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彌，不要怕，我們好好吃藥，慢慢就會好起來。你好好休養(yǎng)，我哪里也不去，我在這里陪著你。”林笑卻努力笑道，“我會好多好多的故事，我一個一個慢慢講給你聽，絕對絕對不會覺得無聊——”

    “晏彌，你要聽我說下去，好不好。一直聽我說下去，聽得我們的頭發(fā)都白了，跟雪一樣的白——”林笑卻想歡笑也失敗了，他帶著哭腔淚如雨下。

    “怯玉伮，”晏彌一下又一下輕拍著怯玉伮的背，就像兒時哄他睡覺，“怯玉伮，我只是會睡一覺?！?/br>
    晏彌虛弱道：“我——”我想陪你，想和你走下去，可是太晚了。

    “怯玉伮，不要學(xué)我貪睡，不要學(xué)我?！标虖洆嵘狭中s的臉頰，眼眸微微濕了。

    “怯玉伮，別哭?！标虖浳⑿?，“我不疼，我不怕，我只是要睡一覺。”

    他說他不疼，他不怕，可林笑卻望見他眼中落下淚來。

    從前那些日子，一日又一日，林笑卻不覺得孤單。晏彌會彈琴，會譜曲，會烹茶。這世上再沒有人彈的琴比他更好聽，再沒有那么暖那么暖的茶讓怯玉伮解渴，還有那些曲子，應(yīng)該永遠(yuǎn)永遠(yuǎn)流傳下去。

    “晏彌，”林笑卻泣道，“你活下來好不好。還有時間，還有機(jī)會，還有可能，紹京的太醫(yī)不行，我們就請別處的大夫來，一定會有人能夠讓你活下來?！?/br>
    晏彌擦著林笑卻眼下的淚，淺笑道：“不哭不哭，我沒事的。怯玉伮，等我睡著了，你不要難過。”

    “你要記得，要記得，不，要把我忘了。”那些過去，數(shù)不清的從前，都忘了罷。

    別讓他死了還纏著怯玉伮，纏著大哥，纏著晏家。

    晏彌抱住林笑卻：“怯玉伮，不管將來世事如何，你要活下去。縱使南周國滅，縱使家破人亡，你要活下去?！?/br>
    “怯玉伮，我看不到的那些風(fēng)花雪月，你替我看，別難過?！标虖浟鳒I道，“我——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之人，死在微不足道的今天。這一輩子，能生在晏家，能遇到你，我覺得幸福。”

    晏彌乏力了，靠在林笑卻的肩膀上。

    林笑卻急喊道：“大夫——大夫——太醫(yī)！”

    晏彌慢慢抬起手，碰著了林笑卻的唇。

    他不想最后見到的是不熟悉的大夫，他想怯玉伮陪他最后一程。

    他自私，要帶給怯玉伮噩夢了。

    林笑卻流著淚，親了親晏彌的指尖。

    晏彌笑：“怯玉伮，有你真好。真好?！?/br>
    “我們那一年……我們那些年……怯玉伮——”晏彌聲音微弱，“下輩子，我不要當(dāng)人了?！?/br>
    “我想當(dāng)一縷風(fēng)，來到你身旁。夏天的時候帶來涼爽，冬天的時候我就躲著，春天的時候，帶來花草的清香，秋天我會悄悄告訴你，田里的稻麥?zhǔn)炝?。?/br>
    “你走到金黃的麥地里，麥子搖晃的時候，就是我來了?！?/br>
    “你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怯玉伮，好好活著，答應(yīng)我?！?/br>
    晏彌抬起手想摸摸他頭，卻沒力氣了。

    林笑卻握住他垂落的手，放到自己頭頂，流著淚乖巧笑道：“我答應(yīng)你。”

    只是再沒有人應(yīng)答了。

    林笑卻攥著晏彌的手摸摸自己的頭：“我答應(yīng)你，晏彌，我答應(yīng)你?！?/br>
    “我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晏彌，我答應(yīng)你——”

    晏彌淺笑著闔上了眼眸。

    林笑卻知道以后，再沒有一個叫晏彌的人會牽著他的手，一路走下去了。

    林笑卻蜷縮在床榻邊，他覺得好冷，明明夏天來了，怎么就凍到了骨子里。

    封棺下葬那日，紹京城的權(quán)貴幾乎都來了。皇帝亦是親至。

    晏巉撐著病體送二弟最后一程。

    披麻戴孝，敲鑼打鼓，翻飛的紙錢……晏彌葬在了一個據(jù)說風(fēng)水極好的寶地，下輩子大富大貴無憂無慮。

    林笑卻愣愣地望著棺材入土，他想，晏彌要的不是富貴榮華，他只想做一縷風(fēng)，他不會輪回人間了。

    回城的路上，下了暴雨。

    晏巉倒了下去。

    林笑卻推開眾人，將晏巉抱了起來。

    他道：“回府，請?zhí)t(yī)來?！?/br>
    大哥不喜歡別的人碰他，他會抱著他，不讓別的人碰。

    夏末的時候，晏巉的身體總算好了些。

    晏彌去世已經(jīng)三月。

    晏巉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大改軍制、科舉取士、改鑄錢幣、推崇儒學(xué)抑制佛學(xué)……

    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周國又發(fā)生一次叛亂。

    不少曾經(jīng)擁簇在晏巉手下的人，以皇帝為旗幟聚集起來想要囚了晏巉。

    可惜皇帝不肯站在他們那一邊。

    荀延勸：“這樣下去，大周遲早亡國。”

    晏巉只是笑：“那就讓它亡吧?！?/br>
    冬末又發(fā)生一次刺殺事件，牽連到了皇帝身上。

    晏巉問趙璃真的想要?dú)⒘怂麊帷?/br>
    趙璃答：“我這條命是你救下的，晏哥，你隨時可以取去?！?/br>
    晏巉將毒酒倒了：“不要讓我失望?！?/br>
    趙璃逃過一劫，不但不躲，反而親臨丞相府。

    晏巉未在，趙璃又一次看到了怯玉伮。

    梅花林里，仿若神仙妃子。趙璃忍不住靠近了幾步。

    林笑卻看到了他，緩緩行禮道：“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