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安琪不由得想起現(xiàn)代史課程中學到的“第一百八十七次索爾維會議”,那時的國際聯(lián)邦也是用保密協(xié)定束縛研究員,導致鐖武防護服的生產(chǎn)陷入停滯。 當時為了沖破保密協(xié)定,以普里克為首的“鐖武防護服”研究人員利用三年一次的索爾維會議之便,將防護研究的相關數(shù)據(jù)全部進行了分享,讓更多聰明的頭腦加入到了對大轟擊的防御中,這才給s星留了現(xiàn)在這么些香火。 這個小個子現(xiàn)在做的事情和那場會議有異曲同工之妙,算算年紀也差不多——要不是她隸屬于皮克西西研究所,而非普里克實驗室,那安琪幾乎要懷疑她也曾參與那場索爾維會議。 但現(xiàn)在的情況和索爾維會議時又有些不同。 那場索爾維會議發(fā)生時是s星大融合時代,所有人都應當團結起來抵御外敵,而非以意識形態(tài)劃分陣營。但現(xiàn)在s星已進入大分裂時期。 在各轄區(qū)之間有著競爭甚至敵對關系的當口,這個小個子還能把屬于“保密”范圍內的前沿信息分享出來,這還是得有一些魄力——就算她用了比較巧妙的方法讓外界無法對她進行指責,可她自己內心還是得過了“不忠于s盟”這關才行。 這是不是可以算是那種,真正為了全人類共同生存、全世界共同進步而科研的科學家? 在回宿舍的路上,安琪這么和羅蘭感慨。 但羅蘭說:“45歲的小個子的話,她很可能是那個‘米婭’——對她來說沒什么忠不忠于s盟的說法,她本身就是東半球人,家鄉(xiāng)在雙同轄區(qū)?!?/br> “那怪不得?!辈恢獮楹危茬髯叩锰貏e快,“我們總是相信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嘛?!?/br> 羅蘭只能一路小跑著跟她:“雙同轄區(qū)的每個人都這樣嗎?” 安琪說:“基本上是的,畢竟從小學一年級就學天下大同?!?/br> 羅蘭只能大致理解一下這個意思:“可是西半球很多人認為那是因為雙同轄區(qū)不夠強大,所以才信奉這種理論?!?/br> “那你們想太多了,當我們信奉這個理論的時候,我們就已經(jīng)是最強大的了?!卑茬骺雌饋硐袷窃谙肫渌裁词?,但反正也不耽誤她說話,嘴上叭叭個不停,“而且強不強大都不要緊,哪怕有一天雙同轄區(qū)成了世界最強,我們依然會相信人類是個共同體,依然不會選擇侵略和奴役,雙同轄區(qū)的目標永遠是解放全人類——這不僅是從古至今流傳的文化,也是雙同政權對人們的教育,當絕大多數(shù)的人民都成了這樣的人,那轄區(qū)也只能反過來遵從民意。這樣的信仰可不會因強大或弱小而改變,要知道站在權力頂端、決定事物走向的永遠都是人民,是千千萬萬的人?!?/br> “所以說羅蘭,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向著人們所希望的方向發(fā)展的?!卑茬髡f著,步子已經(jīng)向著另一條岔路口邁去。 羅蘭連忙叫她:“你去哪里?宿舍不在那邊!” 安琪說:“我去趟輔導員辦公室,你先回去吧?!?/br> 十分鐘后,安琪站在輔導員的辦公桌前,看起來還挺像個人樣,但實際已經(jīng)是盡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您好,請立刻安排游學生們回到雙同轄區(qū),至少新人類學生必須回去?!?/br> 安琪還思考了一下,自己上一次這么緊張是什么時候,然后發(fā)現(xiàn)沒有。 她從未如此緊張過。 安琪是判斷過今年之內不會發(fā)生大的戰(zhàn)事,到現(xiàn)在她還覺得自己的判斷沒有問題,但是對新人類的歧視政策卻可能提前。 雖然安琪不知道那政策具體是什么,但她總是習慣做最壞的設想,以往她覺得事情不會這么早發(fā)生,主要是因為她認為科研界對變異體的研究并不到位,s盟沒有足夠的理由和底氣對新人類公然展開迫害。 但是她沒想到,s盟轄區(qū)在這方面的科研成果早已遠高于其他轄區(qū)。 如果新人類手術去除的變異部分在輻射光線下是可復原的,甚至還可以變異得更加離譜可怕,那這就足以加深普通人類對新人類的排斥。而如果有證據(jù)顯示新人類在一定條件下會變得癡傻瘋癲,甚至有攻擊性,那就更證明了變異物種是次等生物。 s盟瞞這個事情瞞了多久了呢?他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所謂“萬能體”是什么時候?