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聞言,焉谷語面上閃過一抹失望之色。她還以為,他會說些與自己婚事相關的事?!盀楹危@張臉不好看么?” 赤獒果斷道:“難看?!?/br> “胡說,哪兒難看了,明明很美?!敝x開顏的臉被這般詆毀,焉谷語愈發(fā)不快,不快地想拿話嗆他。 赤獒沒接她的話,再次道:“做不做交易?” 焉谷語不甘心地抿住唇瓣。老實說,她早就想摘這易容皮了,畢竟她皮膚嫩,帶久了易容皮會發(fā)癢。然而自己想摘是一回事,被人逼著做交易那又是另一回事。 沉默片刻,她螓首低垂,優(yōu)雅地抬起手,摸索到耳后的易容皮邊,先將邊緣搓起,再慢慢撕下。 赤獒目不轉睛地瞧著焉谷語,她顧盼間明媚絕麗,加之紅裙瀲滟,著實艷極了。他伸出手,按照方才說的話將面紗還給了她。 焉谷語接過面紗,沒再系到面上,而是纏在了手腕上。郊外人少,不戴也無妨。 兩人驅馬走在花叢中央的小道上,小道兩側彩蝶漫天飛舞,繽紛迷眼。 景是好景,可惜焉谷語心頭壓著重事,這重事也是她今日來找他的目的。她思量片刻,開口道:“赤獒,倘若有朝一日你出了斗奴場,會去做什么?” 赤獒沉下眼皮,不假思索道:“報仇?!彼诙放珗隼锸鼙M屈辱折磨,拼命活下來的唯一念頭就是報仇。 報拋棄之仇,報折辱之仇。 這兩字很輕,又充滿了譏誚,且殺氣很重,像一把剛出鞘的利劍。 焉谷語聽得心底發(fā)寒,“你打算如何報仇?”她記得他在夢里是如何報仇的,弒父殺兄,凌遲皇后,血洗皇城。 除她父親外,凡是與當年之事扯上一點關系的,他都殺了,不僅殺當事人,還斬草除根滅人全家。 “自然是……”赤獒頓了頓,輕描淡寫道:“殺光他們?!?/br> 焉谷語頓覺四肢里的血液都冷了下去。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說的話是一點兒都沒糾正他的是非觀。他還是以前的他,以后,興許還會是夢中的陸皚。 “吁?!毖晒日Z扯住韁繩,迫使白馬停下,她沒轉身,背對著他,問道:“倘若我與你的仇人有關,你會不會殺了我?” “……” 赤獒瞳孔一縮。曾經他想過,她是為了讓他放棄皇子之位才接近他的。也想過,她真有個哥哥長得像他,她想哥哥了,所以接近他。但他沒想過,她是因為當年那事來的。 她這年紀斷然不會與當年之事有關,那么與當年那事有關的一定是她父親,當朝丞相,焉問津。 可惜,他不是麋鹿,也不是真皇子。 少年不語,面上又生出些陌生的表情,焉谷語的心直往下沉。想起拍會賣那晚,她急切道:“你說過自己欠我一條命,還說答應我一件事,作數(shù)么?” 赤獒反問道:“你說呢?” “作數(shù)?!毖晒日Z嘴上說得肯定,手上多余的動作卻出賣了她。 赤獒哼了聲,不置可否。 “你這是什么意思?說話不算話?”見狀 ,焉谷語急了,說話的調子一下子提了上去。 她本就不舒坦,被他一激,壓抑良久的火氣全冒了出來,兩道小山眉整個豎起,她是又氣又委屈,氣得想罵人,委屈得紅了眼。雖說她帶著目的接近他,但也是真將他當成好友的。 結果他竟然說話不算話。 對上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赤獒瞬間失了神,心頭忽來一股沖動。他想,只要她一直靠近自己,他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包括他自己。 “你果然沒有良心!早知不帶你出來玩了?!毖晒日Z啞聲說著。語畢,她夾緊馬肚子,催促白馬快走。 “噠噠噠”,白馬聽話地繼續(xù)前行。 她忍不住在心里罵他,白眼狼就是白眼狼,養(yǎng)不熟。 走著走著,她看到前頭官道上有個老人,他背上背著兩袋貨物。老人兩鬢花白,脊背本就佝僂,被貨物一壓,更彎了。他走得很慢,走幾步便要停一下,停一下便要喘三口,瞧著相當吃力。 “駕!”一看這畫面,焉谷語便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飛快策馬過去。 起初,赤獒慢悠悠地騎馬走在后頭,視線低垂。倏地,“啪”,前頭傳來一聲抽鞭子的聲音,跟著,馬蹄聲也快了起來。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臉,這一看便看到了官道上的老人。他曉得她要做什么,因為她是個善良的女子。而他,并不希望她對所有人都善良。 他停在原地,冷臉看著焉谷語將自己的馬匹給了那位老人。 * 焉谷語目送老人遠去,有這一出,她心頭的怒氣頓時比方才消了不少。 一轉身,正好看到黑馬在原地踏步,這時,她猛地反應過來,自己沒馬了,他要不讓出馬匹,那自己只能走路…… “哼?!彼D過身,獨自一人漫步在花叢間,隨手抽了根狗尾巴草,發(fā)泄似的在指尖轉著。 赤獒彎起薄薄的唇角,驅馬追了上去。他覺得,這一次她幫人也不算壞事。 “主人,你這是要去哪兒?不騎馬了?” 那調笑的稱呼入耳,焉谷語剛放晴的心情頓時又起了陰云?,F(xiàn)實告訴她,她根本改不了他的是非觀,甚至這一月多來都是在做無用功。 少女不回應,赤獒繼續(xù)道:“既然主人不愿說話,那我便不問了。” 焉谷語兀自走著,一個字都不回,仿佛是鐵了心地要無視他。 花叢間的路并非官道,是人走多了踩出來的,路面高高低低,碎裂的石子也多。