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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ycho下

    根據(jù)角色定位,此時受寵若驚的銀霽理應(yīng)表現(xiàn)出惴惴不安:“平時你們這里點外賣的人多嗎?電瓶車進(jìn)不來,下次我該寫哪個地址呢?”

    金端成捕捉到回頭客意愿,回答得很詳盡:“我們一般都留附近那個五金店的地址,每回囤幾個人的一起拿上來,你要是著急,最快還是從后面走。”

    五金店的前身是正門附近那家奶茶店,業(yè)務(wù)范圍說來和370也不搭調(diào),如若放幾個抽煙的壯漢蹲在門口,畫面會和諧得多。

    銀霽愧疚道:“還好我沒點帶湯的……”

    更熟悉周邊環(huán)境的元皓牗問道:“你點的賽x味嗎?”

    “不是,我點了燒臘飯,隨便找的一家新店,也不知道味道怎樣?!闭顩]人cue,銀霽好風(fēng)憑借力,順暢地拋出一個隱晦的疑問,“你們G省人肯定不習(xí)慣A市口味吧,我們這邊不管做什么菜系都要放辣椒,雷打不動?!?/br>
    “金哥他還好,算是我見過最會吃辣的G省人了?!毕袷巧塘亢盟频?,元皓牗跟她一唱一和。

    金端成、敖鷺知的mama金佳怡、元皓牗的某位準(zhǔn)岳丈……看來元家和來自G省的金家交情匪淺啊。

    聽大老板的口音,他已經(jīng)算半個A市土著了??丛谠獎椎拿孀由?,給兩個小孩當(dāng)了老半天陪客,金端成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打個手勢,起身離去。在他開門的時候,銀霽才看清——原來這位也是老熟人呢!

    發(fā)型看樣子是經(jīng)常打理,后腦勺那幾個字母的邊緣銳利如舊,在當(dāng)前距離,可以看清楚是AC 閃電 DC。

    這好像是哪個樂隊的名字,以前尤揚(yáng)總愛提——這不重要,湊近一看,他的耳后竟還有兩道傷疤。莫非他在開顱手術(shù)過程中順便整了個容?

    “怎么了?”金端成皺眉看跟上來的尾巴。

    銀霽星星眼:“我是想說,你的發(fā)型好潮哦!”

    金端成僵硬地勾起一抹冷笑,轉(zhuǎn)身離開,隨手帶上門——

    門沒能徹底關(guān)閉,被銀霽接手。透過那條縫,她看到大老板走到吧臺前,跟誰吩咐了幾句;被他選中的小弟應(yīng)聲出列,坐到離后們最近的小沙發(fā)上待命。

    此人正是張周的好兄弟、初中女生狩獵二人組的另一位成員,樹墩子。這可巧了,比薛寶釵制冷香丸還要“可巧”——照元皓牗的邏輯,龍王又來幫她了,A市真不愧是讓大江大河刺了個對穿的城市,在這里,比起陸生人類,水生動物更是親如一家。

    有時能變回海豹的銀霽感到滿意,決定在xx點評給‘夜仕’打五星,理由是風(fēng)水好、staff懂玄學(xué),不用多問,即可精準(zhǔn)滿足用戶心理。元皓牗看到她暢快的神情,還沒搞清原因,跟著笑開來,也給自己的掮客工作求一份好評:“怎樣,你想問的事都問到了嗎?就是過程有點……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情商喂狗了?”

    “嗯,喂狗啦?!?/br>
    “快讓狗吐出來!不然下次再帶你來,金哥會讓我吃閉門羹?!?/br>
    “沒有下次了,你自便?!?/br>
    “你確定?說實話,雖然你剛才已經(jīng)問得很直白了,可是我聽得出,你并沒有問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線索,就這么放棄的話……”在神志不清的人眼里尚且如此,可見銀霽做了一樁賠本買賣。

    好在她追求的并不是這些無價值的表征。

    “線索不是靠嘴問出來的,這一點你之前沒想過嗎?”

