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母親懷孕了?他怎么不知道。 “若是懷孕了誤食會怎樣?”蘇白聲音極度地顫抖,聽的陸溪月心中異常不忍,人有時就是這樣,明明已經(jīng)猜到了結(jié)局卻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傅善淵聲音卻依舊沒有任何波瀾,“若女子懷孕,懷的是女胎便可安然無事,若是男胎,則一尸兩命?!?/br> 一尸兩命? 見傅善淵這般神情,蘇白哪里還能不知道,可仍是不死心地想要問一句:“娘親她懷的是女,還是……男?” 傅善淵沒有回答,反手指了指夜五手中捧著的檀木盒,道:“這里是你母親的骨灰?!?/br> 男子俊美的臉龐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哪怕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顫抖到搖搖欲墜。 陸溪月連忙起身,走到蘇白面前一把將他的頭按入自己懷中,感受到腰間傳來的濕意,陸溪月忍不住嘆了口氣,三年前她也是驟然失去了雙親,蘇白此刻的感受她再明白不過。 只是,她面色狐疑地看向?qū)γ鎻念^到尾不動如山的傅善淵,他的妻子死了,他的兒子這般難過,為何他還能這般鎮(zhèn)定,甚至她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絲的情感波動,他難道就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妻子?還是說,他將所有情感都盡數(shù)壓抑,沒有一點外露? 甚至她能明顯感受到,在傅善淵面前,蘇白就連這般悲慟都只能壓抑地啜泣,沒有哭出聲來一次。 她忍著心疼問道:“那溫屹又是如何死的?” 聽到她這話,懷中的蘇白啜泣為之一頓,從她懷中抬起頭來,眼尾泛紅,水霧晃動地看著她,看著她真想現(xiàn)在就當(dāng)著傅善淵的面親上去。 “你娘親中毒后,我把她帶到溫屹被關(guān)的地方,向他索要解藥,他發(fā)現(xiàn)中毒的是她不是我后,瞬間癲狂,那時我才知道,世間竟有這般狠毒且奇特的毒藥?!?/br> “你娘親她確實是個很堅強(qiáng)的女子,到了這種時候還能保持一絲清明,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求我,殺了她?!?/br> 饒是傅善淵,此時聲音都有些止不住的微顫。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求我?!?/br> 三人同時沉默。 蘇白整個身軀劇烈地顫抖著,素來清冷的眼眸被鮮紅的血絲填滿,攥緊的雙手青筋暴起,最終卻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只有眼淚悄無聲息地從臉上滑落。 陸溪月摸了摸自己眼角,觸手竟是一片濕潤,她竟然……哭了?她竟然會因為一個素未蒙面的人,留下眼淚。 傅善淵沉穩(wěn)的嗓音有些沙啞,“我讓龍鱗衛(wèi)動手,可沒有一人敢下手,最后是溫屹說,解開他,讓他來,我同意了?!?/br> 他頓了頓,道:“溫屹在結(jié)束你娘親性命后,便自盡了?!?/br> 陸溪月心中陡然升出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忿,整整兩條人命,更何況還是他的妻子和親人,傅善淵的敘述卻平淡到像是在說飲水吃飯,甚至她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傅善淵對溫嵐的稱呼,從始至終都只有“你娘親”三個字,似乎她的存在便只是為了照顧蘇白長大。 可哪怕是如此平淡簡略的描述,她都可以透過字里行間想象出,當(dāng)時的場景是如何慘烈和血腥。 懷中的男子早已停止了顫抖,向來如墨的眼底此刻一片死寂,像是脫水的魚終于停止了垂死掙扎。 而傅善淵卻像是沒有看見般,仍然自顧自地說道:“你娘親臨死前求了我一件事,她說若不是她的緣故你也不會離家出走這么多年,她一直擔(dān)心你在外面過的不好,會不會被人欺負(fù),好在你遇到了陸莊主,你娘親希望能親眼看到你和陸莊主成親?!?/br> 親眼看到,她和蘇白成親?