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玉跟太子在傳言里親如兄弟，大概只是兄弟間的玩鬧。

    秦泯道：“山岳有山岳之美，江河有江河之清，無論高入云霄，或是一山半水霧繚繞，田間雜草蓬蒿，都有自己的風(fēng)景。在我看來，怯玉此般模樣，就是最最好的。比云霄更遠，月光縈繞，常伴吾身?！?/br>
    林笑卻聽了，拍了一下秦泯攥韁繩的手：“誰要常伴你身？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可不會時時來看你?！?/br>
    秦泯笑：“那我倒愿做個小人。只是怕怯玉嫌棄，只能放棄?！?/br>
    林笑卻道：“做小小的人沒關(guān)系，做卑劣的人我不喜歡。秦泯，你在我心中是個大英雄，保家衛(wèi)國，征戰(zhàn)沙場，在你面前，我可以做個小小的人，但不會做一個卑劣的人?！?/br>
    秦泯聽了，默了半晌。他松松抱住林笑卻，怯玉身上有股極淡極幽遠的香，他嗅聞到了，便只覺怯玉也跟著那香遠了。消散，離去，杳無蹤跡。

    踏雪一路上前，去一座人跡罕至的山。追風(fēng)也慢慢跟著，偶爾馬頭蹭蹭踏雪，得到踏雪的無比嫌棄。

    人煙漸漸少了，秦泯下了馬，留林笑卻獨在馬上。

    林笑卻望見秦泯取出竹笛，在秋風(fēng)中吹響。

    他沒有想到這騎馬殺敵的將軍，除了手執(zhí)刀劍長槍外，也能拿起笛子吹一曲江湖遠海天闊。

    林笑卻聽得漸漸癡了，風(fēng)來葉落，笛聲幽遠，空山回響。秦泯靠在樹下，林笑卻追尋著笛聲抵達他的目光。

    情緒流轉(zhuǎn)，光陰如夢。秦泯吹完一曲，問他喜不喜歡。

    林笑卻點頭。

    秦泯明知林笑卻喜歡的是曲而非人，可他還是笑著又吹起一曲。

    上一曲是自由瀟灑，這一曲卻暗含了愁緒。

    絲絲縷縷，綿延不絕。林笑卻聽得眼眶微濕。曲風(fēng)頓轉(zhuǎn)，仿若清風(fēng)拂來，再多的愁，再難斬斷的惆悵，也在這不盡的風(fēng)月中融化、成霧、飄遠。

    這一次，秦泯沒有準備酒。

    追風(fēng)馬身也未載人，但馬鞍上掛著裝袋的茶具、瓜果、糕點。

    泡茶其水，用山水為上，江水為中，井水為下。*飲山水，要揀石隙間流出的泉水。*

    秦泯帶林笑卻去尋泉，聽水泠賞風(fēng)清烹煮熱茶一盞。

    火鐮敲擊燧石，打出火星點著蓬松的火絨，*這火便升起來。

    林笑卻還以為會是鉆木取火，秦泯聽了，笑：“鉆木取火我會，下次你來，我演示給你瞧?！?/br>
    這次的秋游還未結(jié)束，秦泯就開始期待起下次，還用鉆木取火吊著林笑卻，生怕這次演示了，下次他就不來了。

    林笑卻點頭淺笑，說了好。

    熱茶烹好，秦泯靜待溫度合適了，才遞給林笑卻。

    林笑卻接過茶盞，慢慢啜飲。不熱不涼最適合入口的溫度，好清的茶，幽香淡遠，隱隱回甘。

    山中泉流，風(fēng)中清香，糕點甜軟……時光過得那樣快，一轉(zhuǎn)眼就到了夕陽時刻。

    紅霞似有萬里，林笑卻問秦泯，邊疆戰(zhàn)后的土地，是不是也如紅霞那般血紅無邊。

    秦泯說戰(zhàn)爭過后，地上積滿尸骨，大抵是血紅的，只是絕沒有晚霞這般美好。

    尸骨之地，是滿的，述說的卻是生的空。天際晚霞是空的，捉不著摸不透，卻是生命的綿長圓滿。

    秦泯道：“怯玉會永遠在光之下，而不是血泊里。血腥臭，一旦沾上，很難洗凈?！?/br>
    林笑卻問秦泯洗凈沒有。

    秦泯搖了搖頭。

    林笑卻垂眸望泉，泉水淅瀝嘩啦，不斷往前，是活水。

    他道：“那我為你洗一次可好?！?/br>
    林笑卻覆上秦泯的手，牽著他走近石隙泉邊。

    泉水流濺而下，秦泯的手濕潤，林笑卻的袖子也濕了。

    林笑卻仔仔細細撫摸著秦泯的手掌，捧水澆在指根、指尖，他輕柔地撫上，泉水流過他的指縫又流遠。

    倏地，秦泯抓住了林笑卻的手，他那樣強硬地擠進指縫，十指相扣。

    泉水仍然流淌著，衣袖濕透，秦泯的手在泉水里也顯得guntang，林笑卻只覺得癢意自手心泛濫，沖刷了他的心間。

    他想躲，但手被扣住，躲不了。

    他只能抬眸看向秦泯，目光柔和，等待秦泯主動松開。

    過了許久，林笑卻疑心秦泯想要說什么，但最終他也沒有開口。

    秦泯松開了手，將林笑卻抱了起來。

    天晚了，他說，該回去了。

    林笑卻被抱到踏雪背上。秦泯收拾完茶具、毯子、瓜果才上馬背擁住他。

    到了宮門口，告別后林笑卻往里走。

    秦泯站在原處，目光相送。

    倏然，林笑卻又聽到了笛聲。

    林笑卻沒有回頭，笛聲伴著他走遠，走到盡頭時，幽遠之聲淡去，他聽不清那曲音，繼續(xù)往前。

    一路上，只剩自己的腳步聲。

    天越來越冷，冬天快來了。

    宮中一座宮殿被挑選出來，重建修繕，不斷擴張，離皇帝的寢宮不算遠。

    皇帝蕭倦抱著林笑卻，說那會是怯玉伮新的寢宮，極盡華美。

    而怯玉伮的妻妾們將住在別的地方，有需要時召見即可。

    那日林笑卻出宮游玩，竟是步行出宮，蕭倦得知后，讓人造了專屬于怯玉伮的馬車，以后怯玉伮要再想出去玩，不坐轎子坐馬車也可。

    還有那無量壽經(jīng)，被山休極其輕柔地清洗曬干后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