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玉會蹲下來，看一朵無人在意的小花?？次浵伓?，看飛走的蜻蜓。

    他也會蹲下來，陪怯玉看小花在風(fēng)中輕顫，那花瓣薄薄幾片，戰(zhàn)栗著顫抖著也生長著。

    看螞蟻洞，螞蟻爬來爬去，成群結(jié)隊(duì)，爬進(jìn)洞里消失不見?？打唑扬w遠(yuǎn)，點(diǎn)了水飛向更遠(yuǎn)更遠(yuǎn)的地方，飛到山水之外。

    他的怯玉也會長大。開春怯玉就及冠，是個(gè)大人了。

    他會告訴怯玉，成了大人會有心憂之事，并不是成了大人就能頂天立地。人們小小一個(gè)，生活在這世上，忙忙碌碌。大多數(shù)人并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業(yè)。

    他會告訴怯玉，我們都是螞蟻，沒辦法超脫我們的世界，抵達(dá)神仙的國度。

    可是怯玉，再怯弱再微小的人，只要生活在這世上，就是一種偉大。

    我們看小花，看螞蟻，看蜻蜓，我們亦是小花、螞蟻、蜻蜓。

    別怕，別怕。

    哪怕巨人踩下，春風(fēng)來了，一切又將重新發(fā)芽。

    秦泯騎著踏雪出了威侯府。

    雪虐風(fēng)饕。

    一日千里的寶馬，半日就抵達(dá)了皇宮正門。烏婪跑斷了馬腿，在宮門倒下。

    蕭倦披頭散發(fā)，渾身血污，侍衛(wèi)們慌亂地迎了上來。

    蕭倦抱著怯玉伮，暴怒地拔刀：“滾開?！?/br>
    侍衛(wèi)們大駭跪下。

    蕭倦松了刀，不該碰刀，碰刀手冷了，抱怯玉伮，怯玉伮會嫌棄他手涼的。

    對，祭祀，不能耽擱了。不能耽擱。蕭倦抱著怯玉伮疾奔起來，他要換上龍袍，戴上冠冕，在龍座之上，刀刀血rou，叫怯玉伮吃下。

    吃下就沒事了。

    吃下就醒來。最貪睡了，小貓似的，最貪睡了。

    蕭倦甚至大笑了起來，最貪睡了。

    傷口開裂，血流不止。蕭倦疾奔到寢宮，嫌棄小太監(jiān)們穿衣太慢。自己胡亂穿上，又憂心衣冠不整沒用。

    他吻吻怯玉伮臉頰，告訴他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

    “快??！”蕭倦站在那里，催促小太監(jiān)們，慢上一步，叫他們都步入焚爐，天地同葬。

    農(nóng)猗手顫著，臉色煞白快速穿好。頭發(fā)無法挽，冠冕直接戴了上去。

    蕭倦抱著林笑卻剛離，農(nóng)猗猝然癱軟在地，再爬不起來。

    別的小太監(jiān)驚慌失措爬了起來去叫張束，去叫張公公。亂了，完了，全完了。

    終于抵達(dá)龍椅。蕭倦撫著怯玉伮眉眼，低聲道：“到了，到了，沒事。朕這就喂給你嘗?！?/br>
    “諸佛見證，人間帝王蕭倦，愿以己身獻(xiàn)祭，唯愿林氏笑卻存活。其父林從濟(jì)，為國為民，造福一方。林氏笑卻生性柔善，為救人而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朕將在大鄴王朝立起七萬座佛寺，換他一人百歲無憂?！?/br>
    蕭倦提起匕首，就要剮入左臂。

    張束急急連滾帶爬沖進(jìn)殿中。

    “陛下，使不得！”張束跪倒在地，“使不得?。”菹?！”

    蕭倦的刀仍是落了下來。鮮血流淌，浸紅了龍袍。

    刀剮下一片rou，龍袍亦碎了一片。蕭倦攥住自己的血rou，往林笑卻嘴里喂。

    可一個(gè)死了的人要怎樣才能吞咽。

    蕭倦將血rou塞進(jìn)口中，生嚼了喂給林笑卻。

    林笑卻吞不下，他就抵著他喉舌吞下。

    張束跪爬上臺階，熱淚縱橫，他喊著：“陛下，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小世子不喜歡，小世子不會喜歡的?！?/br>
    “他喜歡喝清淡一些的粥，喜歡喝茶，茶很暖，喜歡穿青綠的衣裳。小世子說青綠最是生機(jī)勃勃，他把春天穿在身上了……”張束泣喊道，“陛下，奴才去給小世子換衣裳。紅了，臟了，小世子不喜歡。奴才去煮粥給世子，暖暖的喝下去就舒坦了……”

    “陛下！”張束痛泣一聲，癱倒在地，滾下臺階。

    他趴在階下，又重新往上爬，往上爬。銅錢平安結(jié)爬的時(shí)候弄臟了。

    那紅紅的平安結(jié)，平安富貴，平安……

    是他瞞下云木合的事，是他沒稟報(bào)陛下，陛下若是知道小世子把謝知池的童養(yǎng)媳都藏了起來，一定不會讓小世子去殺謝知池的……

    不去殺謝知池，小世子就不會被挾持，就不會死——是他的錯(cuò)！是他的罪，是他的孽！

    喂下一口，也只是堵在那里，為什么不咽。蕭倦滿口血水，如同怪物。他戳了戳怯玉伮臉蛋，一定是嫌棄左臂上的rou不好吃，怯玉伮最挑食了。

    換一塊地方，換一塊rou，怯玉伮一定能吃下。

    蕭倦提起匕首，又要剮下。

    皇后來了。

    楚詞招緩緩走進(jìn)殿，蕭倦隱怒地瞧著他。

    打擾他的祭祀：“滾出去?！?/br>
    楚詞招雙眼淚流，他卻并無知覺。

    他穿著皇后大典的禮服，緩緩踏上了通往龍椅的臺階，一步兩步三步。

    “陛下，百姓走到如今，早過了茹毛飲血的時(shí)代。您要喂怯玉伮，怎么不先烤了再喂?！被屎笮?，“您是真龍?zhí)熳樱袝r(shí)候卻忘了最細(xì)微的道理。”

    “怯玉伮，不吃生的?！被屎笱孕﹃剃?，國色天香，他道，“燃起篝火，百官朝拜，祭祀冬神?！?/br>
    “而我們陛下，將獻(xiàn)祭己身，來啊，漫天的神靈來嘗啊！”皇后神情驀然狂怒，“來??！”

    楚詞招大笑起來：“怎么就是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