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傅善淵開口解釋道:“溫家素來相信,人死后七日內(nèi)靈魂尚存,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五日了,因此我希望你們明日便成婚。” 明日便成婚?陸溪月像是聽到什么天方夜譚,腦袋一時有些發(fā)暈,她不是聽說按照京城中的習(xí)俗,這種時候子女應(yīng)該為母守孝才對。 傅善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周身突然生出若有實質(zhì)的壓迫,“這是她唯一求我的一件事,我答應(yīng)了。” 傅善淵神色極其平靜,可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他的神情和語言,透露出的只有一個意思。 既然他答應(yīng)了,她和蘇白就必須照做。 可是,憑什么? 陸溪月心中涌起一股極端的憤怒和不平,她不介意和蘇白成親,可絕對不是在這種被人逼迫的情況下。 更何況逼迫她的人,還是傅善淵。 她甚至有些惡毒地想到,為何死的是無辜的溫嵐,而不是傅善淵,明明溫屹下毒要殺的人是他,溫嵐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做錯什么,可這世道為何總是如此不公。 第103章 安慰 陸溪月以前偶爾也會聽說這位傅丞相, 說他是位好官,為官清廉,剛正不阿, 實打?qū)嵉貫楹鈬隽嗽S多好事,她也聽傅朔玄說過, 他為人很是古板不化,因循守舊, 卻沒想到竟是這般古板, 這么強(qiáng)硬。 “我不答應(yīng)。”她揚著眉, 冷冷說道。 他答應(yīng)了又如何, 得她答應(yīng)了才作數(shù)。 蘇白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龐,看向傅善淵, 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 傅善淵淡淡地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這是你娘親的心愿,不是我的。” 陸溪月心中一沉, 竟然拿溫嵐來說事,她清楚地知道溫嵐對蘇白有多重要,這是要讓蘇白來說服她。 果然, 傅善淵話音剛落, 蘇白身子再次顫抖起來。 真不愧是老jian巨猾的當(dāng)朝右相,三言兩語就把矛盾轉(zhuǎn)化了。 可惡,明明是他在求她和蘇白成親,卻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可若是她和傅善淵動手, 夾在中間為難的只會是蘇白。 就在她以為蘇白會求她同意時, 懷里的男子突然站了起來, 面向傅善淵,眼底仍舊通紅, 聲音仍舊顫抖,可卻帶著少年特有的堅毅,“父親,師兄她是兒子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她若愿意嫁于我為妻,我自是欣喜若狂,必會珍她重她,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她若是不愿意,我便只能等,等到她回心轉(zhuǎn)意?!?/br> “娘親對我說過,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并不一定要得到她,而是希望她能開心幸福,我相信娘親也不愿看到師兄是被您逼迫著,才和我成親?!?/br> 說到“娘親”兩字時,蘇白明顯地哽咽了一下,仿佛溫嵐和藹的笑顏還在眼前,可恨他為什么沒有多陪陪她,為什么沒有多和她說說話,他還沒來得及彌補(bǔ)這十年的過錯,他想要補(bǔ)償?shù)娜藚s已不在人世。 傅善淵身后的夜五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他跟在丞相身邊這么久,還是頭一次見二公子敢這么對他說話。 果然,傅善淵非但沒有被說服,神色反而rou眼可見地冷了下去,“目無尊長,恣意妄為。這么多年過去,你竟沒有絲毫長進(jìn)?!?/br> 蘇白臉色rou眼可見地白了一瞬。 