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舒朗不解:“大師,這不是您師弟的杰作嗎?”與國師何干? 住持淡然道:“沒錯,國師確乃老衲師弟?!彼黾胰藦牟徊淮蛲Z。 舒朗又問太子:“殿下怎知這佛牌出自國師之手?” 太子從頸間扯出同樣一塊佛牌遞至舒朗眼前, 臉色有幾絲復(fù)雜: “國師待你倒是不薄, 這樣的佛牌天下僅有三塊,乃國師早年游歷途中偶得一雷擊木所制, 據(jù)傳此木有靈, 經(jīng)國師親手雕刻, 于佛前供奉數(shù)年,便有了鎮(zhèn)魂, 守神, 凝心之功效?!?/br> 聽太子說的神奇, 舒朗好奇接過他手里那枚佛牌細(xì)細(xì)觀察, 確實(shí)從雕刻風(fēng)格與手法上能瞧出兩者同出一源。 不過他那枚上頭雕的是祥云紋,祥云將散未散,將凝未凝,似是來股風(fēng)便會散, 卻也隨時能積云成雨, 端看人如何想。 而太子那枚雕的乃一只雄獅, 半睜著眼,神情似冷漠,又似孤獨(dú),矛盾的很。瞧著渾身疲憊,又好似隨時會覺醒,兇猛的成為獅群的領(lǐng)頭者。 舒朗手握兩枚佛牌時,心里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一閃而逝,想抓住時卻又好似方才無事發(fā)生。 在抬頭時,將東西還給太子,只好奇道:“那還有一枚在哪兒呢?” 那邊幾人的唇槍舌劍,陰陽怪氣,不知何時停了,聞言五公主緩緩走近,從頸間解下佛牌置于舒朗眼前,在其他人驚訝的眼神中,清冷道: “在我這兒?!?/br> 舒朗接過細(xì)細(xì)打量,五公主這枚上頭雕的乃一株草,隨風(fēng)微微搖擺,似與疾風(fēng)驟雨抗?fàn)幍降?,?jiān)韌不屈的勁草,又似隨時順風(fēng)而行的墻頭草,端看人如何想。 五公主見他皺眉,不知出于何種心理,解釋了一句: “我九歲那年因一場風(fēng)寒?dāng)鄶嗬m(xù)續(xù)在床上躺了一年,國師憐憫,便以佛牌相贈,聽聞有寧心靜氣之效?!?/br> 舒朗想起五公主的身份和她的經(jīng)歷,總覺得此“寧心”非彼“凝心”。 既然五公主的是凝心,再想想他本人的來歷和佛牌到他手里的時間,細(xì)思原身“三魂缺胎光”的說法,豈非是鎮(zhèn)魂? 那么,太子所謂的“守神”又是何緣故?神志不穩(wěn)么?怎會如此? 舒朗正思量間,就聽十三皇子不滿的嚷嚷開了,指著三人的佛牌滿臉委屈道: “為何你們?nèi)硕加?,就我沒有?我也想要和太子哥哥一樣的牌牌!太子哥哥和五姐有,我能理解,為何連榮二都有,我卻不能有?他除了比我會玩兒,哪點(diǎn)比我強(qiáng)?” 一手指著舒朗,十足難過,像是被如父如兄的太子哥哥給隔離在外了一樣,有史以來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回事,叫他無法接受。 太子輕斥:“十三,不可胡鬧!” 十三皇子倔強(qiáng)的扭過頭不說話,看向舒朗頸間露出的細(xì)繩,目光幽幽,大有趁其不備搶過來自個兒珍藏的意思。 見舒朗投向他的目光十分不善,十三做投降狀,嘴里不停嘟囔: “這年頭怎的連國師都偏心眼兒呢?我小時候也常生病啊,怎不見他也送我一枚叫我平安順?biāo)煨南胧鲁赡???/br> 太子還未來得及出生呵斥,外頭便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 “殿下不必苦惱于此,您想要的一切,已經(jīng)有人為您雙手奉上,何須求助外物,反傷了真誠待您之人的心?” 話落,人已站在屋內(nèi)。 來人一身尋常僧衣,生的并不高大,面龐偏黑,笑起來露出一嘴大白牙,十分康健的模樣,很有幾分鄉(xiāng)間農(nóng)家青壯漢子的氣質(zhì)。只一雙眼睛十足明亮,仿似能照透黎明前最后黑暗一般,叫人一眼便生出幾分信賴。 舒朗察覺來人不簡單。 像他這種人,很難第一眼就對陌生人產(chǎn)生莫名其妙的信賴感,何況對上那人眼睛,他竟有幾分親切。 