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王氏與謝開顏齊齊變了臉色。

    “可是小焉兒還在里面！”謝開顏伸長脖子，焦急地看向院子里頭。她記起焉谷語方才的欣喜模樣，腦中緩緩升起一個詭異的念頭。

    謝九釧緘口不語。

    王氏奇怪道：“倘若這里頭的人不是卓凡，那卓凡呢，他去哪兒了？”

    她說后，謝九釧的面色愈發(fā)凝重。

    謝開顏也怔了怔，她原以為這幾日是陸驚澤在假扮自己的哥哥，但今晚一看，似乎又不是如此。

    “啪啪啪”，撞上盾牌的竹箭全都掉落在地，沒兩下，院子里就鋪滿了一層竹箭，但這箭雨并沒持續(xù)多久，只一刻鐘便停了。

    “哐當(dāng)”，主屋的房門被人打開，“謝卓凡”從里頭走了出來。

    “卓凡。”王氏不確定地喊了一聲。

    “不，他不是卓凡。”謝九釧瞇眼打量從屋子里走出的“謝卓凡”，他這幾日一直在琢磨一件事，為何卓凡娶了語兒后卻難得在桃花院里留宿，反而睡在鋪?zhàn)永锞佣?，眼下看來，他的兒子是在新婚夜前被人掉包了，而且…?/br>
    后面的事，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卓凡……”仿佛明白了什么，王氏揪緊心口的衣衫。

    “六弟，別來無恙啊?！苯K于，陸觀棋開口。

    他一開口，謝九釧登時睜大了眼，王氏也是滿臉愕然，謝開顏更是不敢置信。

    “他，他是……”王氏面色發(fā)白，險些暈過去，好在謝開顏及時扶住了她，“老爺?！蓖跏吓碌脺喩戆l(fā)顫，站立不住。

    謝九釧伸手牢牢摟住王氏，面上陰沉得厲害。他們倆曉得謝卓凡站隊(duì)陸觀棋的事，卻怎么也沒想到，陸觀棋會喪心病狂害死謝卓凡。

    “爹……”謝開顏望著兩人的臉色，心里多少有數(shù)了。她恨恨地捏緊拳頭，氣得滿腔怒火。

    *

    “你們退開?！?/br>
    陸驚澤抬手示意身邊的侍衛(wèi)，目光冷冽如冰，一字一字道：“陸觀棋，放了她，否則朕定叫你生不如死。”

    聽得這話，賀良舟不由心頭一慌，偏頭往屋子里看去。

    “我若是出事，語兒便會跟著香消玉殞。六弟，你愿意看著她死么？”陸觀棋神態(tài)自若地說著，哪怕院子周圍都是羽林軍，哪怕他身側(cè)沒多少人，他也毫不畏懼，依舊從容。

    他原是打算待在桃花院里再布置兩天機(jī)關(guān)，好讓機(jī)關(guān)更完整，但他身份特殊，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險，而且陸驚澤手頭上的事快了了，到時陸驚澤一來，自己的身份便會暴露，倉促之下，他不得已選了今晚下手。

    彧國向來都是皇室子嗣繼位，外姓人做不得皇帝，所以對于他來說，只要陸驚澤死了，他依舊是太子，依舊有機(jī)會當(dāng)皇帝，再不濟(jì)便假扮陸驚澤。

    “你要兵權(quán)是么，拿去?！闭f著，陸驚澤將懷中的兵符扔了過去。他扔得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那只是個廢物。

    “咚。”兵符落在地上，發(fā)出重重一聲。

    陸觀棋蹲身撿起兵符，他意外地看著陸驚澤，意外焉谷語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方才連猶豫都沒猶豫。

    倘若換做是他的話，有人拿陸祈寧威脅他交出兵符，他不否認(rèn)自己會遲疑，但最后他還是會棄了陸祈寧選皇權(quán)。

    這便是他們倆之間的區(qū)別。

    “我要的不止是兵符?！?/br>
    陸驚澤接了他的話道：“你還要皇位，好，盡管拿去，只要你放了她?！?/br>
    “皇上，萬萬使不得！”賀良舟大喊，他怎么也沒想到，陸驚澤竟會為了焉谷語放棄皇位，他頓覺自己輸?shù)靡凰浚瑩P(yáng)劍指著陸觀棋道：“你個通敵叛國的賊子，有種和我單挑?！?/br>
    陸觀棋掃了一圈院子里的侍衛(wèi)，溫和道：“六弟，你讓他們退出院外，我讓你見她。”

