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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借月留光在線閱讀 - 第24節(jié)

第24節(jié)

    他講,你那種寫法,除非撞大運拿大獎,否則能賣出?去幾本?我?陳家祖上沒積那種德。還是說,出?版社賣書時?,得?在書腰寫上“陳金生獨子力作”幾個大字來貼金?

    她講,你想成名?不如去混娛樂圈。

    真?的有經(jīng)紀(jì)公司找上門,他們冷笑著講,你要認(rèn)清形勢,看看現(xiàn)?在還是不是港娛的天下。

    ……

    他們都是誰?子夜看不清。

    但?他又?感受到那種感覺,蛆蟲一線一線沿著手?臂爬上來,睜著眼,可以看到自?己從手?指開始腐爛。他試圖消除麻痹感,在胳膊上無意識地抓撓出?血痕。

    他嫌棄地講,你該不是有精神病。

    她諂媚地講,你別拿自?殘要挾爹地,沒有好處。

    ……

    消失了很久的十?四歲記憶忽然涌上,又?頃刻如潮水一樣消退。

    他浮在昏黃的光里?,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

    哥哥。

    子夜猝然醒了過來,密密實實地出?了身汗。

    譚天明?遞來餐紙,隨口問道,“你這一次停藥多久了。”

    子夜翻出?車上的pad看了眼時?間,答道,“八個月?!彪S意解鎖pad,點按登陸了什么。

    譚天明?臉垂在雙手?間,片刻之后問,“挺穩(wěn)定了。最近一次復(fù)查什么時?候?”

    “下月八日?!弊右勾鹆艘痪?,擱下pad,推開車門。

    譚天明?問,“去哪?”

    子夜沒有答。

    譚天明?這才想起望向車窗外。全家還亮著燈牌,隔壁樓就是陳縱的公寓。子夜正朝她之前下車的方向大步走去。

    *

    陳縱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機。圖書編輯的q|q消息不斷地彈出?,在向她報喜。

    編輯講:“每十?分鐘就多二百四十?冊。”

    編輯又?講:“這個銷量還在漲。”

    陳縱拾起桌上摞好的一疊a4紙,到手?機燈下仔細(xì)看了看。這是她統(tǒng)計的《借月》店鋪匯總。

    她將excel表和a4紙的內(nèi)容一齊拍照發(fā)給?編輯:“你可以順便幫我?看看,我?這個匯總做得?對不對?”

    編輯發(fā)了個哈哈表情:“這個我?也在看。因為網(wǎng)上的事?,兩本書算是一定程度的捆綁了。陳老師路人緣好,很多人更?買借月的帳。所以我?對比了一下,差不多銷量有三比一這樣?!?/br>
    陳縱講:“好?!?/br>
    她亢奮到幾乎沒有功夫去開燈。

    趴在床上,手?機不停地刷新每個平臺的銷量。

    她想起托雷德看完她的cv后問她,為什么一定要指導(dǎo)《借月》這本書。它體量小,不足以成劇。拍電影,一定是藝術(shù)片。新導(dǎo)演拍藝術(shù)片,很容易一部接一部的賠。我?見過太多例子,沒有人受得?了這件事?。

    陳縱回答說,如果一定要做一點改編來使它叫座,這世上只有我?可以。如果一定要將瑰麗文字轉(zhuǎn)化成同類電影語言來使它叫好,這世上也只有我?。如果我?一生只能做成一件事?,那我?就做這一件好了。

    她忘記哪個時?報說的來著?說陳金生的成功,是時?運鑄就的。不可忽略的文學(xué)性,深入人心的國民度,正趕上電影業(yè)蓬勃,四小龍崛起。所以他的成功,是不可復(fù)制的。

    呵。

    時?運不濟,她便要生造出?一個時?運來。陳先生,你給?我?看好了。

    《山上雪》的消息連進兩條。

    編輯老師:“社審快通過了,如果讓你寫一句扉頁寄語,你要給?新版讀者?寫一句什么?”

    編輯老師:“我?擦擦擦擦擦!這十?分鐘銷量暴漲到九百冊,發(fā)生了什么?”

    陳縱手?機嘀了一下,顯示有特別關(guān)注人發(fā)布微博。

    她一邊拾起手?機解鎖查看,一邊仔細(xì)想了想,在q|q留言框打字輸入,將一行扉頁寄語發(fā)送給?編輯老師。

    “你看現(xiàn)?在的她,就是他本該成為的自?己。”

    你看現(xiàn)?在的陳縱,就是子夜本該成為的子夜。

    *

    譚天明?坐進副駕駛室,本想發(fā)消息問問子夜,要不要在樓下等他。剛拾起手?機,忽然彈出?一條微博特別關(guān)注提醒。

    @陳子夜微博發(fā)布了新微博。

    譚天明?愣了一下,瞬間涌進上百條微信消息,幾乎都在說同一件事?。

    陳子夜在干什么?!

