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是真的在賭命。

    賭惡魔怒火滔天夷滅九族，賭自己前路未盡命不該絕。

    而這一切，僅僅只為了一句可能源自時間神格的、模棱兩可又意味不明的話而已。甚至僅是“奔流”二字，就足以讓他如瀑布般奔騰而來，毫無半點退路可言。1

    封極看著結(jié)局里殘留下的層層金沙和璀璨寶石，仿佛被晃到般無意識地瞇了下眼。而后他便不再開口，只是沉默地消失在了神座上。

    第67章 他是晝夜無分（一）

    “十分鐘……您還真是慷慨。”

    獨自待在游戲空間、等待第二輪副本開啟的易水在緩過神后, 也不糾結(jié)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他直接半躺著坐在了腳下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白骨路上，旁若無人地對著空氣道著謝。

    至于這感謝之語究竟出于真摯還是出于嘲諷，那就見仁見智了。

    過了一會兒, 勉強從先前的幻痛緩過神來的易水開始細細打量起了腳下那突然出現(xiàn)的、如懸崖般戛然而止的半截道路。

    他很肯定, 在他進入第一輪副本前, 這片空間只有一片虛無。但現(xiàn)在……

    易水回想著剛才指間摩挲地面時得到的觸感, 再看看地上頗為熟悉的骨骼狀態(tài)，基本上確定這玩意兒是由人骨鋪成的了。

    所以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一將功成萬骨枯？恐嚇他遲早變成腳下這堆白骨之一？還是讓他繼續(xù)當個反骨仔、親自從無盡虛空中開出一條路來？

    算了, 想那么多沒意義。收回漫無邊際的思緒后, 易水撩起眼皮看向了自通關(guān)第一輪后便發(fā)生了些許變化的游戲面板。

    只見面板最下方多了幾行字道：

    副本（一）：以血還血

    通關(guān)評價：s級

    通關(guān)獎勵：視覺加成解鎖

    通關(guān)評語：這是一首以死開篇的詩。為誰而寫, 誰人不知？

    易水沒理會驟然清晰的視野, 只是靜默地凝視了通關(guān)評語半響，然后緩緩露出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笑來。

    ［……笑得可真瘋啊。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直播間不少觀眾見狀都有同樣的感受。而接下來易水的一個個副本清清楚楚地告訴了他們——那絕不是錯覺。

    這家伙不僅是笑得瘋，他在游戲里更瘋！

    ［通關(guān)任務(wù)：（二）壽終正寢

    任務(wù)背景：（二）你是國王的心腹，可惜, 你的那位國王早已被他的兄弟送上了斷頭臺。新王暴戾恣睢，近期又因找不到源頭的篡位之說頭疼不已，最后, 他索性準備將舊王余黨全部清繳, 而你正是其中的倒霉蛋之一。但你不想死, 你想要獲得一個壽終正寢的可能。

    勞駕各位告訴我，上面這個確實是易水的第二個副本介紹吧？那么問題來了, 他究竟是怎么用這樣身份在七天內(nèi)逆天改命, 甚至打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爵位都世襲罔替的結(jié)局來的？我看他的通關(guān)過程里也沒什么特別的cao作……吧？］

    ［別問, 不知道，不清楚, 同沒看懂。我真搞不明白了，明明大家都用的一樣臉，都是一樣的開局，甚至其他直播間的讀檔機會都提高到2次了，為什么依舊會有一大票人含淚打出gg，最后無能狂怒地在論壇上大罵國王沒有心。我不禁想大聲問一句，你們是故意這么菜，還是不小心這么菜的（微笑.jpg）？］

    ［是副本難度增加了吧，開局當夜被殺的都占了一大半，以前的副本哪有過這場景？我來來回回看了那么多主播，好不容易有個機靈點的連夜投誠，為國王任勞任怨擋搶擋箭好幾年，到最后也就勉強混到個伯爵、湊了個b級評價而已。］

    ［都別扯那么遠了，能不能來個人給我分析下易水的cao作啊。他第一夜先是莫名其妙地給自己訂了口棺材，緊接著又翻箱倒柜地整理出了一些完全不值錢的雜物扔進棺材里，枕著那些舊物在棺材里睡到第二天早上后，他竟然就慢吞吞地到王宮里請死去了？這一系列舉動到底有什么深意？為什么這么做了以后第二天國王的態(tài)度就微妙地變化了？］

    ［明明那個暴君昨晚還想派人殺他的，最后卻拒絕了他主動赴死的請求！而易水除了第三天又向王宮里遞了封信外，剩下四天不是在家里種地就是在王宮里陪國王吃飯，再然后整個副本就這么云里霧里虎頭蛇尾地提前結(jié)束了？？？］

