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晏昀就坐在病床前,旁邊是文雨。 文雨背著深藍色的印花書包,是時下最流行的。 學校不發(fā)校服,她穿著一件橙色的毛衣,毛衣前是小公主的花樣,一看就是被精心養(yǎng)大的孩子。 林瑄禾觀察文雨片刻,又看向辛柔。 病床上的辛柔虛弱無比。 她不但廢了腿,心臟也不好,身體內(nèi)還缺各種東西,低血糖、低血脂。 辛柔和晏昀一般大,可臉上已有很多條皺紋,看起來要比晏昀年長很多歲。 她平時用灰白的假發(fā)遮住自己的臉,走路時步履闌珊、一瘸一拐,還真分不清她的年紀。 在看到林瑄禾進來時,辛柔下意識拉起被子,不想和林瑄禾面對面。 晏昀道:“她是林瑄禾,是她把你帶過來的。” 聽到晏昀的聲音,辛柔又往被子里縮了縮。 林瑄禾注意到,辛柔始終沒用正臉面對晏昀。 林瑄禾問道:“怎么樣?” “她不肯說,”晏昀擰擰眉,看向文雨,“還有這小丫頭,一直說想去看親生父親?!?/br> 林瑄禾微訝,“她都知道?” 文雨笑瞇瞇地接過話來,“當然知道啦,mama說今天要帶我去看望爸爸呢,對吧,mama?” 林瑄禾更驚訝了。 辛柔要帶文雨去見高世揚?這怎么可能?辛柔不該恨高世揚都來不及? 晏昀給林瑄禾使了個眼色。 林瑄禾示意他先離開。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辛柔最不愿意看到的,恐怕就是晏昀。 林瑄禾不知道她是否還喜歡晏昀,但晏昀在她心里,絕對是與眾不同的存在,她不會愿意讓晏昀看到自己的傷疤的。 晏昀牽著文雨的手離開,“叔叔帶你去吃冰棍好不好?” 文雨依依不舍地看向辛柔。 見她沒有反對,文雨才跟在晏昀身后離開。 林瑄禾在晏昀的位置上坐下,“你想和我談談嗎?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盡量去幫你?!?/br> 縮在被子里的辛柔一動不動。 林瑄禾見狀,想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說實話,你不面對晏昀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你和高世揚的關(guān)系吧?” 辛柔猛地睜開眼睛,“你想說什么?!?/br> 聲音和林瑄禾那晚聽到的差不多。 林瑄禾平靜道:“我說我想幫你,是真心實意的,即便我現(xiàn)在懷疑你才是殺害白小鳳四人的兇手,我也愿意幫助你?!?/br> 剎那間,病房內(nèi)仿佛被按下靜止鍵,辛柔一動不動,就連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林瑄禾慢條斯理道:“這事發(fā)生在七年前,很多證據(jù)都留不住了,所以我說的可能有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但從薛自立自首這件事來看,他自首的目的只能有一個,那就是他不想讓真正的兇手被抓?!?/br> “可兇手如果是高子墨或者高世揚,你們會不希望他們被找到嗎?所以薛自立自首,還說對了一些細節(jié),如果我們按照此條線查下去,他被認定是兇手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畢竟除了兇手,不該有其他人知道幾個女孩的致命傷在哪里。” “但是案發(fā)后,就連郭局都親自調(diào)查過薛自立,對他的懷疑其實很早就開始了,當年郭局都沒查出什么,如今還能怎樣?薛自立完全沒有自首的必要,再說,他的那套動機說辭,也是站不住腳的?!?/br> “我不知道你該感謝薛自立愿意替你坐牢,還是該恨他,如果他不自首,我可能真的不會懷疑你。” 林瑄禾站起身,“但我相信,你仍然是受害者,所以,在我知道這些的情況下,我仍然愿意盡量幫助你,你愿意讓我?guī)兔???/br> 辛柔眼角滑下兩地淚水。 可她眼底卻沒有悲傷的情緒,她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墻壁,一動不動地盯著。 林瑄禾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 辛柔大概也聽出來了,兩分鐘后,她偷偷用手抹去眼淚,苦笑道:“沒用的,把他抓進去又如何?我想做的,是親手殺了他,可惜,我雖然還能走幾步,情況卻并不比他好多少,我殺不了他?!?/br> 林瑄禾垂眸看向她的腿,“你的傷是怎么來的?” “高子墨傷的,”辛柔說,“原本他能殺了我,但是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軟了?!?/br> 林瑄禾擰眉看著她。 辛柔喃喃道:“這幾年,我一直在計劃著如何殺了高世揚,可他知道我沒死,他精明得很,不管做什么事,都會認真檢查,就連阿姨買回去的東西,都要一一檢查一遍。他把阿姨和文雨當成他的護身符,事實證明,他的做法很正確,我沒法在有可能傷及無辜的情況下動手。我、我……” 辛柔撐著身體坐起來,雙眸無神地看向林瑄禾,“我應該還算是個好人吧?” 林瑄禾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要告訴我們發(fā)生了什么,我們才能判斷。” 辛柔卻固執(zhí)道:“你剛剛說要幫我,對不對?你把阿姨引出去,把我?guī)У礁呤罁P家,就是幫我了,行嗎?” 林瑄禾神色復雜。 薛自立說,辛柔是因為有了文雨,有了軟肋,所以才沒法下手。 