他早該想到,父親對他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要求他會尊重師兄。 陸溪月此刻恨不得按著傅善淵的頭讓他給蘇白道歉,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當(dāng)?shù)?!把子女?dāng)做自己的所有物,甚至方才說要她和蘇白明日就成親時,傅善淵目光看的也是她,像是默認(rèn)蘇白不會違抗他的任何決定,也沒有資格違抗。 她相信傅善淵也是關(guān)心蘇白的,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替他取“子安”為字,可只有關(guān)心遠(yuǎn)遠(yuǎn)不夠,還要有尊重。 她一臉怒容地站在蘇白身后,傳音入密地問道:“傅善淵是否看到過你后肩的烙???” 很快她便收到了回復(fù),“父親沒有看到過?!?/br> “哦?你這次回家,你父親沒有扒了你衣服揍你一頓?”她不是聽傅朔玄說,傅家家法嚴(yán)苛,就連他都沒少被打。 這次收到回復(fù)的時間比上次要略久一些,哪怕是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她都能聽出蘇白低沉聲音中的羞赧,“父親教訓(xùn)我和兄長,一般是用戒尺打掌心和……臀部?!?/br> 臀部?陸溪月看著身前男子挺翹的背影,驚的差點跳起腳來,傅善淵竟然是打這兩個部位,不過定下心來一想頓時感覺理所當(dāng)然,這兩個地方具有極強(qiáng)的訓(xùn)誡和羞辱意味,最適合樹立他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 不過陸溪月不知不覺中仍是攥緊了拳,等何時有機(jī)會,她定要覆蓋掉傅善淵留下的痕跡。 可現(xiàn)在,她只能在傅善淵看不見的地方,用力地捏了眼前的男子屁股一下,蘇白渾身瞬間繃緊,好在沒有露出什么異樣?;匚读讼率种械挠|感,陸溪月這才滿意地走到蘇白身前,雙手抱胸地看著傅善淵,挑眉道:“有些事傅丞相恐怕還不知道。” 傅善淵不動如山地坐在椅上,淡淡瞥了她一眼。 陸溪月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看也沒看蘇白一眼,徑直從衣襟處將他質(zhì)地良好的衣服左右扒開,露出后背那個“逍”字烙印,又將蘇白轉(zhuǎn)了一圈,確保那個字沒有任何阻擋地出現(xiàn)在傅善淵眼前。 傅善淵看清那個字后,目光瞬間一凝。 陸溪月略帶示威地冷道:“傅丞相您是文人,自然不會不認(rèn)識這個字,既然認(rèn)字,想必就該明白,蘇白是我的人,成親,他是我的人,不成親他依舊是我的人?!?/br> “畜生!”傅善淵猛地抬手拍了下紅木椅圓滑的扶手,臉色瞬間鐵青。 傅善淵終于動怒了,陸溪月勾了勾唇,她果然賭對了。 傅善淵雖然在意兒子,可他更在意的是傅家的名聲,否則為何當(dāng)年蘇白離家出走,對外卻只宣稱是走失。 而蘇白身上被烙下她的名字,可能比蘇白當(dāng)年離家出走還令他生氣。 陸溪月一身紅衣,冷若寒梅,“和蘇白成親與否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qū)別,可對傅丞相您來說,無法完成對亡妻的承諾會不會有損英名,我就不關(guān)心了。” “更何況,想必你也聽說過,我要和唐家唐忱成親的消息。不過,您放心,雖說我要和別人成親,可蘇白他畢竟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我不會放他離開山莊。” 蘇白心猛地被攥緊,雖然明知道師兄可能只是在嚇唬父親,可他的心還是不可抑制地細(xì)細(xì)密密地疼了起來,若是師兄當(dāng)真和唐忱成親,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去搶親。 陸溪月卻不知道蘇白的心思,一雙姣好的桃花眸似笑非笑地看著傅善淵,“若是被人知道你傅家的公子在這偏遠(yuǎn)的錦州給一女子做面首,不知道傅丞相在朝廷上還能不能挺起胸膛?” 對面的長衫中年胸膛起起伏伏,明顯已然動怒,可有個蘇白隔在兩人中間,她不能動他,可同樣的,他也無法對她動手。 不過不愧是浸yin朝堂多年的右相,傅善淵很快便平復(fù)了心情,目光如炬地看著她,“敢問陸莊主,究竟要如何,才會和殊白成親?” 