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xué)畢業(yè)考前一天，帶頭排擠銀霽的女生跑來班里找她，手指擺出個4，向手心里彎了兩下。

    “你，隨我來。”

    兩人一起走到cao場。銀霽總覺得，這女生一定是電視劇看多了，講話像在念臺詞一樣。

    這回，她扮演的是女主人公無法攻略的傲嬌老師：“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討厭你嗎？”

    不是誤以為銀霽想競選班長嗎？

    “當(dāng)然不是，我這么小氣？”

    說完，她又變成宮斗劇里看透姐妹心機的深沉妃子：“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察覺到你是個虛偽的人。這就是我最討厭你的一點?！?/br>
    那你直覺還是有點準(zhǔn)頭的……

    “你承認嗎？”

    承認不承認，這世間也沒什么值得她真誠對待的事啊。

    “我的話說完了，以后咱們再也不會見面?！?/br>
    她又和大仇得報的俠客一樣，瀟灑轉(zhuǎn)身離開。三秒后折了回來，

    “對了，你喊那么多人去你家，是不是在準(zhǔn)備考試？”

    “什么考試？”畢業(yè)考多簡單啊，閉著眼睛都能過。

    “我是說師大附中初中部！下個月就開考了?！?/br>
    搞了半天是來打探敵情的。

    “我不考?！?/br>
    銀霽要去讀的是片區(qū)內(nèi)的實驗中學(xué)。父母覺得，孩子沒必要在初中階段就上緊發(fā)條，一邊學(xué)習(xí)一邊發(fā)展興趣愛好也不錯。師大附中是有入學(xué)選拔考試的，有那本事考進去，只要保持在年級前三十，高中就能直升全國重點，那可是整個華X地區(qū)985上線率最高的地方了，對卷省的家長和學(xué)生來說，怎么不算巨大的誘惑呢？于是乎，到了考試周，連周邊地級市的小孩都趕來報名，競爭之激烈，附中門口年年堵得水泄不通。車上還有掛橫幅的，其中不乏名牌豪車，有些家長見狀，只好收回橫幅，連喇叭都不敢大聲按，躲在車里給親戚打電話：“不要緊，我們相信他，家里總有翻身的一天?！?/br>
    因此，任何在學(xué)習(xí)上有點天賦的小孩主動退出戰(zhàn)場，都顯得尤為怪異：“你居然不考？你是不是怕了？”

    “是啊?！?/br>
    誰要考啊，聽說題目比奧賽題還難，萬一考不上，豈不是挫敗自信心？

    女生三番兩次一拳打到棉花上，早就泄氣了。為了保持勝利者姿態(tài)，強撐著45°角抱臂站立，狀似凡爾賽宮的女公爵：“呵！你這膽小如鼠的廢物?！?/br>
    進入初中，銀霽的日子細水長流地一天天過下去。上課、練琴、練書法，應(yīng)付起來毫無難度；介紹老同學(xué)和新同學(xué)認識，偶爾領(lǐng)人回家喝茶，既不被喜歡也不被討厭；周末回爺爺家吃飯，銀禮承長成一個肥碩的小學(xué)生，沉默寡言，欺負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寒暑假參加初高中銜接補習(xí)班——mama認為“為時過早”，銀霽說，半數(shù)以上同學(xué)都去了，她不去很奇怪，爸爸馬上拍板同意。

    mama問銀霽想不想燙頭發(fā)，燙一個低調(diào)的小卷去上學(xué)，可以扎起來也可以披下來，漂漂亮亮的。Tony老師花了一下午才馴服那頭剛硬的毛。mama貨比三家，挑選了最適合少女膚質(zhì)的護膚套裝，還讓銀霽喝掉一些香氣四溢的保健品，就算作業(yè)沒寫完，到點了，也催女兒趕緊睡覺，銀霽整個青春期，只因上火長過幾次痘。工作不忙的時候，mama還花時間給她挑選各種淑女裙、森系毛衣、小西服，衣柜漸漸裝不下，她又請人在陽臺上加裝了一組，寧愿晾衣服的時候側(cè)著身子。

    銀霽有時候在手機上刷到苦哈哈的同齡人，他們校風(fēng)嚴格、家長霸道，半邊身子在地獄，半邊身子在世界五百（分之一）強，總懷疑自己是不是偷走了誰的人生。可能她上輩子以血薦軒轅了吧。

    某個周末，銀霽和mama在理工大學(xué)看完辯論賽，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三五個大學(xué)生從身邊走過，銀霽偷眼看，有個女孩穿著吊帶，胸口是一片繁花似錦的紋身，香水帶有嗆辣的調(diào)性，旁邊還有一個化煙熏妝、打著唇環(huán)的，她的發(fā)型好像叫……狼尾？寶石粉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剛才還有說有笑mama皺了眉頭。