    獵隼握著長刀出聲，“皇上，屬下……”

    “你們都退出去?！标戵@澤一眨不眨地覷著陸觀棋，話卻是對著其他人說的?！皼]有朕的命令不準(zhǔn)進(jìn)入院子?！?/br>
    賀良舟與獵隼煞有默契地對視一眼，站著沒動，他們倆不動，其他人也跟著不動。

    “朕再說一遍，退下！”陸驚澤厲聲道，這一句氣勢迫人。

    眾人聽出了他聲音里的殺氣，不敢再留，相繼退了出去。

    *

    待侍衛(wèi)退出院子后，陸觀棋轉(zhuǎn)身進(jìn)屋?！傲?，你可千萬別耍花樣。”

    陸驚澤赤手踏入門檻，他一進(jìn)，陸觀棋的人便將房門關(guān)上了。

    “嗯嗯！嗯嗯嗯！”

    焉谷語雙手被鐵鏈鎖著，而鐵鏈一頭與墻體連著，另一頭與椽梁連著，她嘴里塞著棉布團(tuán)，根本說不出話，只能對著陸驚澤搖頭，示意他快走。

    她曉得，他一定能聽懂她在說什么。

    陸驚澤對上她急切的目光，眸中慢慢爬上陰鷙，薄唇更是抿得如同刀劍一樣鋒利。

    “站在原地別動?！闭Z畢，陸觀棋拿出了懷中的火折子，置于唇邊輕輕一吹，霎時，火折子上燃起了細(xì)小的火苗。他走近床榻，語帶歉意道：“語兒，太子哥哥今日要對不住你了?！?/br>
    陸驚澤立在門邊，鼻子一動便聞到了硝石的味道，他猛地看向屋內(nèi)的幾個點(diǎn)上，地板都有被撬動的痕跡?！拔甯纾氵€真狠心啊。”

    “呵呵?！标懹^棋取下焉谷語口子的棉布團(tuán)，笑容平易近人，怎么瞧都像是個好脾氣的兄長，“六弟謙虛了，我對你做的一切哪兒稱得上狠心兩字?！?/br>
    “不過幾日時間，五哥就埋好了火藥等我，看來我還是低估你了?！标戵@澤嘲諷道。

    陸觀棋用眼神示意手下去幾個埋著火藥的墻邊站定，隨后，他看向陸驚澤，“方才語兒同我說，她在你心里比不得皇位重要，相反，我并不這么認(rèn)為。來，六弟，你告訴她，皇位和她，哪個在你心里更重要。”

    他說得平淡溫馨，不曉得的還以為是普通人家在話家常。

    “……”焉谷語縮了縮身子，目光自上往下垂落。此刻，她是想聽他的答案，又怕聽到他的答案。

    陸驚澤一看她的模樣便曉得她心里在想什么，他走近一步，朗聲道：“這還要問么，當(dāng)然是她更重要，她比我的命還重要。但我若是死了，也會拉她一起死?！?/br>
    嗯？焉谷語揚(yáng)起臉，訥訥地望著陸驚澤，這像是他會說的話，也像是他會做的事。但他說自己比皇位重要，她心底真真被觸動了，畢竟她也清楚一件事，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喜歡權(quán)勢地位的。

    等等，她轉(zhuǎn)念一想，他這么表明態(tài)度，陸觀棋更要拿她威脅他了。

    “原來六弟是個癡情冢?！标懹^棋笑著搖頭，言語中透著一絲類似欣慰的調(diào)子，“好，那我便成全了你們?！闭f罷，他揚(yáng)手將火折子扔向床榻邊的引線，閃身飛出屋外。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連著四聲，連帶陸觀棋點(diǎn)燃的那根，一共五根引線瞬間被點(diǎn)燃。這引線并不長，卻連接了不少交錯的引線，一根點(diǎn)燃之后便會將其余幾路引線都點(diǎn)燃。

    這一瞬，焉谷語只覺自己完了，她來不及多想，對著朝自己撲來的陸驚澤大喊，“你快走！”

    陸驚澤被她喊得一愣，但也只是一愣，他身形如鷹隼般矯健，并指成劍，火速切斷床榻邊的那根引線，隨即跳上床榻。

    “嘭！”