陸溪月?lián)P了揚唇,笑容肆意而又張揚,“入贅,就要有入贅的態(tài)度?!?/br> “入贅?”傅善淵瞳孔猛地一震,很快明白過來,這就是陸溪月的條件。 “對外我什么都不會說,別人也不會知道,但是我希望傅丞相心中要清楚,蘇白和我成親,便是我逍遙山莊的人?!?/br> “絕對不行?!备瞪茰Y神情冷肅。 “兒子愿意?!碧K白對著傅善淵,猛地跪了下去,垂首道:“求父親成全。” 陸溪月心中再次升出一股不滿,她不想看到蘇白跪別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父親也不行。可其實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是在心疼蘇白。 可她必須要替他將這件事解決了,一想到她拐走了傅善淵一個兒子,心里不由舒坦了些許。 廳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眾人相對無言。傅善淵面色陰沉,卻始終沒有說話。 就這樣過了許久,久到日頭都有些微斜,久到兩人都以為傅善淵不會回答,才聽到一個渾濁的聲音緩緩地道:“好,如此我只當(dāng)沒有你這個兒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句話一說出,傅善淵整個人似乎蒼老了許多。 傅善淵這話一出,蘇白眼帶水霧地喚了聲“父親”,惶恐地俯身磕了下去。 見蘇白這模樣,陸溪月忍不住說道:“這倒也不必,這嫁出去的女兒還能回娘家呢,更何況蘇白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過孝順?!彼雷屘K白徹底放下傅家是不可能的,眼前這樣已經(jīng)是很好的結(jié)果。 見傅善淵沒有說話,陸溪月便自顧自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就當(dāng)傅丞相您還認(rèn)這個兒子,勞你們多留一日,大寒,你帶傅丞相和這位龍鱗衛(wèi)去客房?!?/br> 說著把蘇白從地上拉了起來,口中道:“二位請。” 待兩人跟著大寒離開后,陸溪月正想發(fā)泄發(fā)泄這一路壓抑的怒火,卻猛地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抱住。 感受到肩上傳來的濕意,陸溪月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好像從來都沒有安慰過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guntang的淚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肩頭,身后的啜泣聲也越來越大,哎,陸溪月嘆了口氣,傅善淵在的時候蘇白連哭泣都只能忍著,也不知道這小時候是怎么熬過來的。 見蘇白沒有停止的跡象,陸溪月心中越發(fā)心煩意亂,只感覺再這樣下去自己都要跟著難受起來了,當(dāng)下猛地一轉(zhuǎn)身,用柔軟的嘴堵住男子雙唇,將那令她心尖難受不已的嗚咽聲盡數(shù)吞沒。 兩唇相接,蘇白猛地睜大了雙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她,陸溪月一把按住男子后腦勺,狠狠地加深了這個吻。此刻是蘇白最無助最悲傷的時候,她卻蠻橫地掠奪著,索要著,前廳里喧囂的風(fēng)似乎都在此時靜止,只聽得到兩人唇齒糾纏的聲音,而她仿佛聞到了松針的清香,冷冽而又誘人。 她也不知這樣親了多久,直到蘇白終于停止哭泣,她才終于放開已然有些喘不過氣的男子。 此時的男子眼睛紅腫著,俊美的臉龐因為淚痕而平添幾分脆弱,唯獨那向來淡薄的雙唇泛著紅潤的水色,讓人看了就無法移開眼。 她柔聲說道:“別哭了?你娘親還在看著,明日咱們可就要成親了。她看到也會開心的不是?” “娘親,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蘇白此時已經(jīng)鎮(zhèn)定了下來,可聲音仍然帶著微顫的哭腔,“我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