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撲通”,“撲通撲通”,心跳劇烈地響著,響得仿佛要跳出心口。 焉谷語想起夢中陸皚殺人時的眼神,背后驀然竄起一陣涼意,涼入骨髓,她面上也跟著蒼白起來,但表情還算鎮(zhèn)定。 少年虛掐著焉谷語細(xì)嫩的脖子,拇指似有似無地從血管上頭劃過,沉聲道:“怕不怕?” 此刻,焉谷語整個人都是懵的,腦中更是一片空白。 少年瞧著清瘦,四肢卻極有力量,他壓上來時,她根本反抗不了。 對于她的呆傻反應(yīng),少年很是意外,他拇指用力,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下的血管開始扭曲,低頭誘惑道:“怕的話,可以像他們一樣將我鎖起來?!?/br> 聽得這話,焉谷語瞬間反應(yīng)過來,他在試探她。心思多的人不容易騙,好在她早有準(zhǔn)備,直言道:“我不怕。” 赤獒默然,手上力道卻沒松。 見狀,焉谷語繼續(xù)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會將你鎖起來。在我眼里,你是人,不是瘋狗?!?/br> “你是人,不是瘋狗”這話一遍遍響徹在耳畔,每一字都清晰無比。少年沒說話,眼里卻露出了一絲冷,他緩緩松開手,食指指尖一寸寸往下滑去,曖昧地點在鎖骨上。 “我是一只,會咬人的瘋狗?!?/br> 耀金色的帳簾幽幽擺動著,帶著他的眸子發(fā)了光,而里頭,正倒映著焉谷語柔弱的模樣。 焉谷語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夢中之事不提,現(xiàn)實里,自小到大她都沒見過幾個男人,更別說是眼下這般了。至于男女之事,她說不上懂,但也并非白紙。 他眼中沒有類似沖動的東西,應(yīng)該還是試探。 “我從不覺得你是瘋狗?!毖晒日Z堅定道,抬手觸摸赤獒的右頰,不想被他偏頭躲開了。她也不繼續(xù),夸贊的話一句句往外冒,“你這樣的樣貌,這樣的身手,若是長在外頭,不是鋤強扶弱的少俠便是文武雙全的少將軍,比大部分人都好?!?/br> 喉間一動,少年停住手,冷聲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這話算是直接挑明了,焉谷語有些驚訝,但也算不上太驚訝。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腦中念起已故的兄長,立即紅了眼眶,“我沒有目的。接近你是因為你讓我想起了已故的兄長。” 少年動了動下頜,劍眉微擰,似乎并不滿意這個答案。他直起身,慵懶地坐在床尾,黑白分明的眸子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焉谷語。 焉谷語直起身,暗忖,自己這是過關(guān)了么?說來奇怪,方才他那般對她,她并沒覺得厭惡,反倒是害怕更多,與見陸贏那日截然不同。 赤獒做的比陸贏做的更多,為何她不厭惡? 興許是因為他沒惡意?她這么想著。 “你不嫌棄我的身份?我只是個斗奴場的斗奴。”少年開口,聲音很輕,輕得像是羽毛拂過,“我從身到心都是臟的。” 焉谷語抬眸看去,只見少年低著頭,劍眉痛苦地皺了起來,纖長的眼睫如蝶翼一般扇動著,無聲無息地流露出脆弱之感,與方才的強硬邪肆判若兩人。 她看得心頭五味陳雜,沒敢挪過去。她或許不夠了解他,但夢里見得多了,她可以十分肯定一件事,他怕被人拋棄。 “不,你在我心里是個干凈的人,只是被斗奴場扭曲了性子?!闭f著,焉谷語朝赤獒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去觸摸他面上的烙印,言語間極盡溫柔,“倘若你覺得自己臟,那,我來凈化你好不好?” 少女的指尖溫?zé)岫彳洠|上面頰時,少年眼中掀起了層層波瀾,瘋狂和黯淡相互交織,最后歸于平靜,生出一抹亮色。他兀自低著頭,三指在錦被上用力按著。 