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記上
“哎呀,你早該直說的,現(xiàn)在好了,誤會總算澄清啦!” “別把自己撇這么干凈?!?/br> “略略略?!?/br> 校門口,韓笑對銀霽吐吐舌頭,轉(zhuǎn)身跑出去好幾步,突然想起銀霽不是個暴力狂,又大搖大擺地走了回來,挽住她的胳膊:“到底是誰!今天你不說清楚不準(zhǔn)走!” “你綁架我?” “就綁架你!” 銀霽垂直指向頭頂正上方:“你綁吧,但是能不能避著點他?” 韓笑抬頭看看元皓牗:“為什么呀?” “不想被他們拖到群里說叁道四。” 韓笑的眼神犀利起來:“你是對的。不管你選誰,他們都要得意一整年??蓯?,真臟!” 躺槍的元皓牗哼了一聲,除此之外,姿態(tài)是退讓的,父子之間暫時沒有動手。 銀霽也做出讓步:“這樣吧,你期末考試物理超過90分,我就告訴你。” “啊這,你還不如一槍崩了我?!?/br> “為了情報總得付出點代價吧?” 韓笑松開了銀霽的胳膊:“這代價也太大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元皓牗呼出熱氣搓了搓手心,終于發(fā)話了:“銀老師,你轉(zhuǎn)到(18)班來就是為了勸學(xué)?” “沒錯,等你們的平均分超過(2)班,我就收拾東西轉(zhuǎn)到(19)班去。” “嘁,就你還開巡講?前面十五個班為什么要跳過?” “因為有核輻射。” “什么納米級核彈啊?!?/br> “這種輻射是一種不會通過原點的方波。” 元皓牗聽懂了,冷眼看她:“喲,寫情詩呢?” “沒有,在罵人?!?/br> “你倆打什么啞謎呢?” “只有銀霽在故作高深,我才不想配合她。走,我們都別跟她講話,看她尷尬不尷尬?!?/br> “元元……你再這樣,以后是找不到女朋友的。”韓笑滿懷擔(dān)憂地說,“有時候還不如適當(dāng)裝一裝,別太解放天性?!?/br> “我什么天性啊你說說?” “銀老師,你有沒有一種感覺?這個叫元皓牗的,我們根本沒法把他當(dāng)男的看!去掉身高,怎么看都更像女孩,又敏感又磨嘰還愛cao心。” “你確定?有哪個女生比我還愛cao心?” “的確,也沒你磨嘰。你看他自己都承認(rèn)了,知子莫若父!他要是和人網(wǎng)戀,網(wǎng)警都能被他騙過去。” 銀霽公正地評價道:“像女孩也是好事。” 韓笑一拍巴掌:“是吧是吧,作為搞不清性取向時的過渡選擇,再合適不過了!” “嘶,拿我練手是吧?別惦記你那百合了!” “奇怪?!便y霽的目光在兩人中間盤桓,“你們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元皓牗也不是一直瞎穿衣服,而且也踩中了你喜歡的類型,你怎么沒有看上他呢?” “哪里踩中了,跟他完全不一樣嘛!” 說完,韓笑微張著嘴,和元皓牗一起變得緊張起來。 “她怎么會!”元皓牗說。 “我沒有cue別人的意思!”韓笑的音量比他更大,連帶齜牙咧嘴的,“就是你說我跟元元,太怪了太怪了,這不是luanlun嗎!他光屁股的樣子我都看過,怎么下得去嘴啊,你這都涉嫌人格侮辱了!” 元皓牗咽了口冷空氣進去:“嗨呀,我就這么不值錢?” “重點是錢嗎,重點是光屁股啊!” “夠了,別細(xì)說,算我求你?!?/br> 說起來,光屁股蛋這種東西銀霽也不是沒見過。那是一個下過雨的中午,男孩們在場地里亂蹦亂跳,這個倒霉蛋興奮過頭,一跤摔進水坑里,哭哭啼啼找老師換褲子。銀霽也不記得是怕他凍死還是別的什么,跟在他后面進了教室。老師午餐被打擾本來就很煩躁,也懶得避嫌,叁兩下扒了他的褲子。彼時銀霽已經(jīng)隱約了解了男女間的不同,難得親眼所見,大喇喇地站在旁邊,把頭左歪右歪,仔細(xì)觀察著那個東西的側(cè)面。 坐在老師胳膊上的敢敢發(fā)現(xiàn)了她,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扭著身子把他的秘密鑰匙藏起來,卻顧不上防御薄弱的后方大本營,嚷嚷著:“一劑,我不許看你!” 