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侍女緊繃的脊背緩緩塌下, 心里長長的舒了口氣, 明白娘娘這是要她跪一個時辰自省的意思。 也怪她因榮世子進(jìn)宮一事得意過了頭, 自覺表少爺再無競爭對手,娘娘心愿即將達(dá)成,卻忘了娘娘最是謹(jǐn)慎不過之人。駙馬之事沒有陛下圣旨明召,豈能經(jīng)由她口斷定? 彼時,五公主出了賢妃寢宮,款步行至武英殿外,稍待片刻,便見三皇子從殿內(nèi)走出,晚間余暉照在他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二人目光對上,三皇子主動開口道: “三哥剛與父皇辭行,明日一早便要回軍營了,此去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五meimei與三哥一道兒走走?” 五公主點頭應(yīng)允:“我正有此意,聽聞三哥即將出京,特來送你一送?!?/br> 下人見兩位主子私下有話要說,懂事的在兩人身后遠(yuǎn)遠(yuǎn)綴著,不叫人打擾了他們訴別。 三皇子偏頭看向這個多年未見的meimei,心思很是復(fù)雜,最終只化為一句:“事情我?guī)湍阕隽耍浀媚愕某兄Z?!?/br> “三哥待手下兵士如手足,令人佩服,我會幫你安置好他們的生計問題?!闭f起這個,五公主有些好奇道:“每年從前線退下來的傷殘士兵多如牛毛,三哥你只有一個人,能顧得過來嗎?” 三皇子搖頭,眼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悲傷,深吸口氣,感覺肺里全是京城燥熱的氣息,有一瞬間仿若戰(zhàn)場上的血腥味一路隨著他到了這人間錦繡地似的,讓他恍惚。 “總要有人去做的?!?/br> 五公主好似對這話非常認(rèn)可,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滿目皆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帶來的極致富貴,她喜歡且享受這種感覺。 “是,總要有人去做。三哥就不好奇我為何叫你出面,給十一弟致命一擊嗎?” 三皇子搖頭,他覺得母親說的很對,宮里長大的孩子全身都是心眼兒。他與母親生來注定與這里格格不入,戰(zhàn)場才是他們最終的歸宿,母親離了戰(zhàn)場便只剩沒有靈魂的皮囊,一日日等待死亡的降臨,而他也要再次奔向他的宿命。 見三皇子沒有絲毫探聽的欲望,五公主輕笑一聲,主動告訴他: “因為十一弟一直以來都在利用我在民間的聲望為他拉攏人脈,積聚力量。權(quán)利,名望,金錢,他走到今天,有一大半兒我的功勞,那些人以為我們是親姐弟,我的自該是他的,甚至在此事之前,十一弟本人也這般想。 他們還覺得我遲早要嫁人,便一心為我挑選最適合他們的駙馬,以便于將來繼續(xù)扒在我與駙馬身上吸我們一家的血。為此,近幾月在京城攪風(fēng)攪雨,差點兒將國子學(xué)監(jiān)生也牽連其中,只不過是為他們挑中的駙馬排除異己。 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將屬于我的東西收回手里。你瞧,終于叫我等到了。多有意思,三哥覺得呢?” 五公主偏頭看他,眼里還有點點溢出的笑意,叫那張常年冷清的臉?biāo)查g像是暗夜里的星河般璀璨奪目。 三皇子直視她的眼睛,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又狠又兇,警告道: “不管你們在外頭想做什么,那是你們的自由,我管不了。