焉谷語仔細(xì)讀者少年眼中的情緒,只能猜個大概,“對不起,張管事開了天價,我買不到你,不然我早帶你回家了。” 天價?少年眼中光芒悉數(shù)一滅,冷聲問道:“多少?” 焉谷語嘆息道:“無價。不管我說什么,他都不肯將你賣給我?!?/br> “是么?!背嚅崾站o手,用力地將錦被扯了起來。他對麋鹿的身份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對了,上回我送你的衣裳呢?你怎么沒穿?”焉谷語想起上回的事便問。 自然,她問這話并非是要問衣裳,而是想提醒他,她為他買了一件衣裳,她是待他好的人。 聞言,少年嘴角勾起一道凌厲的弧度,嘲弄道:“被人搶走了?!?/br> “誰搶的!”焉谷語猛地站了起來,此刻,不管是不是演戲,她都來氣了,“你告訴我,我去為你討回來!” 少年看她一副母狼護(hù)崽的模樣,壓緊的眉眼漸漸舒展,“他們穿過的衣裳我不會再穿?!?/br> “……好吧?!毖晒日Z瞥了赤獒一眼,心里思量著,他沒了衣裳還是要再給一件東西的。她伸手摸向腰包,將里頭的糖粒全拿了出來,“今日叫價太狠,我沒錢帶你出門了。不過我有這個,你要不要?” 赤獒出神地望著焉谷語手中的糖粒,他沒說要,卻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期間,他的指尖碰到了她。 隱約有什么酥麻的東西走過全身,焉谷語下意識收了手,動作很快。 赤獒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方才那一下他并非有意為之,然而細(xì)節(jié)之處最見人心。由此可見,她方才說的話是在哄他,并非出于真心。 不過他也不急著拆穿,只當(dāng)自己玩了個游戲,而這游戲的賭注是人心。 他貪戀被她保護(hù)關(guān)心的滋味,即便是假的,也叫人上癮。 “客人,時間到了?!扁Р患胺赖?,外頭有人喊話。 “這么快?”焉谷語側(cè)頭。 方才她和辛逐己喊價,直直將赤獒的坐局價提到了六百兩一個時辰,所以一百兩也只能買一刻多點的時間,算來確實差不多了。 “我……”突然,一陣頭疼襲來,焉谷語按著額際晃了晃。 赤獒從床榻上站起,長腿一步跨到焉谷語身前,問道:“你怎么了?”聲音有幾分緊繃。 焉谷語心里清楚,是頭疼癥犯了。自打她懂事起,這頭疼之癥便沒消停過,陸陸續(xù)續(xù)地發(fā),有時幾日一回,有時一月一回,疼起來時,腦袋跟被人砸開了一樣,以至于她最怕的事便是頭疼,每回疼起來都想叫人把自己打暈。 “沒什么,我走了?!鳖^疼癥一犯,她的語氣便比之前沖了幾分,身子歪歪扭扭,步伐虛浮。 赤獒立在原地,眼神不住變幻著,心道,這不耐煩的語調(diào)倒是挺真。 焉谷語強忍著頭疼走了幾步,倏地,眼前一黑往旁倒去。 赤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焉谷語。少女入懷,霎時,一股淡淡的藥味充斥在鼻尖,不濃,卻意外好聞,好聞得迷人。 “放開,男女授受不親?!毖晒日Z虛虛軟軟地掙扎著,語帶嗔意,“我要回去了?!?/br> 少年沒松手,任由她在胸口亂捶,縱然她碰的地方全是鞭子打過的地方,他也無所謂,“你是不是病了?” “我病了,你高興么?”焉谷語最怕頭疼,一疼便覺得自己委屈??聪蛩麜r,她的小臉皺巴巴的,可就是這樣的時刻,她也要試探他的心思。 少年眨眨眼,他不曉得她有多疼,但看她這模樣,該是挺疼的。 他倒是不怕疼,可惜不能替她承擔(dān)。 對方不答,焉谷語更覺委屈,愈發(fā)用力地推他,半是撒氣半是指責(zé)道:“我生病了都來瞧你,還為你花了不少銀子,你竟然連這個問題都答不出,真是沒良心。放開,我要走了!往后再也不來看你了!” “……” 她這么一說,赤獒還真說不出話來了。他使勁抱著她,怎么也不讓她推開。此刻,他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撓,撓開了一道從未有過的口子。 