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既然身體不適,那坐下慢慢說?” 許貴人并未落座,只冷冷道: “看來你為了殺大王子,的確下了不少功夫,能知曉此等隱秘確有幾分手段,可你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用?既已知曉我身不由己,便該明白我的處境并不比你好多少,不要試圖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雖然不明白這個大夫是如何得知此事,可許貴人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卻沒有隱瞞的意思,或許是被折磨的太久了,她語氣里是滿滿的麻木。 舒朗緩緩搖頭,眼里是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語氣幽幽道: “我想貴人你搞錯了一件事,我確實想要大王子的命,可對給了大王子強權,讓大王子不知節(jié)制無法無天的國王也沒有好感,甚至那棲梧宮只剩一口氣吊著的王后,經(jīng)我之手,不出三日,也要一命嗚呼的!” 許貴人聽聞此言,心頭一跳,不可置信道: “你已經(jīng)對王后下手了?” 舒朗給了她一個“這不是廢話嗎”的眼神,輕松道: “所以,暫時弄不死大王子也沒關系,咱們可以先想辦法讓國王陛下上路,至少在這點上你我二人之間的利益是一致的。至于國王駕崩后,你們想讓大王子繼位,我想讓他死,各憑本事好了。” 許貴人是王太后特意點出來,負責舒朗一日三餐的。來之前便聽王太后說過,瑯樹這人十分大膽且瘋狂,是個為了報仇不惜一切的狠人。雖然她早有防備,眼下還是被對方的大膽給驚的目瞪口呆。 她被國王折磨多年,沒有一日不在祈求上天讓國王早早歸西。被折磨到只剩一口氣時,若不是心里放不下還懵懵懂懂的兒子,她早就一根繩子將自個兒吊死了。 她不是沒想過親手結果了對方,可面對一國皇帝,她一個小小妃嬪,壓根兒沒這個機會,即便在對方盡情折磨她之時,周圍也守著無數(shù)高手,防備突發(fā)狀況。 對舒朗的提議,許貴人很心動。 被國王折磨了這些年,父母,jiejie,侄子,甚至作為姑姑的王太后知曉后都只裝聾作啞,視而不見,許貴人心里早對他們沒感情了,甭說相府的野心,大王子的大業(yè),她統(tǒng)統(tǒng)不在乎! 只要能叫她解脫,能叫九王子平安長大,她什么都愿意。 可她也不會天真到輕易相信舒朗的話,許貴人想再試探一二。 還未張口,身后便傳來一道稚嫩的孩童聲音,帶著幾分決絕道:“我?guī)湍?!?/br> 許貴人一驚,轉身猝不及防對上兒子稚嫩的小臉,驚恐道: “小九,你怎的來了?你都聽到了什么?” 舒朗也偏頭盯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瞧著七八歲左右的年紀,有幾分瘦弱,逐漸走進光里,堅毅的眼神便展露在舒朗面前。 只聽他先對許貴人小聲道: “母親,我不放心您,瞧清楚您走的方向后,偷偷從另一側劃船過來的,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br> 許貴人一哽,瞬間手足無措。 那孩子卻繞過許貴人,對上舒朗打量的視線,重復道: “我愿意幫你,也不想要大王兄繼位,只要你能救我母親,我會拼盡全力幫你?!?/br> 小孩子眼里滿是祈求與搏一把的決然,問舒朗: “你能發(fā)誓保護我母親嗎?” 舒朗眨眨眼,沒說話。 反應過來的許貴人不可置信的蹲下身,抱住兒子,盡量穩(wěn)住情緒,小心翼翼道: “小九,你告訴母親,你都知道了什么?你為何不想讓你大王兄做國王?你不是最喜歡你大王兄,這兩月還一直住在你王兄府上不愿回宮嗎?” 才到成年人腰高的九王子眉眼隨了母親,認真看人時,有種被他放在心底珍重的錯覺,抿抿唇,在許貴人的注視下,他緩緩扯開衣領,又將衣袖往上提了提。 