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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愛吃

    所謂“孩子愛吃的菜”,在此地的約定俗成中,不管哪種菜系、什么檔次,只要到A市來開館子,菜單上永遠(yuǎn)都備著一道炸物拼盤——香酥藕條、炸雞翅根、洋蔥圈配三種以上的醬料碟,專門給不愿意多動腦子的點菜人減輕負(fù)擔(dān)。

    如果老板再通皮點,排骨藕湯也是應(yīng)季提供的。元勛照顧自家的稀客,除了炸物拼盤外還另加了兩個菜,借著“孩子愛吃”的名義浩浩蕩蕩地端上來,一整桌都看不到排骨藕湯的影子。

    東西湖對岸,鄒春婷又在假意批評她的寶貝兒子:“就算有你最愛的蟹粉獅子頭,多少給別人留一點嘛!恨不得頓頓都給你做,還沒吃膩吶!”

    主座側(cè)的側(cè)座上坐著個富態(tài)阿姨,是元家兄弟的現(xiàn)任干媽,據(jù)說她老公是教育廳的高層。聞言,當(dāng)干媽的一把護住淚汪汪的元皓辰:“你能跟正經(jīng)大師傅比?孩子的舌頭說了算!”

    她嗓門大,銀杰鷹聽到了,向家人補充道:“說是啥啥的第十代傳人,A市淮揚功夫菜第一人,小乖,你要的菜絕不會辜負(fù)你的期待?!?/br>
    銀霽笑笑,控制自己不去追溯元勛把聚餐地點選到淮揚菜館的原因。她要的菜么,八成還在計程車上搓著臉醒瞌睡呢。

    暫時解除了危機,元皓辰從干媽壯實的胳膊底下鉆出來,不住地朝門口張望:“哥哥怎么還不來?。俊?/br>
    和他隔著座位的同齡小女孩一聽,雙眼直發(fā)光:“辰辰辰辰,你剛剛說什么?是不是你的大哥哥要來了?”

    元皓辰雞啄米般點著頭,語帶驕傲:“是啊是?。 ?/br>
    于是,每分鐘抱怨一次“怎么還沒來”的隊伍逐漸壯大了。搞了半天,還在路上的這盤菜才是“孩子愛吃”的?

    主座上的正經(jīng)點菜人倒是一點不急,用酒杯敲敲轉(zhuǎn)盤,朝銀霽一家聲如洪鐘道:“老銀,咱兄弟倆走一個?”

    銀杰鷹正幫鄰座的小孩擦拭著弄灑的酒水,受到這個沒有眼力見的邀請,手忙腳亂地舉起酒杯,干掉杯底那點白酒。元勛見狀,下了座,親自為他重新滿上,推讓中又是一陣聒噪,銀霽挪著凳子退遠(yuǎn)了些。

    前面已經(jīng)向大家介紹過,銀家金字塔尖的女人實際上是mama,而她又是一位隱藏的大佬,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出手。難得有女兒陪伴,銀杰鷹心里高興,嘴上還在勸著別人,正式開席前,自己先喝得差不多了,一番推三阻四后,酒杯交到了mama手上。

    即便mama沒有參與這幫老友會的生意,元勛也為她準(zhǔn)備了私人訂制的祝酒詞:“古有孟母三遷,今有——呃,小龍啊,你是不知道,自打你的小銀霽轉(zhuǎn)到(18)班,我們敢敢的英語成績,那可是一飛沖天!我可得跟你取取經(jīng)了,到底怎么樣才能培養(yǎng)出……”

    在漫天飛舞的溢美之詞中,銀霽注意到他正在悄咪咪地給兩件事賦予關(guān)聯(lián)性,舌頭都有點掄不圓,還覷著半醉的眼睛偷看著mama的臉色。她忽然明白了這個老……對不起,聰明大叔的意圖:一旦喬小龍女士表現(xiàn)出開放的態(tài)度,他馬上就會把賄賂銀霽給自家兒子開小灶的事抖出來,因為保守秘密實在太苦,一旦有機會,成功人士便懂得清空他的杯子。

    可元勛沒等到這個機會。等他發(fā)揮完了,mama放下酒杯,嘴唇都沒沾濕:“客氣了。不過,家里總得有個開車的。”

    “哎呀,我?guī)湍銈兘写{!春婷也喝了,過年嘛,高興高興!”

    mama始終淡淡的,面容溫和,拒意不改,元勛苦哈哈地自行干了一杯,還不肯輕言放棄,轉(zhuǎn)身埋怨銀杰鷹:“你不樂意陪我喝酒,跟我敘敘舊總可以吧!”說罷,回了一趟主座,吭哧吭哧地搬著凳子,插進了銀家父女中間。