    譚天明?心有所感,顫抖地點開微博提示。

    頁面直接跳轉(zhuǎn)到微博正文。

    那是一張影印的舊照片。

    少年少女坐在低矮的屋檐下,一人手?捧半只碩大的西瓜,兩人都黏了半張臉的汁水,卻眉開眼笑,一團明?媚。

    女孩彎彎的笑眼看向鏡頭。

    男孩低垂的眉眼望著女孩。

    沒有任何文字描述,卻早已勝過一切一切一切。

    第23章 子夜

    邱娥華這輩子有過兩個男人, 兩個男人都姓陳。

    她從小靚麗到大,讀書成績好, 會?唱歌跳舞彈琴,是當(dāng)?shù)刂摹芭餍恰薄?/br>
    那時?的男朋友陳自強跟她是同班同學(xué),生得英俊瀟灑。兩人拍拖,人人都贊是街頭一道風(fēng)景。

    但美人志在遠(yuǎn)方。受港片港劇和改革開放的影響,那幾年大量的年輕人涌向香港去打工。邱娥華便也成為其中之一,大學(xué)一年級暑假南下去了香港旅游后,便再也沒有回來。她報名港姐落選, 卻?因禍得福,被一位闊佬看上。

    這位年方?五十五歲的闊佬也姓陳, 叫陳金生,比邱娥華整整大了三輪。陳金生彼時?已?經(jīng)是兩岸家喻戶曉的文學(xué)巨匠,邱娥華拜倒于他的才華與地位, 順理成章留下來和他結(jié)了婚。

    陳自強第二年復(fù)讀考上?軍校, 畢業(yè)后分到金城附近的軍區(qū), 經(jīng)人介紹和一位教數(shù)學(xué)的女?老師楊芳結(jié)了婚。雖不及邱娥華美,卻?頗善解人意。兩人婚后一如婚前,如膠似漆了七八年,直至楊芳因肺癌轉(zhuǎn)移離世。

    陳自強做了四五年鰥夫, 忽然又和邱娥華取得了聯(lián)系。那一年邱娥華父親重病, 她說暑假想回家來看看,順便看看陳自強。結(jié)果她父親沒有撐到夏天。邱娥華來不及見?上?最后一面,回家去鄉(xiāng)下送了葬,守了靈, 便輾轉(zhuǎn)到了金城。

    那一年陳縱十二歲。那天陳縱去市里參加文藝匯演,穿得紅彤彤, 畫了過分成熟的夸張濃妝,跳一支改|革春風(fēng)吹滿地的紅|歌,逗得市里領(lǐng)導(dǎo)眉開眼笑。那天爸爸本來說好開車來接她,最后卻?沒來,打電話?給老師,叫她搭舞蹈隊的小巴車一起回來。

    小巴車將她放在小院外的巷子口。陳縱睡得好熟,濃妝糊了滿臉。老師拍拍她的臉頰,說陳縱到了,將她叫醒。又拉著她的小手,將她領(lǐng)下車,領(lǐng)到一早侯在巷子口的爸爸手頭。

    爸爸那天特別開心,嘴合都合不攏。神秘兮兮地講,“乖乖,爸爸給你帶了禮物回來。你猜是什么?一會?兒看到,不要高興得跳起來!”

    陳縱就這么滿腹狐疑,又滿心期待地,被爸爸領(lǐng)進那間小院,領(lǐng)進角落里自己小小的臥室門口,便輕輕松開她的手。

    屋里沒有電燈。一盞搖曳昏暗的鎢絲燈光下,自己鋪了卡通圖案粉被的窄小床上?,蜷縮著睡熟了一個干凈剔透的少年。陳縱安靜地自動地走上?前,走到她的小床邊。他一定在做噩夢,陳縱心想,不然不會?睡著了,還將眉頭皺得這樣緊。

    爸爸在身后和一位陌生女?士交頭接耳。

    “她一直想要有個哥哥?!卑职中÷曂匀私忉尅?/br>
    陳縱噓聲。呵斥身后大人,“不要吵到哥哥睡覺。”

    兩人裝作被她嚇到,點點頭,輕輕笑起來。

    陳縱小手撥開他因汗?jié)窳私櫫损ぴ陬~上?的鬢發(fā)?,以便看清他的臉??磥砜慈ィ笥铱床怀鰝€稀奇。只?好試著輕輕叫了聲,“哥哥。”