    “?。课疫@?那——那你干嘛還在包間里蹲這么老半天,該不會是為了拖住我吧?”元皓牗有點生氣,把牛奶扔到銀霽身上,想起它不是抱枕,馬上又薅回來,愛惜地拍拍不存在的灰塵,“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為了拖住你?!?/br>
    “……還真是?不對不對,這不合邏輯,明明是我把你拉進(jìn)包間的,我是在問——聽好了!我是在問你,在你被我當(dāng)床(場)抓獲之前,一個人跑到這里來找金哥,究竟有什么目的?等等,這也不對,金哥是我叫來的,在此之前你根本不認(rèn)識他——”

    放任他揉著太陽xue獨(dú)自陷入混亂,銀霽背起手,優(yōu)哉游哉地在包間里轉(zhuǎn)了兩圈。她第一次來時,還不明白桌球吧為什么要設(shè)包間,后來知道這里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叁樓,還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內(nèi)部團(tuán)建活動,這才想明白:包間內(nèi)外都不裝監(jiān)控,其實能夠說明很多問題。

    燒臘飯注定是送不到的,銀霽不得不找點別的填飽肚子,從果凍籃里拿出最大的那個,走到垃圾桶邊,嘗試著剝開它,同時對老班長的cpu表示關(guān)心:“你盤清楚沒?”

    “沒有?!崩习嚅L放棄了思考,由牛奶代為投降,“還請你賜教,不然的話,我懷疑你是在虛張聲勢?!?/br>
    事情推進(jìn)到這一步,提供一些前情也無妨。

    “我上初中的時候,有個好朋友,身材很好,被你們的人盯上了?!?/br>
    元皓牗條件反射式地挑刺:“誰們的人?別把我也算進(jìn)去?!?/br>
    銀霽不置可否,配合著夜色,語速如哄睡一般:“我這個朋友來自單親家庭,他爸爸身高剛過一米七,mama只怕更矮;她的人生理想是突破基因限制,長到一米七五以上?,F(xiàn)在她已經(jīng)一米七二了,正在首都訓(xùn)練,備戰(zhàn)世錦賽?!?/br>
    “這么厲害的嗎?她主攻哪個項目?”

    “長跑。她爸爸開個小店,家庭條件一般,沒錢買蛋白粉,也沒錢請教練,為了長個子,為了自己的前程,一個人在cao場上,每天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而你的朋友們呢,讓她那副大胸晃得嗓子冒煙,闖進(jìn)學(xué)校里、闖進(jìn)她家里,費(fèi)盡心思要把她變成——”

    銀霽的手有些打滑,試了好幾遍也沒能掀開果凍蓋。不過,她暫時忘了饑餓,抬頭望向元皓牗,眼看著他被自己的神情嚇得愣在當(dāng)場。

    “這么說你別生氣——變成和你前女友一樣的東西?!?/br>
    元皓牗似是沒想到她會提起這一茬,囁嚅道:“她不是……”

    “對,她不是好欺負(fù)的。要不是你的狼同伴把自己吸到鬼門關(guān)前,一米七二是達(dá)不到的,首都訓(xùn)練機(jī)會和世錦賽是不存在的,我的朋友也會變成一具千瘡百孔的尸體,就像你的朋友應(yīng)該變成的那樣?!?/br>
    說著,銀霽一使勁,“哧啦”聲響過,果凍剝開一道口子,直線狀的汁水猛地噴濺出來,仿佛被她切開了大動脈。

    不顧臉上黏糊糊的果凍汁,也不等元皓牗鼓起勇氣再次開口,銀霽囈語一般,不停歇地說下去:“二戰(zhàn)后期,美國在廣島、長崎投下兩枚核彈,從那以后,原子彈的使用方法就只剩一種:各國領(lǐng)導(dǎo)把手放在按鈕上,摸來摸去,盤出包漿,就是不按,稱之為‘核威懾’。神兵已淬煉出來,只用出鞘一次,就因可怖的實力淪為人質(zhì),而綁匪正是差點讓他滅了種的人類——你說冤不冤?1945年太遙遠(yuǎn)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第二次見到這樣的盛況……或者說慘狀。