親切?那真太可怕了! 正暗自琢磨來人身份時,便見太子與五公主上前,口稱:“國師!” 住持也起身與來人見禮:“師弟今日怎的有空出門?” 其余人表情幾乎和舒朗差不多,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個其貌不揚(yáng),甚至有些農(nóng)家氣質(zhì)的老實(shí)漢子,竟是傳聞中夜觀天象,手測國運(yùn),行蹤神秘,甚至?xí)鸹w仙的持燈國師! 這著實(shí)有些幻滅。 幾人上前見禮時還有些恍恍惚惚,舒朗這才想起住持這院子左邊是他以前借住之所,右邊便是傳聞中國師的落腳處。 住持似是看懂了這些孩子的失落,笑著解釋: “師弟常年在外游歷,于蜀中田間和農(nóng)人種過地,于嶺南十萬密林孤身尋過藥,于茫茫沙漠奮勇追殺叛賊,于屈子河畔與人赤膊賽龍舟,自是無法長成諸位所想那般白衣翩翩,弱不禁風(fēng)模樣!” 持燈國師用遠(yuǎn)超幾人想象的平易近人解釋道: “本想出來走走舒展筋骨,聽聞你這邊格外熱鬧,便不請自來咯!” 完全沒有傳聞中“高冷,不可接近,陛下想見一面都得提前焚香沐浴”的樣子。 可憐的不知情四人感覺今日三觀受到了嚴(yán)重沖擊。 哦,舒朗也在幾句話的功夫快速接受了國師的新人設(shè),現(xiàn)場只余下老三,十一,十三皇子三人,明顯還沒緩過神兒來,恍恍惚惚擠作一團(tuán),難得能互相給彼此一點(diǎn)安慰。 待幾人落座,國師目光從五公主和太子身上掃過,朝擠在那頭的十三皇子一笑,最后落在舒朗身上,溫和道: “施主近日沒進(jìn)佛堂跪經(jīng)吧?” 這事打從舒朗醒來就停了,舒朗不耐煩那些磨磨唧唧的東西,讓他有種浪費(fèi)本就不多的生命之感。加之先前在山上待著,后來又進(jìn)了國子學(xué),沒人能管他,便徹底將此事置之腦后。 原本覺得理直氣壯之事,對上持燈那雙明亮的眼睛,不由生出幾分心虛來。 國師見舒朗不答,伸手替他將露在脖頸外頭,之前遭了十三皇子覬覦的半截兒細(xì)繩整理好,似無意,似有意,在他額上輕點(diǎn)三下,笑容十分淳樸道: “點(diǎn)一點(diǎn),百病消?!?/br> 又道:“能守住心,克制行為,跪與不跪,無甚區(qū)別。施主,您該長大了?!?/br> 舒朗很疑惑。 方才一瞬間,他好似真有傳說中“靈臺清明”之感,盡管那感覺一閃而逝,快到讓他幾乎以為是錯覺。 眼下抬眼瞧這和尚,總覺得對方神神叨叨的,不是江湖賣藝人耍假把式騙人的神叨,而是每一句都意有所指的神叨。 他懷疑是自己多心,才會看每個人都覺可疑。 而在其他人看來,這就是神秘的國師對舒朗做了一場祈福儀式,祈愿他百病全消,身體康健,至于最后讓榮二快點(diǎn)長大那句,被他們自動忽略了,因?yàn)闃s二不管以前還是現(xiàn)在,在他們眼里真就是個一心只有吃喝玩樂沒長大的孩子啊,國師那么說簡直再正確不過了好嘛! 抱團(tuán)三人紛紛露出羨慕眼神,不約而同的想:“榮二怎就如此好運(yùn)呢?” 盡管國師的長相和他們所想大相徑庭,可國師的能力毋庸置疑,對國師的祈福他們早有耳聞,那真是上天降福,好運(yùn)連連。傳聞迄今為止被國師祈愿過的幾人,皆是人生順?biāo)欤腋C罎M。 羨慕不來。 想到這里,幾人又嫌棄的松開彼此,用帕子擦拭被對方碰到的地方,恨不能將臟了的帕子一并丟到對方臉上,心頭才能舒服。 舒朗不知他得到了怎樣令人艷羨的東西,只認(rèn)真對國師道: “我娘常說沒有您便沒有我今日,叫我有朝一日見了您,定要認(rèn)真感謝您的救命之恩?!?/br> 國師搖頭,憐惜的摸摸舒朗額頭,像是農(nóng)家漢子忙完地頭活計(jì),抽空親近自家崽子似的,說了一句很有道理又好似廢話的話: “救人便是就己,此乃我的修行,柳施主不必放在心上?!?/br> 舒朗心說他娘要是知曉國師這番話,豈止要放在心里,還要抄在紙上,讓舒朗一日三次的背誦并默寫。同時為了表達(dá)她對國師的尊崇之意,香油錢翻幾倍也只是尋常。 可惜柳氏不在此處,不能解她一腔夙愿。 