西約姆在演講和組織政治活動的過程中已經(jīng)為這一發(fā)現(xiàn)的提出做了多少鋪墊? 這情況太驚悚了,s盟轄區(qū)到現(xiàn)在還沒變天都是奇跡。 安琪滿心吶喊“皮克西西害我不淺”。 要不是為了見見這個死老頭,她打死也不會來奇斯卡這種鬼地方。 怕是真的怕了,但情況確實也未必會差到那個地步,所以之后的幾天安琪就繼續(xù)在歷史研究所茍且著。 輔導員不一定真的相信她的所謂“預測”,但對于學生提出的要求,輔導員還是有義務向學校上報,大致內容是——由于s盟輿論對新人類不友好,部分學生申請?zhí)崆胺党獭?/br> 一天后,也就是8月15日,游學生們收到通知,在三日內整理好手上的工作,他們將于8月18日全員返回。 同日里,s盟轄區(qū)頒布《異種法令》,公開推行對新人類的歧視政策。 安琪在法令頒布后的一小時內把它看了三遍。 窗外一片寧靜,似乎和她平時看書時沒什么兩樣,但安琪頭都要炸了。 好在最終得出結論——整個法令暫時看來對新人類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只是類似“變異人不得與正常人結婚”、“變異人不得在地下交通車內落座”這種欺負人的規(guī)定。 傷害性不強,侮辱性極高。 安琪本人倒是覺得無關痛癢,只想盡快離開。 最難辦的是“新人類不得駕駛或乘坐飛行器”,但安琪覺得這一條很難徹底落實下來——而且s盟既然想要優(yōu)化轄區(qū)內的人口結構,那他們其實應該希望新人類越少越好,那總要在最開始給他們一個離開的機會才對。 安琪反復在心里告訴自己冷靜下來,不要慌。 這時羅蘭回來了,看起來心情不錯,應該還不知道《異種法令》的事:“琪琪,明天你來研究所嗎?皮克西西先生今天開始來上班了哦。” 這要是再早幾天告訴安琪,那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可現(xiàn)在安琪只想拿刀捅死這個老頭。 真就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科研界的帝王、政治界的寵兒,這些頭銜最終都是虛的。即便大轟擊后無數(shù)人為他辯白,讓他繼續(xù)做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化學家皮克西西,到最后他不過是個《異種法令》中所說的“變異人”罷了。 安琪的腦子罕見地混亂了片刻,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羅蘭關于“明天去皮克西西研究所”的邀約。 羅蘭叫了她一聲:“琪琪?” 這時朱迪開門進來:“收拾東西。今晚9點飛行器??繄黾希覀兊锰崆盎丶伊?。” 羅蘭驚道:“為什么?” 安琪說:“我出去一趟,9點前回來,你倆幫我收拾一下?!?/br> 這趟出門安琪實實在在地體驗了一把《異種法令》下的奇斯卡。 皮克西西研究所離奇斯卡大學不遠,坐地下交通車只有一站路,所以安琪沒有落座。 但是她看見交通車內多了一些身著灰色軍裝的士兵,他們逐一檢查了那些落座乘客的身份證明,如果發(fā)現(xiàn)其中有新人類,就會要求他們站起來。 這個過程中沒有新人類提出異議,因為那些士兵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的槍上。 直到到站下車,安琪才意識到自己手上全是汗。 她一路向皮克西西研究所跑去,她知道這是見皮克西西的最后一次機會,但是當她趕到時,研究所內已經(jīng)一片混亂。 研究員們呼喚著皮克西西的姓氏擠作一團,安琪的小身板根本擠不進去,只能隱約看見人群中心處有個穿著實驗服的人倒在地上。 認真的嗎?剛出院就舊疾復發(fā)? 很快安琪明白過來,皮克西西再次昏厥并不是偶然,應該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可怕的恐嚇。 因為透過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窗子,她看見窗外同樣站著一些身穿灰色軍裝的士兵,其中有個高個子,看起來格外醒目且眼熟。 他們的肩章上用世通語繡著一些字樣,安琪看了老半天才知道寫的是什么—— “緝查隊”。 第9章 逃離,choucha,過隧道 那位長官先生說過什么來著? “你們根本不配在我的隊伍里,我早就該把你們扔到緝查隊去!” 