    “你要想問什么樣的慘狀,紀(jì)錄片看過嗎?有個場景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根據(jù)當(dāng)?shù)匦掖嬲呋貞?,地平線上有蘑菇云升空后,他看到鄰居像沒頭蒼蠅一樣走來走去,手里血淋淋地拿著什么,走近一看,呀,原來是他自己的眼球!除了核彈,還有什么能制造出這種盛景?我一個一米六、身高只到你喉嚨管的人當(dāng)然辦不到,可是,我又無比希望你的朋友們能體會到這種快樂,這可怎么辦?”

    “噗嗤”,銀霽把叁根手指插進(jìn)果凍盒中,攪一攪,再狠狠捏緊,滑溜的膠質(zhì)瞬間變得稀碎。

    “記得聽哪個赤腳醫(yī)生說過,眼球的觸感很像果凍。你說核輻射的威力能讓那個走來走去的人瞬間失去理智嗎?他會不會在癲狂之下,把自己的眼球當(dāng)成果凍,吃進(jìn)肚里?

    “1945年有果凍嗎?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走來走去的倒霉蛋,此生唯一犯過的錯就是投胎到軍事基地附近。說不定,他偷偷崇拜著小林多喜二,說不定他剛在家里和法西斯父親吵過架——不管他腦袋里怎么想,至少,他臨死前還是自由身,說明他一輩子都沒觸犯過自己國家的法律。即便如此,他生命中被人目擊到的最后一個場景,還是拿著自己的眼球走來走去。我不是在為誰開脫,萬事怕比較,那些做決定的人,還有真正罪大惡極、殺人如麻的戰(zhàn)犯,有的是堅固的堡壘、裝甲車、神社,確保他們毫發(fā)無傷地躲過人類史上唯一的審判之光,全須全尾地走到媒體前,發(fā)布投降詔書、  鞠躬道歉、享受庇護(hù)、享受快準(zhǔn)狠的絞刑、享年82歲。滿打滿算,他們一生中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干壞事,你不覺得,拿著自己的眼球、一步一步走進(jìn)煉獄里的,應(yīng)該是這些人嗎?一想到這個,我就不能從‘侵略者受天罰’這件事上收獲到單純的快樂,很煩,你懂這種感受嗎?

    “如果說核武器的出現(xiàn)昭示著全人類都有罪,那我覺得,先不提人類被核彈顛來倒去轟炸叁遍也死不足惜,相比之下,有些人的罪孽顯然更深重,世界末日來了,也應(yīng)該是他們頂在前頭才對。然而反直覺的是,罪孽越深的人,越容易存活到下一個紀(jì)元,為什么呢?是罪惡彰顯了他們的生存能力嗎?并不,這都有賴于他們積攢了幾千年的人rou迷彩,無論這些人rou迷彩是否出于自愿——”

    “我明白了。你是想說,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對吧?”

    銀霽的話被打斷了。她這一頓輸出,就沒指望著未成年酒鬼能聽懂多少,想不到元皓牗避開她有意無意的指摘,精準(zhǔn)跟上了節(jié)奏。

    “你明白啦!”她一時有些興奮,跑過去抓著他的手,也不管果凍汁會不會弄臟人家,“還有還有,你發(fā)現(xiàn)沒,越是爬到高位,越是趨向反人性,說是群體趨中性,可是我覺得——算了,這點以后再展開說。我只是在尋找一些論據(jù),證明真正的大jian大惡之人都躲在堡壘里,就算他們親手制造出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也稱不上是完美犯罪者。”

    “那你覺得什么樣的犯罪才是完美犯罪?”