可若有人把爪子伸進(jìn)我的地盤攪弄風(fēng)雨,就是這個下場!” 五公主收起眼中的笑,回以同樣的嚴(yán)肅語氣:“希望三哥永遠(yuǎn)記得今日所言?!?/br> 三皇子離開的悄無聲息,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在皇宮乃至整個京城都沒甚存在感,若不是他突然冒出來搞了十一皇子一把,眾人都差點忘了他的存在。 “哎,太子哥哥還說三哥是個非常純粹之人,我怎么看都覺得他是個悶葫蘆啊,到底哪里純粹了?”國子學(xué)內(nèi),十三皇子四仰八叉躺在假山巨石上曬太陽,問旁邊烤知了猴的舒朗。 舒朗上輩子出身醫(yī)藥世家,見過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入藥,對小小知了猴司空見慣,隨手抓來烤了不在話下。十三皇子就不行了,活了十幾年就沒人敢給他吃這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現(xiàn)下看見舒朗的舉動,雞皮疙瘩爬了一身,只能捂上眼睛假裝看不見,用說話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舒朗聞言,給知了翻個面兒,淡淡道: “三殿下純不純粹我不曉得,但從他入京后將十一殿下整的灰頭土臉,而朝中上至陛下,下至朝臣,無人懷疑他的動機,皆認(rèn)定他本就是如此耿直剛正之人,不存在挾私報復(fù)的可能,便能瞧出幾分他在眾人眼里的模樣?!?/br> 十三皇子撇撇嘴,無趣的翻個身,用腳尖蹭舒朗衣擺: “不說那個悶葫蘆了,我聽說你大哥主動退出五駙馬候選人啦?你們家怎么想的呀這個節(jié)骨眼兒退出!經(jīng)過這小半年的廝殺,你大哥還能獨樹一幟,沒被人挖出丁點兒黑料,以光風(fēng)霽月的形象獨領(lǐng)風(fēng)sao有多難得你們知道嗎? 如今唯一能和他抗衡也就陳明波那小子了,之前外頭還有人開盤下注,賭最后五姐花落誰家呢!反正陳明波那小子我是看不上的,一副唯十一哥馬首是瞻的跟屁蟲樣子,哪能跟你大哥相比?所以說他為什么要主動退出?。俊?/br> 舒朗見他如此痛心疾首,這難過可一點兒不像裝出來的,便道: “所以你押了我大哥得勝是吧?說說賠了多少銀子,也叫我高興高興!” 十三皇子被戳到痛處,背過身不搭理他了。 他攢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錢,扔水里還能聽個響兒呢,押榮舒堂真是賠的褲衩子都不剩。 越想越不甘心,又翻過身問舒朗:“這事真就一點轉(zhuǎn)圜的余地都沒了嗎?” 舒朗停下手里動作,對上十三皇子期待的小眼神。周圍蟬鳴陣陣,他卻好似陷入了一個奇怪的,無法逃脫的困境。 困境里只他一人,旁人永遠(yuǎn)無法理解他到底在痛苦什么。 最近發(fā)生了很多事,有些小事確實在細(xì)微處有了自己獨特的運行邏輯,與舒朗所知的那本瑪麗蘇小說出現(xiàn)了些許差異。 比方說他母親柳氏與榮伯爺和離,再比如說他竟真的說動祖母,將自己過繼給大伯。 當(dāng)初那書是才上初中的表妹落在他書房的,他還記得書皮封面是非??鋸埱胰A麗的各種粉紅,他被從未涉足過的充滿少女心想象的畫面刺激了一下,隨手翻開看了個大概,便被里面“所有男人都愛瑪麗蘇女主”的設(shè)定雷的不輕,至此束之高閣。 雖未仔細(xì)研讀,可礙于他記憶力過好的原因,始終記得書里提到過,原身父母自始至終都是夫妻,而原身也是個接連破壞他大哥與五公主感情,昏招奇出,最后被所有人厭惡,沒落得好下場的男配。 剛醒來那段時間他曾嘗試改動過一些事情的邏輯走向,但事件最終還是會繞回它原本的軌道,舒朗便明白這世界的運行自由它的一套規(guī)則,個人無法改變。