看都看了,反正也不是完全版,銀霽并不打算為此負(fù)責(zé),希望他早已忘了這件事。 “哎,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韓笑發(fā)出了同款驚呼,“這都快到地鐵站了,怪我怪我,聊著聊著天把你給聊忘了?!?/br> “沒走反,我本來就要去地鐵站?!?/br> “啊?你家不是在——” “不是那個家?!?/br> “哦哦。懂了。那你豈不是可以和銀老師一起回家了,嗚嗚,真羨慕?!?/br> 什么就懂了,到底幾個家啊,有沒有人給個準(zhǔn)信?好奇閏土在線求震撼。 “你不是也走反了?” “沒有,今天我媽來接我,校門口人多,我叫她停遠(yuǎn)點?!表n笑踮起腳,遠(yuǎn)遠(yuǎn)看到自家的車,“哦,在那邊!我先走了,白白白!” 銀霽心有余悸地復(fù)讀元皓牗的話:“別惦記你那女同了?!?/br> “不行,我還是得惦記惦記,說不定哪天就等來了一個大扳手,把我救出苦海?!表n笑不知對哪路神仙許完了愿,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她像是一點也不為余弦的冷落感到難過,同時又保持著相對清醒,這樣的心態(tài)至少可以保護她不受太多傷害吧?希望如此。然而,令她失望的不是余弦,而是異性戀,這令銀霽很失望。 元皓牗看著她的背影,笑道:“韓笑像個小孩一樣,對吧?” 想到失敗的上諫經(jīng)歷,銀霽直嘆氣:“你說她喜歡余弦多久了?” 元皓牗目露懷疑:“不是吧,她真的喜歡余弦?” 銀霽現(xiàn)在賣起隊友來也很順手了:“我也不清楚啊,但你要相信你的直覺?!?/br> 元皓牗想了想,得出一個驚人的結(jié)論:“你不要投射。” 得,她就多余問。 *** 到家后,銀霽算著暴躁老姐平日里的開工時間,向她匯報了工作進展——方式是直接截圖聊天記錄,惹得她也感慨起來:“這眉毛的父母也是拎不清的?!?/br> “你也有這種感覺?” “這不明擺著嗎,你看她那串省略號有多長!” “我倒可以理解他們,張經(jīng)理對這家人來說,不僅是準(zhǔn)女婿,還是雪中送炭的財神?!?/br> “嘖嘖,可太難了,這下還真就分不掉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br> “錢也不是萬能的,至少買不到回心轉(zhuǎn)意?!?/br> 暴躁老姐也發(fā)出了同樣的疑問:“所以眉毛想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覺得原因不是關(guān)鍵,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眉毛的分手自由好像已經(jīng)被張經(jīng)理買斷了。” “我去,你這么一說也太嚇人了,比殺豬盤還可怕!” “你先別慌,我再想想辦法。” “好,靠你了?!?/br> “……不能全靠我啊大姐,你那邊有什么頭緒嗎?” “完全沒有!”暴躁老姐震聲道。 銀霽翻著白眼把通話掛到后臺,再次翻閱起了兩位當(dāng)事人的朋友圈——無用功總得做一做,至少讓她良心好過一點。 眉毛許是情緒不佳,一整天沒有更新動態(tài);張經(jīng)理倒是準(zhǔn)時準(zhǔn)點出來營業(yè)了。這回他發(fā)的圖片不是合影,而是明天下午的活動海報——開業(yè)前最后一次新品試吃會,歡迎諸位同行和領(lǐng)導(dǎo)蒞臨指導(dǎo)! 往下翻翻,圖片中的樣品個個都是煙霧繚繞,看著像是架在炭盆上拍的,一讀文字才知道,是獨家秘方·分子料理·冰淇淋系列。一旁的標(biāo)語寫著:“永恒的夏季,留住你的心。” “留得住算我輸……”銀霽小聲嗶嗶著,忽然,一陣刺骨的寒意穿透屏幕,撲到她臉上。 銀霽踉蹌著離開椅子:“姐,你還在嗎,我覺得這事兒不對!” 