思索片刻,赤獒抬手扯了根帶著倒刺的鞭子,主動將鞭子放在焉谷語手上。 焉谷語本想借機鬧一鬧,好讓赤獒有關(guān)心她的意識,結(jié)果他遞了把鞭子給她,她是半點兒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只聽,少年用清冽的聲音說道:“那些客人說,他們看我挨這鞭子時特別痛快。你試試?!?/br> 第19章 他哄她 他說后,焉谷語眼前慢慢浮現(xiàn)出一副血rou模糊的畫面。 “嘔!”反胃之感涌來,她頓覺頭更疼了,連忙將手上的鞭子扔在地上。她仰著頭,一字一字道:“打你我根本不會痛快,只會更難受?!?/br> 赤獒低頭看她,她瞧著可是難受,眸中水霧朦朧,宛如柔情做出的鉤子,鉤得他心頭一軟。 “你,可以騎我?!?/br> “什么?”焉谷語不解其中的意思,見少年平靜地蹲下身,瞬間明白過來,他這是在哄她。她飛快抓住他的手臂,惱火道:“起來!你不必做這些,我也不用你如此?!?/br> 從沒見這么哄人的。 焉谷語搖了搖昏沉脹痛的腦袋,她記得,自家哥哥會在她頭疼時說好聽的話哄她,會給她揉太陽xue。兩相比較,赤獒的腦子確實跟一般人不一樣。 赤獒就著焉谷語的手起身,五官被日光照得格外分明,眸中有絲絲縷縷的流光在閃爍。 “客人,時辰已到,您該走了。”忽地,外頭的人又開始催促,“再不走要加銀子的。” “吵死了?!毖晒日Z忍不住低喝一聲,她頭疼時最容易動怒。“我要走了,你好好養(yǎng)傷,等過幾日……” “我扶你出去。”仿佛是不愿聽后頭的話,赤獒打斷她,自然地攬住了她的肩頭。 焉谷語用余光瞥了眼肩頭削瘦的手腕,衣袖上揚,露出一截厚厚的繃帶。這一刻,她心頭的怒氣登時消了大半。 赤獒一手扶著焉谷語,一手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屋內(nèi)兩人正好對上屋外等候的兩人。焉一神情大變,臉色鐵青,焉二則是瞪大了圓滾滾的眼睛,滿臉震驚。 焉谷語即刻反應(yīng)過來,果斷扯開赤獒的手。 赤獒的手虛搭在半空中,似是不舍,好一會兒才收回。 見狀,焉二大步上前,主動扶過焉谷語道:“小姐是不是頭疼之癥犯了?” “嗯?!毖晒日Z懶得說話,只單單應(yīng)了一聲。 “焉二,你帶著小姐先走。”焉一簡短吩咐,握刀的手蠢蠢欲動,卻在焉谷語強硬的視線下松了手。 三人漸漸遠(yuǎn)去。 赤獒立在原地目送三人,眉間折痕越凹越深。今日是他頭一回清楚地覺得,送她離開是件不舒服的事,心底很悶。 他想,她病了,明日不會來了。 * 約莫一個時辰后,馬車回到丞相府。 焉谷語睜著疲憊的雙眼,一步步走下馬鐙,熬過起初那一陣腦袋要裂開的疼之后,現(xiàn)在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還有點后勁兒。 進(jìn)入前廳時,沒想辛追爍和辛逐己在,再看地上那一堆禮品,焉谷語便猜到了他們前來的目的。 辛追爍邁著急促的步子行至焉谷語身側(cè),關(guān)愛道:“谷語,你身子好些了么?” “多謝辛伯伯關(guān)心,我的身子已經(jīng)好了?!闭f著,焉谷語看向辛逐己。辛逐己自顧自坐著,并沒起身的意思。 看樣子,她沒將赤獒的事說于辛追爍。 辛追爍雖是當(dāng)今皇后的親弟弟,卻從不涉政,一心一意只想打理自家的書肆,她以為,皇后應(yīng)該不會將當(dāng)年的事告訴他。 所以辛逐己說了也無妨,但不說更好。 “好了便好,難為你一個弱女子了?!毙磷窢q如釋重負(fù)地點點頭,回身拉起坐著的辛逐己道:“游船之事都是逐己的錯,我一知道這事便訓(xùn)過她了,她也同我保證過,往后再不亂來,希望你能原諒她。” 辛逐己不情不愿地嘟著嘴,一言不發(fā)。 焉問津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著茶水,目光卻沒離開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