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軟轎走得平穩(wěn)而快。

    焉谷語不安地坐著，腦中閃過許多念頭。直覺告訴她，陸贏今日興許會(huì)更近一步，也會(huì)將話挑明。

    她該怎么辦……

    許久之后，轎子緩緩落下，看來是到皇宮了。

    焉谷語從轎子里頭走出，去御書房之前，她順手拉了個(gè)宮女，俯身在她耳畔輕聲說了一句話，宮女點(diǎn)頭離開。

    “語兒?！迸銮?，賀良舟迎面而來，一臉欣喜地瞧著她，眸子錚亮。

    “良舟哥哥。”焉谷語輕聲道，不熱忱也不冷淡。有焉夏致的事在前，她見賀良舟總覺別扭。

    “你……”沒等賀良舟說完，蔡允提醒道：“世子，皇上急著見焉小姐呢，你有什么話還是等焉小姐見完皇上后再說吧?！?/br>
    “哦?！辟R良舟捂嘴尷尬地咳了聲，對(duì)著焉谷語道：“那，那你先去見皇上，我在外頭等你，待會(huì)兒我們一起出宮?！?/br>
    “好?！毖晒日Z愣了愣，點(diǎn)頭應(yīng)下。這次來見陸贏結(jié)果難測(cè)，賀良舟在外頭等著興許是件好事?！爸x謝良舟哥哥?！?/br>
    蔡允斂眉望著兩人，面色愈發(fā)凝重。

    隨后，焉谷語進(jìn)入御書房，矮身施了一禮，“臣女焉谷語，給皇上請(qǐng)安。”

    “語兒，你可算是來了?！标戁A笑吟吟地從龍案后起身，大步走向焉谷語，伸手便去扶她。“跟你說多少次了，不必多禮。”

    焉谷語記掛著父親復(fù)職的事，沒敢抽回手，強(qiáng)迫自己忍著。好在陸贏沒做什么過火的事，扶了她一下便放開了。

    “語兒，來，坐這兒。”陸贏率先在棋盤一側(cè)坐下，伸手示意焉谷語坐另一側(cè)?！半夼嗾屡媚X子疼，你陪朕下下棋。”

    焉谷語不敢惹惱陸贏，聽話地在棋盤另一側(cè)坐下。

    陸贏對(duì)于她這乖巧的模樣十分滿意，他捏起棋罐里的黑子放在棋盤上，不經(jīng)意間問道：“上回?fù)Q的藥如何，有效果么？”

    焉谷語捏了白子落下，回道：“謝皇上關(guān)心，新藥比之前的舊藥好用。”

    陸贏湊過去，細(xì)細(xì)打量焉谷語一番，“那便好。對(duì)了，朕昨日聽人說，焉相近來在為你挑選夫婿，可有此事？”

    聞言，焉谷語捏著棋子的手一頓，她垂著眼簾，柔聲道：“皇上聽錯(cuò)了，沒有的事。臣女還生著病呢，如何會(huì)有閑心考慮婚嫁?！?/br>
    “嗯，你這怪病確實(shí)該治一治。”陸贏再下一子，關(guān)切又心疼地瞧著焉谷語?！澳昙o(jì)輕輕的，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br>
    焉谷語勉強(qiáng)扯起嘴角，平靜道：“這便是命，臣女已經(jīng)看淡了?！?/br>
    “不許胡說。相信朕，總有人能治好你的怪病?！标戁A聽不得她這般說話，不快地斥了她一句，馬上換了話題，“朕曾讓焉相回府休養(yǎng)一月，如今一月之期早過了，你有何看法？”

    “啪”，焉谷語松開剛拿起的白子，她起身跪了地，軟言求道：“皇上，臣女求您了，讓臣女的父親復(fù)職吧，臣女發(fā)誓，臣女的父親一心為國盡忠，為皇上效力，絕無他想?；噬?，錯(cuò)過這樣一位鞠躬盡瘁的賢臣，定是彧國的損失?！?/br>
    陸贏放下棋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焉谷語，她跪地求情的模樣楚楚可憐，雙眼好似含了一池秋水，叫人心猿意馬?！罢Z兒，你父親做得越好，朕只會(huì)越忌憚他。畢竟他始終都是外人，你說對(duì)不對(duì)？”

    這一次，他是將話擺到明面上來了。

    焉谷語捏緊雙手，她心里很清楚，父親若是沒了官職，往后的日子必然不會(huì)好過。之前他強(qiáng)行變法得罪了朝中不少人，而那些人里肯定有心眼小的。

    “語兒，你在想什么？”陸贏瞇著眼，俯身拉住了焉谷語的手，用拇指輕輕撫著她的手背，“朕說過，你若是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同朕說……”