    ［這還不是最扯的，最扯的是副本結(jié)束后游戲給出的未來推演里顯示：在那之后，副本里的“我”能混則混，正事沒干多少，卻次次升爵都不拉下，最后甚至升到了王國唯一的公爵。所以憑什么？這到底憑什么啊？］

    ［就憑易水的情商絕了！說真的我都不知道你們看副本時都看了些什么，關(guān)鍵點你們是一個都沒看到??！論壇上關(guān)于易水的分析貼都爆滿了，但凡你看過一眼都不會說出這么沒智商的話來！］

    看到這里，一些懶得動腦的觀眾干脆切出直播間看論壇分析去了。只見其中最新置頂?shù)氖且欢我曨l剪輯，剪輯的正是易水于入宮后赴死前和國王的一段私人對話以及部分后續(xù)。

    “伊沙，真罕見??！我那一向守時的大臣今天竟然是最后一個進宮的！難不成是昨夜突發(fā)噩夢，導致我親愛的臣子今日精神不濟么？”

    正值壯年的國王用著輕佻的語氣說著滿含探究的話，卻根本看都沒看頂著伊沙身份的易水一眼，只是在王座上無聊地擺弄著不知道上膛與否的獵/槍，時不時地虛瞄著下方的臣子。

    “我的陛下，如未記錯，我今日并未遲到。至于您所說的噩夢……恰恰相反，昨夜臣做了個久違的美夢?；蛟S是美夢太過迷人，臣甚至想一睡不醒。不知道王是否能賜予臣這份榮幸?！?/br>
    臺階下易水所扮的“伊沙”自始至終一片平靜，毫無被槍口瞄準的危機感，甚至還趁機自然婉轉(zhuǎn)地說出了自己的赴死請求。

    就在這一觸即發(fā)的氛圍下，宮殿里猛地響起了“呯”的一聲。王座上的國王毫無預兆地開了槍，卻僅僅是對準了易水的腳下。

    而易水從對方扣下扳機到子彈襲來的那一剎那，都未曾移動分毫。

    見易水從頭至尾一動未動后，國王反而頗有些遺憾地移開了槍口道：

    “勉強有點膽色。想讓我成全你的忠心赴死還不簡單？不過就是‘呯’的一聲。但再那之前，先把你的夢說來聽聽。如果足夠有趣，我說不定就會發(fā)發(fā)善心了。”

    “我的夢么？真遺憾，我想對您來說，那應該是個無趣的故事，我只是夢見了幼年父母呼喚我時的景象。可能是許久沒有聽到別人那么叫我，才難免有些留戀夢境罷了?！?/br>
    “哈！沒想到我們的伊沙竟然這么多愁善感，每天叫你名字的人不是數(shù)不勝數(shù)么！對了，我倒是忘了，伊沙只是你的父姓，你的全名叫什么來著？”

    回答國王的是一片沉默。

    等到國王不耐煩地催促了一句“說話”后，易水才壓低聲音緩緩道：

    “……迪戈。迪戈·伊沙·馬特歐?！?

    又是一片沉默。但這次的沉默過后，響起的卻是國王突然的大笑聲。

    “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要我說，你這個名字起得可真不錯！你知不知道……”

    高大健壯的國王沒有說出那未盡之語，他只是居高臨下地站了起來，再度抬起獵/槍若有若無地瞄準了下方的易水。

    “算了?！庇诌^了幾秒，喜怒無常的國王直接扔開槍道：“你講的夢境太過無聊，所以我沒義務(wù)去成全你的忠名。行了，我累了，你滾吧?！?/br>
    臺階下的易水似是沒想到自己的這個請求會被拒絕，沉默片刻后卻也只能依言退出了宮殿。但隔天他便向王宮遞上了辭呈，結(jié)果可以說是意料之中、也可以說是意料之外地被再度拒絕。

    再然后易水就過起了在自己的莊園里獨來獨往地研究種地、時不時進宮為國王獻上糧食新種的日子。

    視頻至此結(jié)束。

    而在被剪輯視頻的下方，則是發(fā)帖者連續(xù)7樓的副本解說以及第8樓熱度超群的八卦分析。

    --

    1l：sao，這cao作真的sao??！

    當夜訂棺材睡棺材意味著準備好了忠誠赴死，收拾出的遺物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意味著一生清廉不重錢財。

    國王只是暴君又不等于昏君，估計夜里侍從將監(jiān)視到這些給國王匯報后，這位新王的殺意就已經(jīng)降下一半了。

    2l：當然，最sao的還得是他赴死前對國王編的那一通瞎話。

    一開始我還真以為他做了個夢在和國王閑聊，等后來我多看了其他幾個通關(guān)玩家的視頻，知道國王的真名是“圣帝戈”、再回看這部分內(nèi)容后，才明白易水這段話究竟有多絕！2