不管世界的內(nèi)核是什么,邏輯有多嚴(yán)謹(jǐn),表面上逃不開那本小說的設(shè)定。 后來他娘柳氏和離,他隨祖母搬出榮伯府這些事,他其實一直在等哪一天,一切又被以某種他想不到的方式掰回原本軌跡。 表面上看,他對一切都沒心沒肺,很無所謂的樣子,其實源自他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改變的態(tài)度是消極的。 可等了許久,事情似是在另一只看不見的手撥弄下,逐漸脫離他的猜測? 那他還要繼續(xù)躺著等死嗎? “再等等吧,萬一呢?” 萬一這一切真的已經(jīng)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開始有了淺淡的改變呢?他不能急,他得再等等,眼下就有一個可以驗證他猜測的機會。 五公主在眼下境遇,究竟還會不會選擇他大哥榮舒堂做駙馬呢? 身為瑪麗蘇女主的五公主,即便成親后,身后也狂蜂浪蝶不斷,這國王子,那國公子,各出奇招,想搶她回去貼貼,而皇帝陛下為她選的駙馬正是慶城伯府世子榮舒堂。 二人婚后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她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造就了一對叫眾多追求者嫉妒到眼紅的神仙眷侶。 舒朗他只需靜觀便可。 十三皇子不知舒朗在說什么,奇怪道:“等?等什么?” 舒朗回神,趁十三皇子不注意,給他嘴里塞了一個烤的外焦里嫩的知了猴,在對方想吐出來前,快速捂住他的嘴,強行幫他上下咬合。 十三皇子臉都綠了,瘋狂掙扎。 舒朗一個巧勁兒,控制住他的雙手,樂呵呵的鼓勵道: “自己動嘴嚼一嚼,對,就這樣,是不是有感覺了?我說了很好吃的,榮二公子是大好人,榮二公子從不騙人!” 十三皇子的掙扎幅度逐漸變小,最后一個吞咽動作完成,舒朗快他一步放開他手腳,一個靈活的跨步跳下假山,撒丫子就跑。 十三皇子衣冠不整在后面狂追,嘴里罵罵咧咧: “榮二,你他娘的王八蛋,別讓我抓住你,否則本殿下讓人把你捆在樹上,看你活吃兩斤知了猴!” 他都這么說了,舒朗肯定不能讓他抓住啊。 干脆往祭酒的院子跑,不管祭酒如何明示暗示,他就是賴在祭酒身邊不走,美其名曰“隨侍左右,方便學(xué)習(xí)”,把祭酒煩的不行。 舒朗見他煩了,又拿甜言蜜語哄著:“先生您就說實話吧,您心里是不是可喜歡我這學(xué)生了?您可真是本朝口是心非第一人呢!” 祭酒被他的用詞膈應(yīng)的不輕,堅決不承認(rèn)根本就不存在之事,斥責(zé)道:“休要胡言亂語,編造謠言?!?/br> 舒朗不懼他裝出來的疾言厲色,樂呵呵湊上去,十分熟稔道: “嗨呀,您就別瞞我了,外祖父都跟我說了,您上次還在他老人家跟前夸我來著!您說說您,夸就夸唄,還背著我夸,害我都沒享受到當(dāng)場被贊美的榮耀!要不,您現(xiàn)下再夸夸學(xué)生?” 祭酒:“……” 祭酒很懷疑當(dāng)時跟老柳斂夸贊舒朗的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上身了。 他一老人家拿這頑皮猴子沒辦法,有人有辦法??!在舒朗沒注意的時候,叫小童將十三皇子引了過來。 看著舒朗被十三皇子“友好”的半架出院子,祭酒感覺院子里的空氣都清甜了許多!耳根子得到解救,再看學(xué)生送上來的考卷,頓生靈臺清明,下筆有神之感,妙?。∶顦O! 嗯?就是眼下這考卷答的四平八穩(wěn),既挑不出錯也看不出絲毫出彩地方,跟個七老八十的老學(xué)究一般無趣,風(fēng)格怎如此眼熟? 哦!翻到前頭一看姓名,榮舒朗!