    ——元皓牗用干凈的手安撫著牛奶,用不含雜質(zhì)的好奇心安撫著銀霽。先前接觸不良的佛光閃爍幾下,重新獲得穩(wěn)定的電壓,給人帶來一種危險的安寧與幸福;而在銀霽聽來,此時此刻的包間里不存在兩個人,好像她體內(nèi)的海豹跑了出來,借著別人的嘴向她自己問話。

    在不應(yīng)當(dāng)?shù)呐R時安全堡壘中,銀霽第一次向旁人闡述她的美學(xué)體系。

    “首先,完美犯罪的動機(jī)應(yīng)該是解決一個問題,最好是為了截停某些發(fā)展下去就會殘害更多人的情況,為此,兇手必須制定完備的計劃;

    “其次,它一定是下克上、弱對強(qiáng)的,最好能給人以卵擊石的感受,比如官渡之戰(zhàn)、荊軻刺秦、叁千越甲可吞吳……這些例子都不太恰當(dāng),忘了告訴你,我這邊還有一個理論:人類社會大幾千年,就沒出現(xiàn)過完美犯罪,真可惜,干什么吃的?

    “第叁,它一定得和目標(biāo)的生平有嚴(yán)絲合縫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簡而言之就是“儀式感”。大家都喜歡私人訂制,愛美的人訂制孤品衣服鞋子,海王為獵艷對象定制獨(dú)一份的攻略方案,兇手也應(yīng)該走進(jìn)目標(biāo)的內(nèi)心,看到獨(dú)屬于每個人的因果業(yè)報,一千個哈姆雷特有一千種死法,要是隨隨便便弄死了,兇手和目標(biāo)都浪費(fèi)了一條命,還不如不動手;

    “最后,作案手法一定得讓兇手親自公布,但兇手不能主動跳出來公布……唔,這二者區(qū)別很大,你品一下就懂了。如果是殺人償命的情況,對于那些戰(zhàn)犯而言,絞刑我都覺得太輕了,現(xiàn)在死刑的執(zhí)行手段還更加人性化,這樣是不行的,因為兇手也有自己的因果,要是因果的精彩程度比不過親手策劃的完美犯罪,那我覺得兇手死在公布作案手法的一瞬間,才是最有美感的。

    “把犯罪這件重要的事情做好,人類才能回歸秩序,社會才有發(fā)展下去的必要性——雖然我覺得基本上不可能跳出這個螺旋啦?!?/br>
    元皓牗聽完,點點頭:“這就是你不給自己留后路的原因?!?/br>
    銀霽卻是嘆氣道:“我這都是僥幸,跟完美犯罪八竿子打不著——我才不配?!?/br>
    “你覺得誰配?”

    “我的進(jìn)化版吧?誰知道呢?!?/br>
    “今天你是來獲取進(jìn)化經(jīng)驗值的?”

    這回他預(yù)判不準(zhǔn),馬后炮倒是擊中了目標(biāo)的殘骸。

    元皓牗的包容心并不能把他變成銀霽這樣的人,他還在考慮著舊有的人際:“你說這是最后一次來,是因為你想端了他們的老窩?”

    銀霽抹了一把臉上的汁液:“我才沒那個本事。”

    “所以你?”

    “沒有炸藥,咱們都能平安脫身。你放心?!?/br>
    “……難道和眼球有關(guān)?你要以眼還眼?”

    “不不,眼球那段是我即興發(fā)揮——聽金端成說,張周在戒毒所,那么他出來之后呢?重獲自由?”銀霽引導(dǎo)他思考。

    “你……在他的藥里下了……然后放在這里,等他回來……?”

    高興早了,人與人之間的天塹還是不能輕易逾越。銀霽失去耐心,直接公布答案:“我只是人rou迷彩的組成部分,他們的眼球該去向何處,豈是我能決定的?說一千道一萬,我只能成為那個拆堡壘的人?!?/br>
    元皓牗定定地望著她。沒有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沒有孤帆遠(yuǎn)影,沒有落紅。少頃,他閉上眼:“你這個瘋子。五分鐘早就過了吧?”

    隔壁是庫房,平日里鎖著,看不到后門外的景象。隔著包間的門,外面異常的sao動卻聽得清清楚楚。

    銀霽松開他的手:“是的。你可以叫救護(hù)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