    這tm簡直是句句挖坑、字字珠璣啊！

    3l：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進入副本的第一天晚上，易水隨意翻了會兒桌上的字典，后來截圖放大了我才發(fā)現(xiàn)他壓根不是隨意翻翻的。

    那天夜里他一瞥而過的三四個字條，我找語言專家翻譯后，發(fā)現(xiàn)每一個都意味深長。不多說了，直接貼給你們看。

    第一個，“迪戈，意為神明的獎賞”；

    第二個，“圣帝戈，意為被神明犒賞的人”；

    第三個，“馬特歐，神明的禮物”；

    就連“伊沙”都是一個詞條的一半，而那個詞條的全意是“愛著神明的人”。

    看到最后，再回憶那段對話，我滿腦子就一個字——“絕”?。?！

    這名字不就是在說——“我是神明賜予您的禮物，是對您天生不凡的獎賞，是彰顯您永遠勝利的勛章”么?。?！

    4l：結(jié)合其他直播間透露出的一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這個副本里的人多少是帶點信仰的，而且真的很信命運那一套。就說國王圣帝戈吧，在夢見自己頭戴王冠手握權(quán)杖后二話不說就開始策劃篡位了。

    雖然不知道易水是怎么快速捕捉到這一要點的，但他這一套可以說是對癥下藥到了極點。只要國王信了他新編的名字，單是沖著名字里的這份寓意都不會殺他。

    5l：又看了幾遍后，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事看著簡單，其實是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

    比如這個世界普遍認為每個人的真名屬于神明，所以平常都喚別人的姓，除了至親基本沒外人知道對方的全名。

    比如易水所演的“伊沙”是上一任國王心腹，記憶里上一任國王偶然咒罵過“圣帝戈”這個名字，易水卻大膽地把這個名字和暴君對上、并再一次進行了豪賭。

    比如易水順著話題引導出夢境，遞出辭呈后以退為進，不再管軍事，反而從糧食入手為國王開疆拓土提供支援等等……

    能在一夜之間想好計劃做到這個地步，我合理估計易水還有不少后手沒用出來。

    哪怕當時國王沒有接過話茬，哪怕國王當即懷疑他的名字，他可能都有準備好的應對方法。

    6l：不過講道理，暴君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否認易水扯出的名姓。畢竟這么一來連篡位這件事都能推脫到天意上從而名正言順起來，哪個正經(jīng)暴君拒絕得了這個??！

    總而言之，從暴君承認易水名字含義的那一剎那，不管這名字是真是假，易水都直接從叛軍變成天賜心腹。

    這么一想，別說副本第七天了，哪怕副本第二天顯示任務(wù)完成都是理所當然的！

    7l：副本結(jié)束后，游戲系統(tǒng)給出推演里顯示易水最后被封公爵世襲罔替。

    其實我覺得這推演還是不夠大膽！

    要是易水本人在里面稍微再待得久一些，憑著他所向披靡的魅力和“伊沙”二字的含義，說不定都能上位成為王后（狗頭.jpg）。

    8l：最后借這樓說點題外話。

    兩個副本看完后，比起磕這短短七天的“暴君x易水”，我突然發(fā)現(xiàn)另一對更好磕……

    對，就是現(xiàn)在爆火的“神格x易水”那對。

    嘖嘖嘖，早在收到那個玩家人手一份的邀請函時我就已經(jīng)覺得不對勁了。

    那措辭、那排場，怎么看都像是結(jié)婚喜帖，而我們就是隨份子的工具人。

    我還真不是瞎說的，我有證據(jù)，證據(jù)就是易水第一個副本的通關(guān)評語。

    我記得那評語是這樣的：

    這是一首以死開篇的詩。為誰而寫，誰人不知？

    這用詞，這語氣，和先前的邀請函一樣，擺明了是神格自己寫的。

    來來來，我再來給它在翻譯一下：

    ——這是一首以命所寫的詩。為我而寫，人盡皆知。

    再看看易水第二個副本的評語，寫的是：這是一道白骨鋪成的階。

    從格式來看，我合理推測這句話還有后半截，等易水之后幾個副本結(jié)束，我們應該能看到后續(xù)。嘖，肯定又是什么隱晦的情話吧。

    說起來第二個副本結(jié)束后，易水游戲空間里的那條白骨路不是多了很多臺階么？

    要我說，無論是那些讀檔次數(shù)用盡早早淘汰的、還是那群在游戲里苦苦掙扎繼續(xù)闖關(guān)的，在這枚不知名的神格眼里，估計都只有化作白骨為易水鋪階這一個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