于是舒朗與許貴人便瞧見他被衣服遮擋的地方,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痕,青紫交加,有些瞧著是才被打了沒幾日,傷口還泛著紅血絲,有些是已經(jīng)愈合開始結疤的舊傷,十分可怖。 許貴人嗓子似是被人給堵上了,嘴唇開開合合,一個音都沒發(fā)出,眼淚不要命似的往下掉,手上不管不顧扯九王子的衣服,將九王子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手抖的不成樣子,像她此時痛到打顫的心。 九王子見狀,伸出小手將母親牢牢抱住,低聲安慰道: “母親,我不疼,沒關系的,我不疼,您別哭了好不好?” 做母親的哪里能聽得進去這種話?聞言恨不能當場手刃害她孩子的仇人,千刀萬剮也不能解恨! 九王子用袖子擦許貴人臉上的淚,低聲哄她道: “都是小九不好,母親您別難過,您一哭,小九也跟著難過了?!?/br> 許貴人眼淚糊了一臉,聞言連連點頭,想扯嘴角做出個笑模樣,可惜沒成功,直接將臉埋進衣袖,悶悶道: “母親不哭,小九不難過,不難過,母親不哭了。” 她想抱抱兒子,又怕弄疼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舒朗見狀,伸手將九王子撈進懷里,在許貴人的驚呼還未出口前,三指搭上了小孩子右手手腕,片刻后又仔細檢查了對方身上的傷口。 “驚悸所致,氣血兩虧,下手之人準頭極好,并未傷及根骨,只叫人皮開rou綻,疼痛難忍,事后又有高明的大夫療傷,用的是極好的傷藥,恢復的不錯?!?/br> 單聽自個兒描述,舒朗便覺熟悉。 這,這遭遇,簡直和許貴人一般無二,都是遇著以折磨人為樂的心理變態(tài)了啊! 舒朗眼神兒都不對了,這烈火國王宮,怎么盡出這種人? 一個被逼瘋的二王子,一個殺妻殺子,折磨小老婆的國王,眼下沒聽錯的話,九王子這身傷和大王子脫不了關系吧? 舒朗能想到這些,身為當事人的許貴人只會更敏感,她這段時日被國王折磨的大傷元氣,不敢叫兒子瞧見,正好小九說想去大王子府玩兒幾天,便順勢答應下來。 期間,大王子著人給她傳話,言說想留小九多住幾日,小九還隔幾日便寫了書信令人送來,她便放心讓孩子遠離王宮這是非地,誰料兩月未見,孩子便成了這副模樣? 許貴人大氣都不敢出,輕輕握住兒子孱弱的手腕,怕嚇著他一般,溫聲道: “小九,你告訴母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九王子是個十分害羞之人,不好意思的抿抿嘴,才小心道: “那日,兒子在百獸園玩耍實在太困就躲在假山內不小心睡著了。” 只這一句,于許貴人而言便似晴天霹靂。 果然便聽小九道: “兒子,兒子遠遠地聽見父王打母親了?!?/br> 事實上,國王在百獸園附近的一個宮殿折磨許貴人,一般都有人提前清場,那日也不例外。九王子躲藏的那個假山又偏又遠,沒被查出也屬正常。實在是許貴人的叫喊聲太慘,傳的太遠,才將睡夢中的九王子驚醒。 九王子迷迷糊糊醒后,許貴人便筋疲力竭暈了過去。那時九王子還不確定是否是幻覺,直到父王身邊伺候的宮人將遮住面容的許貴人從假山外的小道上抬出去,他瞧見熟悉的衣裳,才確定那人是他母親。 九王子惶恐不安,便去找了關系最為親厚的大王子。大王子即是他的兄長,兩人母親又是同出一脈的姐妹,九王子自小便對對方十分依賴,有什么事第一個想到與對方商議。 他不曉得許貴人之事在大王子與宛貴妃那里早就不是秘密,甚至大王子私下也有與國王一般無二的癖好。 既然九王子主動送上門,大王子干脆露出獠牙,承諾九王子,只要他乖乖聽話,便幫他在國王面前為許貴人求情。 天真的九王子不知兄長打的什么主意,毫無所知將自個兒送進了虎狼之口。也不曉得,他的大王兄壓根兒就沒打算幫他。 “母親,您別難過,是陸jiejie偷偷放我出來的,陸jiejie說如今外頭亂,叫我回來找母親。