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 他話音一頓，狀似無意地慢悠悠補上了自己后半句話：“那些仗勢欺人的，必定會登高跌重。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高樓塌，姑娘福澤深厚, 不必將這些事兒放在心上?！?/br>
    如果說方硯知是在明晃晃地斥罵這王家少爺不干人事，那沈舒年的說話藝術(shù)則更像是背地里的暗箭。雖然他本意是在安慰這個受傷的小姑娘，可是話中這高樓坍塌所指, 卻是不言而喻。

    今日長樂坊內(nèi)聚集的多是書生才子, 自然各個都胸有點墨。臺下看熱鬧的人相視而笑, 不約而同地明白了沈舒年到底意欲何在。

    一時之間，臺下竊竊私語之聲響起, 隱隱約約還聽得見一些短促的笑聲。就連這囂張跋扈王家少爺也立馬反應(yīng)了過來, 一雙眼睛里燃著憤怒的火種, 惡狠狠地盯著方硯知和沈舒年，像是想把他們燒成灰燼。

    方硯知看出了他目光不善, 趕忙上前一步，站在沈舒年身前，替他擋住那些惡意的目光。方硯知身量頎長，卻因為奔波勞累而略顯清瘦，與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家少爺一比，更顯身材單薄。

    沈舒年看著方硯知義無反顧地擋在自己身前，一時有些怔愣。他微抬目光，瞧著那護著自己的背影，心里像是開出了一大片春風(fēng)四月里迎著暖陽而生的花。

    他的心口熨帖得很，即使方硯知身材并不如王家少爺身后那些家丁侍衛(wèi)那般魁梧，可是

    這樣簡簡單單的書生體格，卻在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時，也如那英姿颯爽的將軍。

    方硯知護著沈舒年和那樂師姑娘，而那王家少爺身后卻足足有四五個氣勢洶洶的家丁在怒目而視。相比之下，方硯知這邊便顯得勢單力薄，看著分外可憐。

    許是方硯知這挺身而出不畏強權(quán)的舉動，激發(fā)了臺下書生才子心中從小學(xué)到大的仁義禮信。有人似是看不慣這以多欺少的霸道，竟在人群之中高聲疾呼，替方硯知撐腰。

    “這位公子救人于危難之中，當(dāng)真是君子風(fēng)骨?！?/br>
    此話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少人被話語感染，紛紛鼓起了勇氣，幫方硯知說著好話，斥責(zé)這強搶民女的行為。

    王家少爺沒想到自己一時之間成為了眾矢之的，憤怒地抬手指著臺下膽敢和他對著干的人。可是正義之士層出不窮，他一時半會兒竟也找不著是誰先牽起的話頭。

    王家少爺知道方硯知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最擅長的便是煽動人群，同那些假模假式的讀書人擺出什么君子道理。眼瞧著自己聲勢漸熄，他便另轉(zhuǎn)矛頭，不同方硯知對著干。

    他眼睛在眼眶里滴溜兒一轉(zhuǎn)，jian詐狡猾的模樣分毫畢現(xiàn)地浮在臉上，讓人一瞧便知道他有壞心思。果不其然，他話音一轉(zhuǎn)，沒再找方硯知和沈舒年的麻煩，反而怒罵那可憐的姑娘。

    “小爺我花了錢的，自然也是這長樂坊的客人。長樂坊不說讓人賓至如歸，可也得好吃好喝地招待人。小爺我瞧她月琴彈得好，想讓她來我包廂陪我喝酒彈琴，有何不可！”

    他聲音尖銳，因為憤怒層層拔高的尾音聽起來有些怪聲怪調(diào)：“這妓子忒不識好歹，在這里裝什么假清高！倒惹得我們兩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都沒面子?！?/br>
    聽到這倚財仗勢的人開始顛倒黑白污人清譽，那姑娘竟也從心底生出了些莫名的勇氣。方硯知和沈舒年兩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尚且能夠為了她挺身而出，她又怎能一味地因為害怕而躲在人后。

    她伸手攔下沈舒年護著她的手，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奪回名譽。沈舒年覺察到她的想法，擔(dān)憂地回過頭望她，而后輕輕搖了搖頭。

    那姑娘抹了一把尚且泛著淚光的眼角，眼睫上的點點淚珠在金碧輝煌的堂內(nèi)呈現(xiàn)出一種晶瑩璀璨之感。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隨后朝沈舒年展顏一笑，依舊還是那清新脫俗的如花容顏。

    她看向沈舒年的眼睛，眸中有著一種毅然決然的堅定。她緩慢又沉穩(wěn)地點了點頭，眼內(nèi)眸光神采奕奕，竟壓過了這長樂坊內(nèi)所有的長明燈火。

    沈舒年知道，他是攔不住這個有主見的姑娘的。

    既然如此，便由著她去吧。沈舒年笑了一下，唇角漾出溫潤人心的弧度，笑容如四月春風(fēng)拂面，沁人心脾。他接過姑娘的月琴，代為保管，而后對她點了點頭。

    那姑娘感激地望著沈舒年，而后走過了他的身邊，又在方硯知驚訝擔(dān)憂的目光中，走上前來正面對視那王家少爺。方硯知害怕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吃虧，雖然給她讓出了臺上位置，卻還在一旁寸步不離地護著她。

    “王少爺，我雖然在長樂坊內(nèi)擔(dān)任月琴樂師一職，卻是清清白白家的好姑娘?！彼钗豢跉猓瑝鹤∽约阂驗榭奁褐耷坏纳ひ?。旋即，她掀起眼皮，挺翹細長的睫毛輕顫，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有著孤注一擲的勇氣。

    “長樂坊是五湖四海里文人雅客聚集之地，眾多書生才子齊聚于此，吟詩作對，詞曲唱和，自是風(fēng)雅無比?！闭f到這兒，她驕傲地揚起了胸脯，整個人從頭到腳泛上了一層自傲的亮光。

    “長樂坊不是那尋歡作樂的秦樓楚館，我也不是供人賞玩的風(fēng)塵女子?！彼L舒一口氣，像是借此排遣出自己壓抑心底的苦悶與憤怒。方硯知看她凄苦，一時竟也濕了眼角。

    “你想要讓我陪喝陪聊，非要把我從樂師臺上拉到你的房間里去，我不愿意還打算強搶硬拽，這些事情，臺下的人可都是完完全全看在眼里，不是我誆騙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