    等他們走遠了，mama小聲評判：“不是不可以奇裝異服，對咱們普通人來說，這實在有點太出格了。人的外表不用多么精致華麗，最基本的是要整潔干凈，一味追求特立獨行，很容易給自己招來麻煩。等這些孩子進了社會就明白了?！?/br>
    銀霽利用從剛剛的賽場上學(xué)到的方法，抓住話里的破綻，“如果不是普通人就能這么打扮嗎？居里夫人可以嗎？”

    mama笑了：“她都得諾獎了，想干嘛干嘛，不過任誰都要看場合看身份的。像剛才那群藝術(shù)生，穿成這樣頂多被討論兩句，誰都沒法指責(zé)；但是當(dāng)了老師，或者進了外交部，可就不能這么隨性了……再說，那個發(fā)型我看過視頻，打理起來可麻煩了?！?/br>
    銀霽聽到最后一句，馬上說：“我才不想剪成這樣?！?/br>
    最嫌麻煩的就是她，在mama看不到的地方，她連護膚品都不怎么好好涂，以防從余量上被看出端倪，她的每一個皮革用品都光澤如新。

    mama摸著女兒的長發(fā)，規(guī)劃道：“上了高中，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可以剪個蘑菇頭，像《花樣男子》里的金絲草那樣，清純可愛型的?！?/br>
    “媽，你別看這個發(fā)型簡單，其實也要打理的?！?/br>
    “那當(dāng)然，總不能完全不打理吧？俗話說，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br>
    “唉……剃光得了?！?/br>
    “你敢！”

    又是一個天色陰沉的下午，云層中偶有悶雷滾過。自習(xí)課上，銀霽寫完作業(yè)，往后一仰，覺得自己快要長蘑菇了——有沒有人愿意招惹她一下??？再不找個契機干點壞事，她手都生了。

    最近，她對爸爸的話產(chǎn)生了懷疑——當(dāng)普通人明明就很簡單啊，簡單到讓她覺得無聊。不過有件事他說對了，有些問題不要著急解決，放在那里不管，它自己就會消失。

    最后一節(jié)課下課，銀霽去門口拿了保溫桶，一轉(zhuǎn)身，不慎撞上一個同班男生。

    “哎喲喂！”

    “對不起?！?/br>
    “Never  mind~”

    尤揚嘴上這么說，銀霽抬腳想走，他故意反復(fù)橫跳，攔住她的去路。

    信不信我連湯帶水潑你一臉飯？銀霽溫和地笑著：“別鬧了?！?/br>
    尤揚的電話響了，一把撥開她，向大門口走去：“喂喂？我在牌子那，穿的校服……哎呀，你個瞎子！”

    銀霽都快走到辦公大樓了，那道尖銳的嗓子還是清晰地傳到她耳朵里。

    “韓笑！這邊！”

    名叫韓笑的女孩身材嬌小、皮膚白皙、臉只有巴掌大，頭身比驚人地和諧，長發(fā)是深褐色蓬松的自然卷，上面系著一個大大的波點蝴蝶結(jié)。復(fù)古日系的打扮在她身上特別合適，她要是走在東京街頭，一定會被星探當(dāng)場抓走的。

    韓笑向尤揚揮揮手，五彩斑斕的手機鏈跟著晃動，尤揚走過去，接過幾個紙袋。兩個人聊了幾句，尤揚伸長脖子看看周圍：“就你一個人來的？”

    “是啊，我們啦啦隊的活動上午就結(jié)束了?！?/br>
    銀霽想起來，今天師大附中開運動會。

    “那個逼呢？

    “他倒想來，但他們晚上有加時賽。”

    “這么認真的嗎？運動會不都是隨便打打，聯(lián)賽才是關(guān)鍵啊，一群弱雞學(xué)霸也值得動真格？”

    韓笑抬腳踢他：“看你那副嫉妒的嘴臉。”

    “得，他回來半年我都沒見到人，怎么著，你們合伙孤立我是吧？”

    “搞笑，考完試那天我不是還喊你聚餐嗎，結(jié)果你自己跑回老家了?！?/br>
    “我得療傷啊，身邊的變態(tài)全都考進去了，就我被淘汰。”

    “我這不是送炸串下鄉(xiāng)慰問你嗎?！?/br>
    “你以為你不是鄉(xiāng)下人？唯一的城里人現(xiàn)在都不一定搭理你哦?！辈恢獮楹?，尤揚陰陽怪氣的。

    “他敢不搭理我！別忘了，我是他永遠的父親?！?/br>
    尤揚呸了句，聲音沉下去：“他不來也好，我媽不讓我跟人渣玩?！?/br>
    一道閃電劃過，雷聲炸響，尤揚一看天色：“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br>
    韓笑不肯走，探頭向校園里看去：“對了，那個……”

    尤揚拿與聲線不符的寬闊軀干攔住她的視線：

    “不準(zhǔn)！mama不準(zhǔn)你瞎看！”

    你們這個家族的倫理關(guān)系怪復(fù)雜的……

    第二天，銀霽跟mama說晚上想吃食堂。下了課，其他同學(xué)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敲敲尤揚的桌子：“我們一起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