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邵牽著林笑卻的手，繞過拼殺的親衛(wèi)，將他送到了晏巉身邊。

    濮陽邵一靠近，侍衛(wèi)們便擋在晏巉身前，警惕他傷了主公。

    晏巉無所謂地揮退了侍衛(wèi)，讓濮陽邵走到近前。

    哪怕真要殺了他，晏巉好似也不會反抗了。

    他只是看著怯玉伮，看著他眼下的淚痕。

    侍衛(wèi)們不敢退到身后，手執(zhí)兵器簇擁晏巉身旁。

    濮陽邵松開手，摸摸林笑卻的頭：“去吧?！?/br>
    林笑卻不肯走，濮陽邵推了他一把：“去，活下去。”

    林笑卻往前跌了一步，就被晏巉緊緊扣住，摟在了懷里。

    晏巉的力氣像要殺了他一樣，令林笑卻窒息發(fā)疼。

    濮陽邵道：“遵守你的承諾。”

    晏巉道：“你做了最好的選擇，濮陽邵，金口玉言，我不會違背?！?/br>
    濮陽邵想跟林笑卻告別，嘴角都揚起來，笑得很高興很燦爛，沒有陰霾沒有凄楚，可他望到晏巉。

    心中明白，不能再給怯玉伮添麻煩了。

    他是個將死之人，可怯玉伮還得活下去。

    不要看不要說，轉過身去。

    生路已經(jīng)走到盡頭，他只能獨自踏上自己的歸途。

    濮陽邵朝著親衛(wèi)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扔下槊天戟，陪他征戰(zhàn)南北的兵器。

    扔下佩刀，砍斷敵人頭顱顆顆漫山遍野。

    扔下盔甲，這為他擋下諸多刀槍的甲胄。

    他來時沒有刀槍，去時也不必拿。

    他徑自走到拼殺的戰(zhàn)場上，這一次卻手無寸鐵。

    親衛(wèi)的刀砍在了他的背上，達奚克大喝：“不！”

    濮陽邵道：“是我連累你們，取我項上頭顱，回家去吧?！?/br>
    那遼闊的草原，那低低的青草地，離家十余載，他想家了。

    達奚克急趕，卻被攔在反叛的親衛(wèi)之外。

    達奚克涕泗橫流：“享榮華富貴的時候，你們一個個沒說回去！共患難的時候，卻殺主公。叛徒！叛徒！有何顏面回故土??！”

    誓死追隨的繼續(xù)拼殺。

    反叛的親衛(wèi)略有遲疑。

    濮陽邵道：“身死異鄉(xiāng)者，我一人足矣。達奚克！停下，住手，你要還當我是主公，就停手。不要再殺你的兄弟?！?/br>
    “這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br>
    達奚克不肯，可他拿起刀，對面是共同作戰(zhàn)多年的親族，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殺了一個又一個，怎么到最后，還殺了自己的族人。

    達奚克跪了下來。刀也落地。

    他泣道：“我陪主公去，我陪主公。我的人頭，你們要的，就拿去罷。”

    濮陽邵主動求死，反叛的親衛(wèi)倒不敢下手了。

    濮陽邵大喝：“還在等什么！”

    話落，他強忍轉過身去的渴望，想再看看怯玉伮，想回過頭去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還是罷了。

    一親衛(wèi)咬牙泣淚：“都是人，都想活！主公，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這輩子，借你好頭顱一用！”

    親衛(wèi)一刀斬下了濮陽邵的頭。

    那身軀沒有刀槍劍戟的支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他想念的家，想要牽手回家的妻，都離他遠去。

    林笑卻氣喘不已，喘不上氣，眼淚不知不覺地落。

    晏巉緊緊桎梏著他，喝道：“提頭者，赦免北歸，好馬一匹，金銀若干，回鄉(xiāng)去罷！”

    一個頭怎么分，晏巉又道：“提手腳亦可免死。心肝肺，剮下來，那就是你們回家的免死金牌！”

    有將領不忍道：“主公，不如——”

    晏巉睨向他。

    那將領頓時不再言語。

    本來準備殺了那親衛(wèi)搶頭顱的人，這下都忙著去分割濮陽邵的尸身，有人砍下手，有人砍下腳，有人掏了心，有人挖了肺。

    最開始砍頭還讓親衛(wèi)畏懼，不敢，可有了開頭的，漸漸這尸身跟主公還有什么關系。不就是剝羊皮吃羊rou砍羊腿，兩腳羊，一群羊，數(shù)羊數(shù)不清，等回家去，回家去就什么都忘了。

    紹江一場屠戮夢，回到北鄉(xiāng)全忘了。

    離家十余載，家里的牛羊成群，該回家了。

    沒有親衛(wèi)去殺達奚克，他的命不值錢。那些分割了尸身的親衛(wèi)，果真得了馬匹金銀，大喝道：“都在等什么，快啊，快和我們回鄉(xiāng)去！”

    達奚克聞言，拿起刀，好似也要去分尸而回。

    他走到主公身旁，已經(jīng)看不出主公的人樣。最兇狠的猛獸席卷而過，也不過如此了。

    達奚克拿起刀，自刎而亡。

    他的尸身倒在濮陽邵殘存的碎尸旁，馬上的親衛(wèi)們，攥緊了韁繩。

    誓死追隨的，上前闔上了達奚克的眼。

    撿起他掉落的刀，自戕身亡。

    剩余十余人，望了馬上的族人們一眼，望向北面的蒼穹。

    一人道：“既選擇回去，便好好活下去。替我照顧我娘?！?/br>
    話落，自刎陪葬。

    他們中有吃過人rou的，那時也不覺得殘忍，同樣是為了活，可到最后要他們掏主公的五臟六腑，卻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只是想念故土，想念娘親的歌謠，孩兒不孝……孩兒做不到。

    剩下的人想著能殺敵一個是一個，得替主公報仇，沒有自戕，拿著刀劍向外殺去，萬箭齊發(fā)，還沒靠近就死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