沒走一炷香時間,焉谷語便開始覺得腳底疼了。 她不想開口搭理他,只能做出一副自己還能繼續(xù)走的模樣,甚至走得更快了些。 赤獒將焉谷語的走姿變化都看在眼里,捏著韁繩的手痙攣了一下,“啪!”他揚手重重抽了一鞭子,黑馬吃痛,火速邁開四肢跑了起來。 路過焉谷語身旁時,赤獒俯身一撈,利落地將她帶上馬。 “?。 ?/br> 方才還好走得好好的,冷不丁地,身子凌空了,焉谷語委實被嚇了一跳。而她回神時,人已經坐在馬上了,不僅坐在馬上,還坐在始作俑者的懷里。 他的胸膛正隨著黑馬的顛簸撞上她的后背,微妙得曖昧。 剎那,焉谷語紅了面頰,怒道:“你快放我下去!” 暖風一吹,黑綢般的長發(fā)便拂到了赤獒面上,帶起一陣輕微的癢意。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任由軟軟密密的青絲撲上雙頰。 她發(fā)中有股似有似無的花香,分外勾人。 “小姐既然走得腳都疼了,為何還要繼續(xù)走?” “與你無關!”焉谷語冷言嗆他。她心里有氣,氣他,也氣自己,且是氣自己更多。“還不放我下去!” “怎么,小姐不愿與我同坐一騎?”話間,少年的眸子如同被風吹過的蠟燭,明明滅滅。 “是,我不樂意與你同坐一騎?!边@會兒,焉谷語在氣頭上,而人在氣頭上向來是沒有理智的。 少年低聲笑開,笑聲淺淡,夾裹著冰錐般的冷意。“是啊,與我這樣卑賤的斗奴同乘一騎,尊貴的小姐一定覺得惡心極了。” “……” 焉谷語的雙肩驟然縮緊。這話她在夢中聽過。 那夜,他選中她,將她安置在他住的寢殿里。之后的每個夜里,他都會擁著她入睡,而他最常在她耳邊說的一句話便是: “跟我這樣的瘋狗同睡一榻,尊貴的相府小姐一定厭惡極了?!?/br> 念起夢中之事,她一時間有些恍神。 赤獒一眨不眨地盯著身前的少女,他在等她回答,然而她沉默了。他從喉間發(fā)出一聲低啞笑,悵然道:“呵呵。不說那便是真這么想的?!?/br> 焉谷語聽不得他這樣笑,刺耳地緊,她張開唇,正要開口,突然,身后人影一動,黑影斜著摔了出去。 緊接著,身后響起“嘭”地一聲。 “吁!”她心頭一緊,匆匆拉住韁繩,調轉馬頭往回跑。 * 落馬后,赤獒摔進了青蔥的草叢里。 他側過頭,看著焉谷語急急調轉馬頭,看著她騎馬朝他奔來,看著她心急如焚地跳下黑馬,整個人撲了過來,紅裙四散,宛如一團明亮的火。 “你為什么要跳馬!你是瘋子么?”焉谷語嚇壞了,連帶聲音都在顫。 赤獒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咧開嘴道:“我是不是瘋子,你不知道么?” 他這一笑,面上的字跡愈發(fā)扭曲。 焉谷語咬牙,這下她真是被他氣傷了,腦中有一千個聲音在說“拋下他”。 她偏頭看向他的左腳,腳踝那處的位置明顯歪了。光是瞧著她都覺得疼,可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甚至還能笑。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快起來,我?guī)闳タ创蠓??!笨v然他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但看到他如此,她還是狠不下心。 語畢,她摟著他的肩頭,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地上扶起。 赤獒傷了一只腳,行動不便,只能單腳走路,他搭著焉谷語的肩頭,幾乎將半身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尊貴的小姐不該招惹一個瘋子。” 他開玩笑般地說著,字里行間卻透著nongnong的澀。 這話焉谷語聽得不痛快,故意挑釁道:“我就招惹了,你要如何?” “……”她這般回答,赤獒微微一怔。他在心里問自己,如何?自然是要獨占。 索性黑馬就在邊上,焉谷語也不用扶多遠。 她讓赤獒搭著黑馬,自己先上馬,再俯身朝他伸手,干脆道:“上來?!?/br> 赤獒沒伸手,他還念著方才的事,搖頭道:“不行,我不配跟你同坐一騎?!?/br> 焉谷語氣結,心道,他就是個小心眼,還偏執(zhí)?!澳銊e曲解我的意思,我是不愿,沒說你不配?!?/br> 赤獒挑眉問道:“有區(qū)別么?” “有?!毖晒日Z維持著伸手的動作,一字一字道:“不愿是因為我在生你的氣,說你不配是我看不起你,你說有沒有區(qū)別?” 赤獒隨意地點點頭,敷衍道:“似乎是有點區(qū)別?!?/br> “再不上來,你斷腿了可別怪我!”焉谷語擔心他的傷勢,不愿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事上。 她一吼,赤獒隨即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上馬。 “駕!” 焉谷語連抽幾鞭子,黑馬撒開四蹄拼命地往前跑。她大聲道:“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么?” 赤獒搭著馬鞍,輕飄飄道:“有嗎,我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