暴躁老姐噸噸噸地喝下了什么東西,含糊不清地問:“怎么了這是?” “我們又把原因和結(jié)果倒置了!你等我一下?!?/br> 銀霽切到眉毛的聊天窗,噼噼啪啪打字:“明天的試吃會,千萬別參加!” 過了一會,她又私心補充道:“不要提前取消約定,就在當(dāng)天直接鴿了他?!?/br> 眉毛很快發(fā)來回復(fù),還是以省略號開頭,跟著一句吐槽:“你們還真是執(zhí)著?!?/br> 銀霽正想著怎么用最溫和的方式跟她解釋,眉毛卻說:“好,聽你的,我不去?!?/br> 看著比熊拱手的表情包,銀霽明白了一件事——眉毛其實也很無助。 正在此時,繞個大圈子千里送師的元皓牗也到家了,還嫌不夠亂似的,在QQ上發(fā)來語音請求。銀霽暫時切掉暴躁老姐,接起他的,只聽得對面捏著嗓子模仿韓笑:“喂喂?還占線嗎?銀老師在不在,銀老師在不在?快來給我上英語課呀?!?/br> 因為她的一句開小灶,這個人綿長地生了足足兩天的氣,簡直是一堆不定期暴曬就要發(fā)霉到長蘑菇的柴禾。 “今天的小灶先暫停吧?!?/br> “為什么?。亢M庥H戚天天找你連線?” “是的,她太想我了?!便y霽順坡下驢,當(dāng)即把鍋推給金暴雪。 “真不懂事!如果是長輩我先道歉。” “隨便罵隨便罵。你早點休息,我先掛了——” “等等?!痹暰€低沉,銀霽仿佛聽到預(yù)判系統(tǒng)啟動的機械音:“你不對勁。這兩天有事沒事躲著我,肯定又在盤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br> 銀霽嘆氣,這個沒法甩鍋,只好攬到自己身上:“沒有啊,我只是倦怠了?!?/br> “倦——倦???”元皓牗難以置信。 “就是我們在天橋下沒能討論出的動機啦,我猜差不多是這樣?!?/br> 對面沉默片刻,竟再次弄明白了她的意思,緩緩開口道:“行……那你找別人玩去吧,我走了……” 語氣聽起來宛如一個憂傷的鬼魂,站在墻角監(jiān)督大家給他辦頭七。 對分離焦慮障礙者撒這種謊,和殘害生靈有什么區(qū)別?銀霽心里過意不去,找補道:“別擔(dān)心,只是臨時性的。這個很正常啊,你也時常有這種感覺吧?” “從來沒有,請勿以己度人。”憂傷的鬼魂從墻角走了出來,朝火盆里憤恨地丟了倆元寶,“走了走了,真沒勁,聊你的去吧!” 第一次,元皓牗比她先掛電話。一定是因為他也是企鵝,QQ才是他的主場吧。 按下心痛,銀霽再次撥通暴躁老姐的語音:“剛才有點事,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釋……你有張經(jīng)理的朋友圈嗎?” 暴躁老姐打斷她:“要不我們見面說?這么重要的事,電話里講不清楚?!?/br> “可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這么著急嗎?那還等什么,就現(xiàn)在,趕緊叫上你班長,你們倆一起來店里找我!” 剛說完這句話,暴躁老姐扯著嗓子朝遠(yuǎn)處喊:“老子突然有事,現(xiàn)在要回店里,你們喊矯情鬼來唱,ta想上位好久了,今天的錢結(jié)給ta!” “等等等一下!”銀霽被她的行動力嚇了一跳,“這件事絕對不能讓我班長知道!” 有了元勛這層關(guān)系,銀霽哪敢把他拉下水,且不論他選擇哪個立場,主要是銀霽自己膽小,連問題本身都不敢面對。 “那你一個人來?也不好,大晚上的一個女生多不安全啊,你家在哪?我去接你?!?/br> “你一個人也不安全??!” “沒事,我在外面跑通宵跑慣了,是人是鬼都會讓我煞走。” “好吧,你自己小心,我先查一下最快的地鐵線路——” “不用不用,我騎摩托過來?!?/br> “你好像喝酒了?” “沒呢,我剛剛喝的是胖大海菊花茶,保護嗓子的。” 原來還是個養(yǎng)生朋克。 放下電話,銀霽看著墻上的掛鐘,心情很復(fù)雜。她也是上頭了,才會拐來一個說不上多熟悉的老姐,等著跟她共同經(jīng)歷人生中的第一次午夜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