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農(nóng)歷死下火箭
走出別墅區(qū),方知軍區(qū)大院四通八達,銀霽進來的那條路寬得像主干道,實際上只是分支之一;越靠近中心,路邊停著的車輛越密集,品牌大都超出了她的認知,除了剛靠邊停好的一臺奔馳保姆車——投去視線時,側(cè)門滑開,車里跳下來好幾個年輕人,沖對講機說了幾句什么,花壇后便走出幾個保鏢模樣的人。一行人攙扶的攙扶、護頭的護頭、打傘的打傘,簇擁著車輛主人下了車——銀霽眉頭一跳,如果她沒看錯,這是一個打從出道起就沒缺席過春晚的一線明星。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走,我?guī)闳ゲ滹?!”韓笑明明也看到了,卻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今天我是一口都吃不上了,你連我那份一起吃吧!” 話音剛落,遠處一個深綠色的棚子映入眼簾,樣式相當(dāng)簡樸,狀如行軍打仗時的營地;進入棚內(nèi),卻又別有洞天,從迎賓區(qū)到就餐區(qū),到處都布置得錦天繡地、喜氣洋洋,恍然一個小型春節(jié)晚會現(xiàn)場。 臨時搭就的小舞臺上,剛上過本地?zé)崴训南﹃柤t合唱團正在排練,唱的是《四渡赤水》;舞臺側(cè)邊,幾位穿著儀仗隊禮服的年輕人聚在一起商量,腳邊擺放著軍鼓、小號的樂器箱;在占地面積最大的就餐區(qū),十來個餐桌上早已擺好了各色點心果盤,即便沒幾個正經(jīng)來客到場,領(lǐng)班也腳下生風(fēng),帶著一隊身著旗袍的傳菜員進進出出,從銀霽臉上呼嘯而過。 韓笑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拉著銀霽在空無一人的圓桌中間自在穿行:“結(jié)合上次ktv的經(jīng)驗,雖然我覺得你不會喜歡這種場合,但是我們家阿姨做的芋頭扣rou真是一絕,吃一次就永生難忘。” 夕陽紅合唱團一曲唱罷,還自備了掌聲,等他們列隊下臺,臺上又換上盛裝的一男一女——嚴謹?shù)卣f,是穿戴整齊的一男和盛裝出席的一女,看那架勢,大概是另一組主持人。尚在彩排環(huán)節(jié),舞臺燈光就拉滿了,照得人形貌都失了真,只能通過嗓音辨認身份。 “那個人是敖鷺知?她怎么也在?” 韓笑快速瞥一眼臺上:“對,忘了跟你提。她以前都不在的。” 循著號碼牌,她把銀霽安置在角落的座位上:“好了,你坐小孩這桌,晚上我弄完了就來找你,不要亂跑哦?!?/br> “知道了媽咪?!?/br> 韓笑從果盤里抓了把零食堆在銀霽面前,便急匆匆地上臺換班了。 剝到第三個米果時,蛋糕裙外披著大羽絨襖的敖鷺知坐到了她身邊。 “這是你們女主持的統(tǒng)一制式嗎?”銀霽半開玩笑道。 “沒辦法,爺爺輩的都喜歡這種風(fēng)格?!?/br> 敖鷺知在學(xué)校里總作中性風(fēng)打扮,為了大飽爺爺輩的眼福,在臺上也穿著露肩晚禮服,銀霽一時還有些看不習(xí)慣。 不過,比起這個,她更關(guān)心的是:“幾點鐘開飯啊?” “還有一個小時,但他們業(yè)務(wù)繁忙,遲到是常事,你就按兩小時起算吧?!?/br> “小年夜還業(yè)務(wù)繁忙?” “是啊,今天外面的餐廳絕對爆滿,為了不占用老百姓資源,自家人搭個棚子簡單吃一頓罷了?!?/br> “簡單”吃一頓?銀霽抬頭看著頭頂上炫目的大燈籠,聲音含糊不清:“怎么,他們自己不算老百姓嗎?” 身邊的人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韓笑跟男搭檔在舞臺上面排演走位,這會兒已化好了全妝。敖鷺知婉拒了銀霽遞來的瓜子,看著臺上輕聲道:“我之前提醒你要學(xué)會看見身邊的人,她就是你實踐的結(jié)果嗎?” 深淵的表層薄冰被她一腳踏穿,不可名狀的情緒翻涌而上,淹沒了銀霽的頭頂。 韓笑,曾用名韓媚蘭,乍看之下言之有物,考慮到命名者的時代背景,這個名字比迭音詞還要隨便,所幸在母親艱苦卓絕的抗爭下,改換了寓意更好的學(xué)名。 游戲打得很好、言情小說全都藏在表姐家里、放假第一件事就是接受軍事化管理;喜歡所有五顏六色的東西,回祖母家要打扮得灰不溜秋,為了滿足“爺爺輩”的審美,今天又要把美麗凍人的奶油蛋糕套在身上。 性格算不上乖順,卻肯服從組織安排、接受人品出大問題的聯(lián)姻對象,除了虧欠心態(tài),更因為安排這一切的,是辦婚禮恨不得承包整個森林公園的鄭家、是比起老牌外地高干金家,在A市軍政商各界滲透更深的鄭家。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呢? 對了。初見時,尤揚和元皓牗因為六年級的事情鬧矛盾,她在二人中間努力周旋;從小學(xué)到高中,只要兩個不成器的發(fā)小變成翹尾巴蝎子,她就要費盡心思修復(fù)關(guān)系;mama和奶奶僵持不下,她便經(jīng)?;氐阶钣憛挼沫h(huán)境中貢獻自己的價值……是橋梁。