始互相推諉。

    譚天明講，“子?夜，你快開門。”

    子?夜束手無策，“我又沒有解鎖碼。”

    譚天明低頭在他耳邊小聲嗶嗶，“密碼是你微信數(shù)字前?六位。”

    “不是，”子?夜簡直無語，伸手再次摸亮電子?門鎖，“有必要嗎？”

    “有必要，這事還是你來做比較合適，”譚天明仿佛竊賊頭子?，在子?夜耳邊嘀咕完，一面扭頭沖眾人介紹陳子?夜，“陳縱她?哥來看?她??！鄙聣牧岁惪v名聲。

    電梯口眾人翹首以盼，半晌，電子?鎖全盤跳綠，鎖舌轉(zhuǎn)上?滑軌，嘀嗒，防盜門自動?彈跳，開出一條縫。子?夜走進黑洞洞的屋里，回頭看?一眼。譚天明把守在門口，一副沒有主人邀請，自己不方便的樣子?，示意他自己進屋找人。子?夜盯了他一眼，給個眼神自己體會，轉(zhuǎn)頭進了臥室。

    譚天明背后響起一陣終于恍然大悟的竊竊私語。

    “陳！”chris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

    “都姓陳，我怎么從?沒有想過?！?/br>
    “長得也有點?像……”

    “也沒聽她?提起過?！?/br>
    “真是太不夠意思?了?！?/br>
    “現(xiàn)在去要簽名，會不會太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