國師問舒朗:“此次游歷偶有所得,施主可愿聽我講一段經(jīng)文?” 舒朗問:“兩位殿下也聽國師講過嗎?”他說的是太子和五公主,同樣擁有國師佛牌的人。 國師搖頭:“并未”。 又道:“我的經(jīng)文,只講給有緣人聽?!?/br> 自此,舒朗又賺足了一波兒羨慕值,尤其十三皇子的小眼神毫不遮掩,嗖嗖往他身上飛,恨不能以身替之。舒朗就無語了,十三皇子是有多愛湊熱鬧,這都要羨慕?十三他是個能耐下性子聽經(jīng)的人嗎?是嗎是嗎? 太子見狀揪著十三耳朵,和其他人一道兒去了隔壁房間。正好,吵也吵了,罵也罵了,該是時候把話說開,解決眼下彼此矛盾。 在太子的主持下,三皇子神色冷硬對十一皇子道歉: “此次是我對不住你,但我抓住別國間隙,呈交朝廷,責(zé)無旁貸,再有下次,我還這樣!” 十一皇子也扯著嘴角跟他道歉: “都是我的錯,三哥你一心為公,全無私念,根本沒有踩著兄弟的肩膀在父皇面前攬功,即便我如今被父皇責(zé)罰,你因此得賞,也是應(yīng)得。是我小人之心,錯怪了你!” 一個正氣凜然,一個陰陽怪氣,道歉也道的火花四濺。 五公主好似根本不在乎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緩緩道: “再有下次,我不會替任何人收拾爛攤子,百寶閣的金銀屬于父皇,屬于朝廷,屬于天下黎明,就是不屬于任何一個皇子公主!即便母妃親自說情,我也是這個話!想從我這兒打百寶閣主意的,可以歇了這個心思?!?/br> 太子見幾人皆面色不虞,視線從幾人臉上一一掃過,嚴(yán)肅道: “此次事件并非個人恩怨,乃皇家丑聞!陪你們一起丟臉的是父皇!是孤!鬧到如今,父皇希望將事件影響降到最低,不欲看見任何人借此攪弄風(fēng)雨,所以才小懲大誡?;厝ザ紝⒆约何舶褪帐案蓛?,懂我的意思嗎?” 這才是太子今日要說的話,意在警告。不管幾人私下還有甚小心思,全都給他小心藏著掩著! 至于和不和的,于大義上能看過去就行了。 三人見太子發(fā)火,不敢繼續(xù)鬧,躬身回道:“是,皇兄?!?/br> 十三皇子坐在門口,聽到里面動靜,心說還得是他太子哥哥!甭管哪路牛鬼蛇神,在太子哥哥跟前都得盤著縮著。 正想著,就見舒朗與國師從隔壁房間出來,兩人拿著那副紅塵十丈圖說說笑笑,好不親近。能叫國師如此對待,讓他都有點(diǎn)嫉妒了。 更讓十三嫉妒的是,太子哥哥從身后房中出來,見狀要將那副圖送給榮二! 太子道:“孤得守光這個義弟,還未送過像樣的見面禮,若守光喜歡的話,這圖便送與你,權(quán)當(dāng)補(bǔ)上見面禮吧?!?/br> 舒朗的確很喜歡這圖,雖然他不懂畫,可畫里生機(jī)勃勃,叫他看了便心生歡喜,肯定是難得的好東西,當(dāng)下欣然應(yīng)了。 十三皇子立馬大聲反駁道:“太子哥哥,你都沒送過我如此貴重的東西!” 十三一定不曉得,他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一個努力爭奪家長注意力失敗的小孩,哭鬧撒嬌,各種法子都用過了,氣急敗壞,又委屈巴巴。 舒朗覺得好笑,還想逗一逗他,只聽國師道: “殿下何必如此,聽聞您與榮施主形影不離,最是要好不過的友人,他的,您的,有何區(qū)別?” 十三一哽,這能一樣嗎?他是要這幅畫嗎?他是要太子哥哥對他最好,全天下最好! 算了算了,跟這些人說不清!十三氣呼呼的一個人前頭離開,舒朗看他吃癟,樂呵呵的拿了畫后頭跟上,打算再逗一逗他。 老三與十一恨不能離八丈遠(yuǎn),彼此仰著脖子眼不見為凈,走了。留下五公主和國師拜別,國師憐惜的摸摸她額頭,道一聲“好孩子”。 住持去送這群不省心的客人,院中剩下國師和太子二人, 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落在國師肩上,國師伸手拈起,突然給人佛陀拈花一笑之感,莊嚴(yán)又慈悲,叫人無法直視。 與之前舒朗他們見到的那個爽朗農(nóng)家漢子有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