    一時間,銀霽的鼻子和耳朵都很不好受。正當(dāng)兩個老同學(xué)說到關(guān)鍵詞“方老師”時,包廂門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孩子們盼望了太久,剛看到一只白球鞋邁進來,便尖叫著爬下座位,圍在門口蹦蹦跳跳,哇啦哇啦一頓吵。

    還沒進門就被群童淹沒,元皓牗疑惑地“哎”了一聲,糊里糊涂跟著蹦了一會兒,隨手抄起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屁股,兩只手架在人咯吱窩底下轉(zhuǎn)了幾圈——這樣的失重游戲是非常值得排隊的,孩子們的笑聲奏響了新年的序曲,局部音量沒被投訴完全是因為樓下的人脾氣好;包廂另一邊上演著擁立山大王的戲碼,跟甫一進門就給無辜兒童招來禍端的那位卷王形成了鮮明對比。

    席間,大人們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這一幕,元勛哈哈一笑:“無緣無故招孩子喜歡,跟他媽一模一樣。”

    他也配脫敏?銀霽努力忍著不要冷笑出聲,潑辣阿姨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指著元皓牗道:“喲,你也去水包皮啦?”

    的確,明明是個絕望的圓寸,竟還能一路裹來一團水氣,在穿搭上倒是隨便些,珠灰的啞光長羽絨襖敞開著,內(nèi)搭白色薄毛衣和淺灰色棉質(zhì)哈倫褲,顯得非常居家,給人一種抓起什么穿什么、完全沒功夫打扮的錯覺。

    因為客人的出聲,元皓牗不得不往這邊瞥了一眼,視線不敢過多停留,匆匆略過銀霽一家,把元皓辰往胳膊下一夾,在猴子猴孫們的簇?fù)硐氯ブ髯袜u春婷打招呼了。

    玩鬧是一回事,跟一群孩子坐在一起吃飯可就是人間煉獄了,正是體貼到這一點,半邊袖子沾著湯水的元勛跟負(fù)責(zé)送進三套鴨的服務(wù)員要了個新座椅,非常自然地起身回到主座上,順手把清凈的敘舊地和好脾氣的領(lǐng)座老同學(xué)讓給了兒子。

    元皓牗在衣架那邊磨蹭了一會,室內(nèi)空調(diào)的確很強勁,他思前想后,還是脫了羽絨服,穿著白毛衣就來了,在餐桌上,一般我們把這種行為稱為“佯活著”。

    于是等他坐下,銀霽好心遞上了一塊餐巾,意思是可以當(dāng)口水巾用,放白毛衣一條生路,而講究人含糊地道了謝,雙手接過餐巾鋪在了大腿上,夾一筷子蘸了紅酒醬的藕條,“咔嚓咔嚓”地埋頭苦吃。

    銀杰鷹熱情地拍了“每次見面都覺得你又長高了”的望天樹幾巴掌,不過是寒暄幾句,元皓牗卻像是想他想得不得了,丟下藕條,為了認(rèn)真分析他的廢話,調(diào)動肌rou極限把上半身90°扭向略帶困惑的銀叔叔,只留給銀霽一個大白背,趕路的熱氣都沒褪去,歹毒地用一整面人墻蒸著她。

    銀霽連喝幾口冰椰奶都沒能壓制住燥熱,忍不住提高嗓門:“mama,我們要不要換——”

    “你寒假作業(yè)寫多少了?”元皓牗猛一回頭,語氣很自然,臉色卻有點狼顧之相。

    銀霽稍感放松:“這不才兩天嗎,我一個字沒動?!?/br>
    “連你都擺爛,那我更不想動了——喬阿姨好?!痹⊕焐蠣I業(yè)微笑朝喬小龍打招呼,一看對方杯子快空了,急忙起身去拿飲料。

    路過元皓辰,他眼巴巴地喚著哥哥:“和我坐一起嘛!”

    元皓牗連連搖頭,腳步不停,仿佛他抱著的不是一瓶新開的芒果汁,而是一個失而復(fù)得的獎杯。

    潑辣阿姨探頭問:“哦對,你們孩子在一個班?”

    “嗯?!?/br>
    “真是巧了。”潑辣阿姨喝的是紅酒,酒量卻不太行,一個上頭,張口就來:“我說,你們兩家認(rèn)識這么久了,結(jié)個親家也不錯——”

    “嘗嘗這個,清口的?!眴绦↓埰ばou不笑地給她夾了一大筷子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