大王兄壞,咱們不幫他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第71章 我行我上 在聽見“陸jiejie”三個字后, 舒朗眼神不自覺眨了下。像是對“陸”這個姓氏非常敏感一般,當即語氣嚴肅中帶著幾分誘哄道: “哪個陸jiejie?” 九王子不明所以,瞧瞧母親許貴人, 見母親并未反對,乖巧的告訴舒朗: “是大王兄府中的侍妾,聽旁人說, 她是打江南來的,大王兄很喜歡她, 允許她在王府中隨意走動。” 舒朗聞言激動道:“是曼娘!是曼娘!” 絲毫沒有方才的鎮(zhèn)定與冷靜,恨不能當下就沖到大王子跟前弄死對方,渾身上下露出一股狠勁兒, 讓九王子不自覺后退兩步。 舒朗表演的同時, 心里不停琢磨,陛下令百寶閣配合使團在烈火國的一切行動, 那么百寶閣的各處暗樁如今應該掌握在正使大人手里。他猜測陸明曼眼下行此舉動, 該是使團那邊憂心他的處境, 將九王子放出來故意攪渾水的。 且九王子能順利進宮,估摸著沒少了正使大人在背后出力。 雖然事情發(fā)展和舒朗預想的有了一點差錯, 九王子的出現(xiàn)很突兀, 可也讓整件事陰差陽錯順著他一開始的預期走, 情況說不上好或者壞。 一時間, 湖心亭內,舒朗裹緊棉被,喊著陸明曼的名字瘋狂大笑,許貴人抱著九王子傷痕累累的身體無聲痛哭。 三個人, 仿似兩個世界, 涇渭分明, 隔開的是傷人心。 待舒朗收起面上猙獰的笑,在寂靜的夜里,很突兀的問許貴人: “或許,眼下咱們又多了一個共同目標,都想搞死大王子,您覺得呢?” 許貴人牢牢將孩子抱在懷里,神色幽幽,帶著數(shù)不盡的怨恨,聲音沙啞道: “都該死,都見鬼去吧!” 原本在所謂親人對她的遭遇視而不見,甚至推波助瀾后,許貴人便心如死灰。如今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兒子也在大王子手里遭遇了與她同樣的事,許貴人心頭恨的滴血。 一邊覺得秦家人骨子里都帶著令人作嘔的惡心做派,一邊恨自己無能,無法保護孩子。若給她一個機會,她能當場將大王子片成幾百片去喂狗。 許貴人也是左相府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兒,又跟在王太后身邊耳濡目染多年,真動起腦筋來不比jiejie宛貴妃差什么,當下心里有了主意,冷眼看向舒朗: “我不能此時放你離開,否則王太后一旦懷疑到我身上,咱們一個都逃不掉。外面的事自有我去應付,只需你為我配制一些無色無味的毒藥,要能見血封喉的那種。乖乖在這兒待著,需要什么材料之后我會悄悄為你帶來?!?/br> 舒朗輕笑一聲,在許貴人驚訝的眼神中,再次從之前藏美顏丹的發(fā)簪內取出一枚半透明藥丸遞給對方,叮囑道: “本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為我自個兒準備的,無色無味,見效快,謹慎使用?!?/br> 當然不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鼓搗了一路,就弄出來這么一顆,劇毒無比,當時想著要用在敵人身上,眼下嘛,勉強算是達成了它的使命。 言罷,整個人縮在被子里,盯著面前的湖水不知在想什么。 許貴人便緩緩起身,牽著還懵懂的九王子款步離開。她是個非常謹慎之人,連同九王子劃來的小船一并帶走,不給舒朗絲毫可以趁機逃離的機會。 舒朗聽著小船遠去的聲音,心里默默計算時間。 在將一盤沒動過筷子的點心捏碎扔進湖里,又往下投了一碟花生米,湖面快速飄了一層翻著肚皮的魚后,果然遠處又亮起了一盞孤零零的燈火,雖微弱,卻生生不息。 一刻鐘后,他問扶著膝蓋喘氣的九王子道: “殿下去而復返,是為何事?” 九王子眼神堅毅,問了兩人見第一面就問過的問題: “我可以幫你,你能幫我保護母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