    焉谷語咬著唇，任由陸贏拉著手。她在心里告訴自己，自己可以忍。

    直到陸贏將手指插入她的指縫，她便如摸著毒刺一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正色道：“皇上曾說認(rèn)臣女做義女，臣女既是皇上的義女，自然不是外人，那臣女的父親也不是外人。還是說，皇上說話不算話？”

    這幾句話說完，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怕又慌。但她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她不喜陸贏碰她，十分不喜。

    她如此說話，還利落地將手抽回去，陸贏也不惱，反而贊賞道：“語兒，你很會(huì)說話。朕喜歡聽你說話?！?/br>
    焉谷語低著頭，沒接話。

    “朕倒是不介意你在焉相身邊再待一兩年，但結(jié)果，朕希望能聽到一個(gè)好消息。”說罷，陸贏又去牽焉谷語的手，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看著她顫抖的烏瞳道：“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陸贏不放手，焉谷語只覺渾身不自在，此刻，她全身知覺都涌到了手上。無奈之際，她做出一副難受的樣子，裝病道：“皇上，臣女不舒服，想回去歇息了。”

    “哪兒不舒服？”陸贏好笑地看向焉谷語，伸手便去探她的額頭?！半耷魄??！?/br>
    那只手觸上來時(shí)，焉谷語不禁往后一退，害怕道：“皇上，臣，臣女頭疼癥犯了……”

    “別怕，朕讓太醫(yī)過來給你瞧，今日你多留些時(shí)候，陪朕看看奏章。說不準(zhǔn)，朕一高興，明日便能讓焉相回來復(fù)職?！标戁A逼近一步，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摟她。

    焉谷語慌亂地往旁躲去，恰好，衣袖帶翻了棋罐。

    “嘩啦”一聲，棋罐里的棋子掉了一地。

    *

    御書房外頭，賀良舟正在小道上來回踱步，一門心思等著焉谷語出門。

    他在心里琢磨著，待會(huì)兒與她一道回去該些說什么。想著想著，御書房里頭突然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他心思敏銳，反應(yīng)也快，身子如箭般往前沖去。

    “站住，沒有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nèi)?！遍T口守衛(wèi)橫刀一攔。

    賀良舟是個(gè)習(xí)武之人，聽力比普通人要強(qiáng)上許多，他一靠近房門便聽到了里頭的話，是焉谷語的聲音，他能聽出她聲音里的顫和怕?！盎噬?，臣女身子不適，想回府歇息，還請(qǐng)皇上放臣女回去……”

    這一聽，他哪兒會(huì)不曉得里頭發(fā)生了什么，怒氣直從兩肋處噴涌而出。

    他握緊拳頭正要上前，轉(zhuǎn)念一想，挺起的胸膛又慢慢癟了回去。

    里頭那人是皇帝，他能做什么？

    “這是怎么回事？”

    聽得辛白歡的聲音，賀良舟猶如抓著了救命稻草，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辛白歡身前，焦急道：“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在里頭出事了?！?/br>
    “皇上出事了？”辛白歡面色大變，快步行至御書房門前大力一推。她是皇后，守衛(wèi)自然不敢攔她。

    “嘭！”

    “皇上！”辛白歡進(jìn)屋，賀良舟沒敢進(jìn)屋，憂心地等在外頭。

    只見屋內(nèi)棋子撒了一地，焉谷語跪在地上，淚意盈盈，陸贏正在扶她。

    見狀，辛白歡不由覺得奇怪，疑惑地瞧了瞧兩人，“皇上？”

    辛白歡一來，焉谷語便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這一松，她整個(gè)人都軟了，差點(diǎn)沒站穩(wěn)。幸好她方才讓人去延德宮喊了辛白歡過來，否則，即便陸贏不做什么出閣的行為，也足夠叫她害怕了。

    “嗯?！庇腥嗽?，陸贏的動(dòng)作便規(guī)矩了許多，慈愛地?fù)嶂晒日Z道：“你身子不舒服還是回去吧，朕改日去丞相府看你?！?/br>
    “是，臣女告退。”一句話說完，焉谷語逃似的走了出去。

    望著焉谷語遠(yuǎn)去的背影，辛白歡像是明白了什么事，她轉(zhuǎn)頭看向陸贏，溫柔道：“皇上，方才發(fā)生什么了，怎么語兒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br>
    “沒什么?！标戁A瞧也沒瞧辛白歡，徑自去了龍案后頭，“她的頭疼之癥犯了。”