韓笑總在人與人之間擔(dān)任橋梁,永遠身處正中間、不敢有失偏頗,大家都認為這是件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可從來沒人問過她想不想要。 “中間”到底有什么好的?中間不過是瘦牛的脊背,那上面放不了東西,一放就會滑向兩邊;最高處拱起看著再顯眼,也是什么都不能為自己留下。 “我從來都沒幫過你啊!”銀霽這么說的時候,韓笑堅持否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橋梁的面具都快長進骨血里了,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告訴她余弦不好,或許她還沒生出贊同的勇氣,潛意識里只覺得這人不用索取什么也一定是向著她的,簡直太難得了。 上述種種,銀霽其實全都看在眼里,可她像往常一樣,把所有視線都集中在眼前那片狹窄的區(qū)域內(nèi)。如果今天真是她走出新手村的時間節(jié)點,比起榨干余弦的最后一絲價值,這樣的反思才是她該增長的經(jīng)驗。 “你們都挺慘的?!?/br> “嗯?”聽到這個,敖鷺知挑起細長的眉尾。 “遠離核心的邊緣人各有各的難處。”銀霽強行把瓜子塞到她手上,“金端成是徹底出不來了,對吧?” 敖鷺知手上一頓,整個身體轉(zhuǎn)過來正對著銀霽。 銀霽摸摸后腦勺:“sorry啊,我不是在打探你的家事,我就是那種遇事喜歡瞎猜一通的人,詐到一個算一個……” “是的?!?/br> 副會長大人仍舊保持著追求效率的優(yōu)良作風(fēng),既然已經(jīng)得到了結(jié)果,就沒工夫再聽那一大堆解釋了。 銀霽見她沒有不高興,便大著膽子繼續(xù)猜:“因為令堂大人終于剛了一次?” ……不好,這句話聽著有點陰陽怪氣,她趕緊接上一句:“為了繞過自家人的動作,直接跑去拜托鄭家,把你荒唐的未婚夫之一摁死在里面了,這就是你今天出現(xiàn)在這兒的原因?!?/br> 敖鷺知輕輕放下瓜子,點了點頭。 銀霽咽口唾沫:“所以他真的是?出五服了嗎你們?……” 不想給她留下太過八卦的印象,沉默了一陣,她又用故作老成的口氣問:“你弟弟病得很嚴重嗎?” 被人猜到這一步,敖鷺知才露出些許訝異的表情:“不,其實他是我哥,只是智力上覺得我才是jiejie,我爸媽也是這么排的?!?/br> 原來她不是長女,造謠式推理還是出了點小瑕疵。 “原來你是夏彌啊……” “誰?” “沒什么,一位已故龍女?!?/br> 小說梗沒響,敖鷺知從來都不玩的。 “幾歲已故的?”她轉(zhuǎn)動著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看起來并不需要這個答案,這么問只是為了引出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句話,“我們能全須全尾地活到今天,已經(jīng)超過很多人了?!?/br> 不對,并沒有那么地不相干,銀霽隱隱感覺摸到了真相的邊界,卻因顧及他人的邊界,在接近于0的摩擦力中悄悄滑走了。 想了一會,她還是努力接下話茬:“別這么說,像我們這樣的人,要么壽終正寢,要么死于自然災(zāi)害,殺是殺不掉的?!?/br> “真的嗎?”敖鷺知眼神飄向遠方,明顯是在反問她自己。 思緒還沒來得及飄遠,又被銀霽仿佛有獨立意識一般蛄蛹著的肚皮吸引了注意力。 “哦對。”銀霽拉開外套拉鏈,“我家不讓養(yǎng),這個難題就交給你解決了?!?/br> “??” 面前人好端端的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條狗,饒是素來云淡風(fēng)輕的敖鷺知,眼神也有了明顯的波動。 *** 私家超市在小區(qū)門口開了十幾年,陳舊的貨架上放著早已過期的泡面、營養(yǎng)快線、各式調(diào)料,此外,幾乎被不便存在驛站的快遞箱填滿了。 “今天也不拿走?!便y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再續(xù)一個星期的寄存費。” 店主正窩在柜臺里煲劇,聞言看也不看來者,從暖手寶中快速抽出手,豎起了一塊臟兮兮的二維碼立牌。 這幾天并不是沒有時間,她卻一拖再拖,說明她……的確越來越慫了。抱著碗臨期粉面菜蛋離開超市,銀霽近乎嚴苛地自責(zé)著。 還沒走到家門口,便看見喬小龍扣著外套急急忙忙下來了:“姥姥住院了,快,我們?nèi)ゴ蜍?。?/br> 銀霽緊緊跟上mama,心態(tài)卻遠不如腳步焦慮——喲,那個不識好歹的家伙也有今天?闊別已久的探望還沒來得及規(guī)劃呢,怎么就把自己給整沒了?可別一下子就嗝屁了啊,無論如何也得讓她看到最討厭的孫女混得很好,痛哭流涕、大呼后悔才算數(shù)。 所以,千萬不要死在新年的鐘聲敲響之前啊,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