    第一道爆炸聲中，陸驚澤按住了床頭的機(jī)關(guān)，“咔擦”一聲，床板從兩側(cè)打開，接著，兩人往下掉去。

    “嘭嘭嘭嘭！”爆炸聲四起，威力懾人，震得地面顫了幾顫，桃花院外頭的侍衛(wèi)紛紛逃開。

    “啊呀！”王氏沒站穩(wěn)，往一旁倒去。

    “夫人！”謝九釧趕忙撲過去，將王氏護(hù)在懷中。

    這震動堪比地動，謝開顏也摔在了地上，她剛起身便被獵隼的手按了下去，接著，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嘭嘭”，又是兩聲，塵土石塊飛揚(yáng)，悉數(shù)砸在獵隼身上。

    “砰砰砰”，心跳得厲害，謝開顏緊緊抓著獵隼的衣衫，卻并不覺得害怕。

    *

    六聲過后，爆炸聲停住，桃花院成了破壁殘?jiān)鹤永锔且黄墙?，哪里還有之前的詩情畫意。

    “皇上！”

    眾人起身對著破壁殘?jiān)蠛啊?/br>
    漫天塵土中，陸觀棋走出，他依舊是謝卓凡的模樣，長發(fā)凌亂，衣衫也破了多處，卻依舊維持著皇室的清貴姿態(tài)，他高舉手中的兵符，喝令道：“兵符在此，眾人聽令?！?/br>
    “皇上！”獵隼放開謝開顏，身子如箭一般地往斷臂殘?jiān)袥_了過去。

    謝開顏怔了怔，她念起焉谷語還在里面，面色也是大變，急忙起身跟上獵隼，“小焉兒！”

    “語兒meimei……”賀良舟望著滿眼的斷墻憤懣不已，額際青筋暴跳。

    “賀將軍，你還不聽令？”見賀良舟無動于衷，陸觀棋又說了一句。

    賀良舟這才將目光移到陸觀棋身上，他緊緊繃著臉，從懷中拿出了一只兵符，高舉道：“還請殿下看仔細(xì)了，這才是彧國的兵符?！?/br>
    陸觀棋定睛看去，瞳孔驀然放大，再往自己手中的兵符一看，驚覺陸驚澤方才給他的兵符是假的，他被擺了一道！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大悲大喜只在眨眼之間。

    “呵呵?！彼猿暗匦Τ隽寺?。他以為陸驚澤愛慘了焉谷語，以為陸驚澤什么都肯給，誰料陸驚澤在暗中做了手腳。自然，他怪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心太急了。

    “來人！將這通敵賣國的賊子拿下！”賀良舟念著焉谷語的死，咬牙道。

    “是！”

    他一發(fā)話，當(dāng)即有四名羽林軍上前拿人。

    謝九釧與王氏對謝卓凡的生死還報有一絲希望，兩人相互扶持著，上前道：“殿下，老臣的兒子在哪兒？您將他怎么了？”

    “民婦就這么一個孩子，殿下，民婦求你，將他還給民婦吧。”

    “哈哈，哈哈哈……”陸觀棋被羽林軍押著，低頭放肆大笑。

    賀良舟同情地瞧了眼謝九釧與王氏，默然揮手，示意羽林軍盡快將陸觀棋帶下去。

    *

    皇宮。

    焉谷語睜開眼，床榻前圍滿了人，且都是熟人。

    “語兒，你終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率先開口的是焉問津，他坐在床榻前的凳子上，滿臉憂色。

    “沒有?！毖晒日Z搖了搖混亂的腦子，腦中一片空白。

    “真是苦命的孩子。”陳魚小心翼翼地拉著焉谷語的手，沒說兩句便哭了出來，“好在老天保佑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小焉兒，你都躺兩天了，快把大家擔(dān)心壞了?！敝x開顏雙眼通紅地瞧著她，說到后頭才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

    站在最邊上的是焉夏致，她面上冷冷淡淡，沒什么大表情。她雖站得遠(yuǎn)，卻也一直探著身子在瞧焉谷語，真對上焉谷語時，她反而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爹，娘，謝jiejie，夏致，我讓你們擔(dān)心了，對不起?！毖晒日Z虛弱地說著。

    她疲憊地睜著眼，慢慢回憶腦中零散的記憶，先是自己被陸觀棋打暈綁住，再是陸驚澤為救她放棄了兵權(quán)和皇位，最后，陸觀棋點(diǎn)燃了炸藥的引線。

    失去意識前，她記得陸驚澤按了床榻上的開關(guān)，床板開了，兩人一并掉了下去。

    似乎，他在她耳邊問了一句話。

    “愿不愿意跟我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