    那一聲出口,她看見?他耳朵連接鬢角的肌rou帶動潔凈肌膚下的血管輕微地一動。陳縱才發(fā)?現(xiàn)他很白,白到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她看得入神,許久許久,視線稍作移動,陡然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方?才知道他在看自己,不知他何時?醒來,不知看了多久。陳縱莫名心跳如鼓。那雙眼中,有震愕,有防備,有不解,有困惑……種種情緒,十二歲的陳縱讀不懂,她只?管好奇地看他,好像看著櫥窗里覬覦好久的昂貴禮物終于來到自己禮物盒中,那般移不開視線。

    爸爸的聲音就在那時?從身后響起,“哥哥名作子夜。”

    子夜,陳子夜。

    聽起來平平無奇,也沒什么特別。

    陳縱讀懂這個名字的過程,也頗有一點“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的意味。

    班里有很多同學(xué),名字也是這個格式。張子國?,許子山,趙子棋……每一個都不稀奇,既不聰明,又不好看。還有隔壁班一個漂亮女?生,叫羅子韻。所?有人都說她是校花,陳縱喜歡過的兩個男同學(xué)都喜歡她,于是陳縱就更不喜歡這個類型的名字。

    別人不都說他爸爸是個大文豪?

    大文豪,怎么也這樣俗氣。

    還不如白小婷私底下給她們?兩取的白冰蝶和陳羽淚好聽——陳縱起初這樣批駁他的姓名。

    后來有一天,陳縱半夜看完電視,十二點穿過院子去廁所?放水回來,立在院中望著夜半時?分天上?無風(fēng)無月的天空,忽然有如電視主?角頓悟絕世神功一樣頓悟了哥哥的名字。

    原來“子”不是個毫無意義的字眼,也不是為了二字名冒充三字的矯飾,更不是從姓到名過渡句。不是陳、子、夜這樣斷句方?式,而是陳、子夜。子夜兩個字,本身有它的意義。

    陳縱翻閱字典,立在院中搖頭晃腦,大作總結(jié),“子夜是最深的夜。”逗得剛散場麻將和牌局路過的叔叔阿姨大笑不止。

    再往后,等邁入高中,老師說,“茅盾代表作《子夜》。”

    幾乎全班女?生都埋下頭竊竊笑,誰不認(rèn)識陳子夜?原來讀文學(xué)經(jīng)典,才能大大方?方?念出他的名字。

    而那時?,陳縱也深以為然,覺得子夜也像一本晦澀的書,好難懂。她晝夜不休地去參閱,也都好難懂。

    她那時?哪里知道,這本書她艱難讀到二十四歲,方?能勉強啟蒙。

    白小婷第一次見?過子夜之后,天天都在她面前提子夜,講得陳縱不勝其煩。

    “你哥哥真好看?!彼谎巯嘀兴哪?,“氣質(zhì)更絕。”還有氣質(zhì)。白小婷那一陣沉迷仙俠劇,想不明白:“搞不懂一個現(xiàn)代人身上?,怎么會?有一種謫仙的氣質(zhì)?!?/br>
    后來她們?才學(xué)到一個詞,叫作古典。

    陳縱的審美形成得很晚,那時?候還不懂美丑,成日跟在白小婷屁股后面打轉(zhuǎn)。

    白小婷早熟地厲害,上?小學(xué)四年級就開始早戀,說起帥哥頭頭是道。往往那個時?候,白小婷對帥哥美女?的品鑒,對陳縱來說就是真理。初中二年級有個很帥的男孩子,叫丁成杰,又帥又會?打籃球,還會?糾集外頭的混混一起打架,打架比打籃球還帥。白小婷暗戀了他好久,導(dǎo)致陳縱被洗腦審美,也暗戀了丁成杰好長一陣。

    直到子夜出現(xiàn),白小婷一見?到他,立刻移情別戀。

    陳縱審美慢半拍,仍舊沉浸在白小婷早已?拋棄的老一套帥哥標(biāo)準(zhǔn)里,暗暗地愛慕著一個黃毛混混,看著成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的陳子夜,左右看不出個稀奇。

    但到底架不住白小婷成日念叨。陳縱雖不愿意,卻?也漸漸打量起子夜來,帶著點嫌棄。

    暑假結(jié)束,邱娥華并?沒有和子夜回去港市,而是給他辦了新身份證,準(zhǔn)備入學(xué)陳縱將要去上?的同一所?初中,決定長期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