好家伙,還真就把他搞進緝查隊了? 訓練有素的士兵很快意識到自己正被窺伺著,警覺地按著腰間的槍回望過來。 安琪被望得一怔,然后禮貌地低了低頭。 畢竟現(xiàn)在看來緝查隊的工作和新人類大有關系,安琪不由得有些發(fā)怵。 相比之下這個叫阿爾文的人就很沒禮貌,冷冷地移開了視線,就好像沒看到她。 這是當然的,畢竟他之所以會進緝查隊,跟安琪還是有點關系。 而且現(xiàn)在在他眼里,“變異人”能不能算個人還很難說。 救護型飛行器來得飛快,有醫(yī)護沖進實驗室內對皮克西西展開急救,安琪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快8點了。 時間綽綽有余,但既然已經(jīng)不能和皮克西西溝通,她便也無意在此逗留,立刻返回奇斯卡大學宿舍。 朱迪和羅蘭已經(jīng)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的東西通通塞進箱包里,見她回來便拉著她一起往飛行器停靠點趕,大晚上人心惶惶如同逃難。 但安琪很快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內心惶惶的只有她和羅蘭而已。 其他游學生大都是普通人類,他們在??奎c里有說有笑,有的調侃自己見證了歷史,有的抱怨提前返程打亂了計劃。 羅蘭瑟縮在安琪身邊,她已經(jīng)哭了兩場了。 因為她的mama還在奇斯卡,至今沒有聯(lián)系上。 這也就是為什么安琪去找輔導員談話時沒有帶上羅蘭——她懷疑羅蘭的mama音信全無并不是被派去參與什么機密研究,而是已經(jīng)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現(xiàn)在顯然已經(jīng)瞞不住了,安琪只好安慰她道:“別多想了,你mama可是高科技人才,是皮克西西研究所的研究員,s盟不會對她做什么的?!?/br> 但這些話安琪自己都不信,畢竟緝查隊找麻煩都找到皮克西西本人頭上了。 她倒也很佩服自己,這時候還有心思安慰別人。 常青藤大學的校用飛行器9點準時降落下來,學生們陸續(xù)登入落座,系好安全帶。 看著飛行器一點點升空,安琪心里得到些許安慰——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穩(wěn)地坐在飛行器上了,或許《異種法令》中不允許乘坐飛行器的條款并不會嚴格執(zhí)行。 此時距離《異種法令》頒布已經(jīng)過了四個小時,灰色的軍用飛行器也多了起來,在飛行器跑道上來回穿梭choucha。 羅蘭已經(jīng)哭得眼睛都腫了,朱迪在照顧她。 安琪看起來格外冷靜,一雙眼睛警覺地望向窗外,上下左右的觀察著路況動向——還真有新人類駕駛員被choucha到,然后被粗暴地從飛行器上扯下來的,連飛行器都被鎖起來扣押了。 安琪咽了口唾沫。 身后又傳來眼鏡男的聲音:“搞什么?如果我被查到也會被那樣拽下去嗎?這個法令要施行到什么時候才會停止?我什么時候才能合法地坐飛行器回去?我又不是奇斯卡人,如果他們把我扣下來,我要怎么在這里生活?” 安琪回頭看向他:“你也是新人類?” 所以這架飛行器上一共是三個新人類——安琪,羅蘭,還有這個叫戴文的男生。 戴文倒很高興自己找到了組織:“你也是嗎?” 安琪點點頭:“難兄難弟。” 戴文問:“那是什么意思?” 然后安琪才知道,戴文也不是東半球人,他來自“s盟”南方的“地聯(lián)”轄區(qū),全稱“地內聯(lián)邦”。 而戴文的全名叫戴文·羅伯,安琪倒是很自來熟地直接叫他的名字,說的話讓一旁的朱迪背后發(fā)涼:“對了戴文,希斯特生化所怎么樣?” 戴文似乎沒想到都這時候了她還有心思問這個,但還是認真想了想:“挺好的,各種儀器都很先進,前輩們也都和藹客氣。就是保密措施有點太到位了,明顯拿我們當外人,有些實驗室都禁止我們參觀——他們的排外甚至不是針對其他轄區(qū)的人,就連開研討會時也藏著掖著的。有個小個子研究員,好像不太會感受氣氛,一直刨根問底,我都聽出汗來了?!?/br> 安琪大致感受了一下——所以希斯特實驗室確實有些秘密,連業(yè)內同僚都瞞的那種,那個小個子可能察覺到了什么不對,所以選擇將前沿信息擴散掉。 那么這個信息擴散出來的時機,恰好和《異種法令》的出臺撞到一起,或許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