那就難怪了,這學(xué)生腦瓜子聰明好使,偏不往正事上用兩分。才來國子學(xué)幾天啊,就摸出了一套萬能答題模式,回回考試套模板,先生們看了都沒脾氣。 回頭可得找老柳好好說說,這孩子得下狠手整治才行,免得走了偏路。 舒朗感覺他眼下就在走偏路!十三這家伙的力氣怎能如此大?明明比他還小半個頭,偏一只手牢牢夾著他,輕輕松松走了一路,還能保證他腳不沾地。 眼看十三的路越走越偏,舒朗好心提醒道:“國子學(xué)不允許殺人放火!” 十三皇子冷笑一聲,示意舒朗看前頭裝滿了知了猴的兩個大桶,好心道: “這是本殿下特意叫人為你精心準(zhǔn)備的,待會兒把你和這些知了猴全部關(guān)進(jìn)河邊的小屋子,嘿嘿!” 舒朗頭皮一麻:“我錯了還不行嗎?” 十三皇子催促道:“錯了就主動走進(jìn)去,免得我動腳踹你!” 作者有話說: 舒朗:就說有這種??游业脑┓N朋友存在,還有改變一切的必要嗎? 第39章 神奇謠言 舒朗借“受傷”的由頭告假, 在家修養(yǎng),十三皇子被他的無恥驚呆了,跑去榮府探望傳聞中“被十三皇子打擊報復(fù), 生活不能自理”的舒朗。 一進(jìn)院子就瞧見舒朗沒骨頭似的躺在軟塌上,梨滿跟個cao心的老媽子一般圍著他打轉(zhuǎn)。端茶遞水,剝葡萄喂點心, 就連擦拭嘴角都不讓舒朗動手,還要絞盡腦汁講笑話給他聽, 小日子舒服的讓十三皇子當(dāng)場嫉妒紅了眼。 舒朗瞧見他,還挺有禮貌的打招呼:“喲,來了呀!” 十三皇子圍著他轉(zhuǎn)了兩圈, 嘖嘖稱贊:“聽聞您被我關(guān)進(jìn)小黑屋折磨的不成人形, 手腳俱斷,面目全非?!?/br> 指著舒朗額頭上不明顯的一個紅痕, 十三皇子感慨道:“若是本殿下來的再晚片刻, 傷疤怕是要自個兒消失了吧, 你可真行啊榮二!” 梨滿聽他如此說自家主子,心里老大不樂意了, 她家主子都被他弄傷了, 腦門兒上腫包難道是假的不成?他還有理了?哼! 十三皇子哪里看不出梨滿的小心思, 當(dāng)下擺出一副愁苦臉, 一副六月飛雪受了天大冤屈的語氣道: “天可憐見,你家主子額上這包,跟本殿下沒有半分關(guān)系,實乃他太過得意忘形, 自個兒撞墻上撞的!” 梨滿自是不信, 反駁道:“那也是您先把我家主子關(guān)河邊小黑屋, 他太害怕才撞的!” 十三皇子一屁股坐舒朗軟塌邊的石階上,沒好氣的用腳踹舒朗一雙大長腿: “聽見沒?我快要冤死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搞出來的動靜,叫外頭快把我傳成以折磨人為樂的大魔頭了?街上婦人嚇唬自家小孩,都開始說——再不聽話就讓十三皇子把你關(guān)進(jìn)小黑屋! 我說你偷懶有個度,差不多得了,我都替你背了這么長時間黑鍋了,你也是真好意思!” 那日十三皇子下定決心要讓舒朗和兩大桶知了猴共度良宵,以報他被迫吃知了猴之仇。 誰知榮舒朗這人平日里做甚都慢吞吞的,關(guān)鍵時刻手腳那叫一個利索,在進(jìn)小黑屋前把十三皇子騙到門口,待十三皇子放松警惕之時,一把將人拽進(jìn)了小黑屋,進(jìn)屋后順道兒將門從里頭反鎖,同時拽著十三皇子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好幾個大圈兒,叫他徹底摸不著門的位置所在,做足了同歸于盡的架勢。 外頭守著的人被十三皇子遠(yuǎn)遠(yuǎn)的打發(fā)了,彼時,兩人四周被無數(shù)知了猴包裹,屋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惡寒頓時襲上心頭,就像兩只沒頭蒼蠅一樣在小黑屋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