    “唉，語兒真是個(gè)可憐的孩子，這頭疼之癥也是得了好多年了，原本臣妾屬意她做太子妃，奈何觀棋對(duì)她沒那個(gè)意思。”辛白歡自顧自說著，時(shí)不時(shí)往陸贏瞥幾眼。

    前頭那話入耳，陸贏即刻皺了眉，聽得后頭一句，陸贏的臉又漸漸放了晴。

    辛白歡將陸贏的神色變化都看在眼里，也不戳穿。畢竟他們倆之前還為當(dāng)年的事吵過，眼下實(shí)在不宜再吵。

    “皇上，臣妾陪你看奏折吧?！?/br>
    *

    一等焉谷語從御書房里出來，賀良舟便迎了上去，手足無措道：“你，你還好么？”

    焉谷語面色慘白，她抿著唇搖搖頭，隨即快步往前走去。

    這擺明是受了委屈的模樣。賀良舟看得焦心，連忙拉住她的手問：“皇上他，他是不是……”

    賀良舟一拉，焉谷語登時(shí)嚇了一跳，驚叫道：“放手！”她使勁甩開了他的手。

    “對(duì)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比f萬沒想到她會(huì)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賀良舟怔了一怔，訥訥地收回手。

    焉谷語握著自己的手放在心口，走得更快了，低聲道：“對(duì)不起。我想回家?！?/br>
    “好，我送你回丞相府?！辟R良舟像是明白了什么，便沒再靠近。

    他黑著臉走在焉谷語后頭，暗暗責(zé)怪自己，方才為何不敢沖進(jìn)去。里頭那人是皇帝又如何。就因?yàn)樗麤]沖進(jìn)去，她才會(huì)受委屈。

    一路上，焉谷語不由自主地搓著自己的手，搓得很是用力，她將頭壓得很低，根本沒看路，一不小心便撞上了來人。

    “啊！”

    “六皇子?！辟R良舟出聲。

    六皇子？那不就是……焉谷語慢慢抬起臉，目光嚴(yán)絲合縫地對(duì)上陸驚澤。這一看她才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烙印沒了，面前是張白皙無暇的臉。

    第48章 吃醋了

    “……”

    陸驚澤迎光而站, 長發(fā)用玉冠高高豎起，著一身漆黑的錦衣，通身都寫著皇室的清貴, 與斗奴場(chǎng)里的赤獒完全不像是一人。

    她從未見過他沒有烙印的臉，自然比有烙印的臉要好看, 且要好看很多。

    “六皇子……”焉谷語回過神, 連忙退開身，垂眸道：“臣女方才失禮了。”

    “不妨事?！标戵@澤平淡地回了一聲，眸光在焉谷語面上如蜻蜓點(diǎn)水般劃過，隨后落在賀良舟身上，驟然一冷, 再看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他的視線更冷了。

    不知為何，每次見她與其他男人站一塊, 他總覺得礙眼, 礙眼得控制不住殺意。

    聽得那平淡到陌生的聲音，焉谷語有些恍神, 在她的記憶中, 他從不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她想著, 是因?yàn)樵谛⑵诘木売擅础?/br>
    劉淑妃畢竟是他的母妃, 她一死, 他心里一定很難過。

    這一月里他都沒去丞相府，多半是還未從悲痛中走出。

    她再次抬起臉，眼前的少年眉眼冷峭, 仿佛罩著一層厚厚的積雪, 燦爛的日光從樹梢落下, 打在他身上也沒染上一絲溫度。

    焉谷語張開口, 正想說幾句安慰人的話。

    “世子。”陸驚澤禮節(jié)性地朝兩人頷了頷首，徑自越過她走了，兩人擦肩而過。

    他走得很快，快得帶起了一道風(fēng)。

    焉谷語沒轉(zhuǎn)身，只是靜靜地看著一處，她抬手勾起鬢邊拂動(dòng)的發(fā)絲，將口中那些安慰人的話悉數(shù)收了回去。

    “語兒?！辟R良舟上前，卻沒敢靠太近，“怎么不走了，不舒服？”

    焉谷語緩慢地?fù)u了搖頭，輕聲道：“走吧。”

    *

    自皇宮回到丞相府后，焉谷語憂心忡忡，想陸贏，想陸驚澤，想父親，想自己，越想頭越疼，頭一疼便病了。

    她一病，焉問津和陳魚急得焦心，天天垮著臉，焉夏致也不怎么敢說話，丞相府里一時(shí)間死氣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