可林瑄禾看到的辛柔,卻是堅定的想要親手殺了高世揚。 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林瑄禾有些看不懂了。 林瑄禾搖搖頭,“我不能看著你做傻事,高世揚的性命不重要,但你的性命,很重要?!?/br> 辛柔苦笑一聲,“我的性命?我怎么可能保得住命?我殺人了,殺了四個人,你明白嗎?” 第116章 林瑄禾聽了辛柔的話, 不太驚訝。 她朝辛柔揮了揮筆記本和鋼筆,詢問道:“可以記錄嗎?” 辛柔遲疑片刻,雖有不甘,但還是點了點頭, “這件事, 我是躲不過去的, 我早就做好準備了。只不過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殺了高世揚!你明白嗎?!” 林瑄禾小心翼翼展開筆記本。 其實她平時不怎么愛惜筆記本的,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隨手翻開一頁記錄下來。 現(xiàn)在卻努力讓所有動作都不至于驚到辛柔。 林瑄禾等辛柔的情緒平復了些, 才開口問道:“為什么殺人?” 辛柔卻垂著頭,閉緊了嘴巴。 林瑄禾耐下心來, 靜靜地等著。 桌上花瓶的影子悠然拉長, 辛柔才苦澀道:“雖然你聽起來可能像是在狡辯, 但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我,我……我實在是,我也不想殺人。” 她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林瑄禾道:“我沒法給你一個準確的答復, 一切都要看證據(jù)?!?/br> 辛柔抬眸看向林瑄禾,兩秒鐘后, 倏然笑了,“也對, 你放心,這些我都懂,我曾經(jīng)也是……警院的學生啊,學習還不錯呢?!?/br> 但如今, 即將是階下囚而已。 “我們五個人中,我的運氣其實是最好的, 我是最后一個被抓的?!毙寥崴菩Ψ切Φ溃拔艺娴牟皇枪室饨o晏昀添麻煩,我就是看他每天為了案子愁眉不展,心疼他,所以想幫幫他。正好薛自立和我說了晏昀的推論,有了時間、地點,我就想去碰碰運氣?!?/br> “我還準備了一封信,打算抓到犯人后,就向晏昀表白,我希望他抓到犯人是因為我,希望我能做的比他出色,可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我只是學習了一些課程,一丁點兒經(jīng)驗都沒有的人,做不來這種危險的事情。” 辛柔朝林瑄禾笑笑,林瑄禾不知她是在開玩笑還是在抱怨,她的語氣總是讓人琢磨不透。 她說:“在此之前,我真的以為,我和晏昀是旗鼓相當?shù)?,我想要平等的愛情,我以為我一定會是一個好警員,沒想到……” 林瑄禾問:“是高子墨綁架的你?” 辛柔點點頭,“我和薛自立約好,如果我遇到兇手,會發(fā)信號提示他,可遇到高子墨后,不論我怎么發(fā)信號,都沒有人回應我。我試圖反抗,高子墨的體力卻遠比我想象得好,我不是他的對手。后來我知道,他是被高世揚特別培訓過的,高子墨說,他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下樓去跑十公里?!?/br> 林瑄禾疑惑道:“聽你的語氣,你和高子墨的關(guān)系似乎還可以?!?/br> “你真的很敏銳,”辛柔微微一笑,“實不相瞞,我既恨他,也同情他,他的一生都是被高世揚掌控的。他活在高世揚的陰影下,不敢放松分毫……看他過的這么慘,我心里舒服了不少。” 這樣的心態(tài)是林瑄禾無法認同的,但理解。 她溫聲道:“完整地說一下吧?!?/br> “晏昀的推測完全正確,高但薛自立退縮了,而且我對自己實力的預估也有很大的失誤。我被帶回去,關(guān)在一個地下室里,當時白小鳳已經(jīng)被抓來一個多月了。” “我剛被抓過去時,真的無法忍受那個環(huán)境,每天都在想著怎么逃跑,但是她們四個幾乎都不贊同我。相處了幾天,和她們熟悉了一些,白小鳳才偷偷告訴我,她們剛被抓到時,都想著要逃跑,但時間久了好像就麻木了?!?/br> “她還說,地下室沒有表,也看不到太陽,她們也不知道自己被抓來幾日,她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高世揚或者高子墨能來,她們說,只有這時候,她們才有還活著的感覺。” “太可怕了,你理解嗎?比起我當時身處的環(huán)境,她們的心態(tài)更讓我害怕。” “后來我慢慢摸清了高世揚的路數(shù)?!?/br> “像我這種剛來的,不聽話的,服從性太低,他會讓高子墨一直把我鎖起來。最開始,他就想和我發(fā)生關(guān)系,但我太抗拒,他說他不喜歡我這種太有棱角的性格,足足鎖了我一個月?!?/br> “至于其他人……她們比我自由得多,可以隨意走動,如果她們能把高世揚哄開心了,高世揚還會借給其中一個人收音機。如果這個人做了什么事惹他不高興了,收音機就會被收走?!?/br> “收音機是我們唯一能聽到外界聲音的東西,包括我,都很需要。只有聽收音機時,我們才能有活著的感覺。” 林瑄禾留意到,辛柔的主語已經(jīng)從“她們”轉(zhuǎn)變?yōu)椤拔覀儭薄?/br> 辛柔抬起頭,盯著天花板,“我發(fā)現(xiàn)高世揚在試圖控制我們,他也成功做到了。為了讓自己擺脫鐵鏈子,有機會逃走,我假裝順從?!?/br> “在我認慫的當天,高世揚就過來,把我一個人帶進里面的小房間。高子墨就站在旁邊看著我……變不變態(tài)?他當著自己兒子的面,都能做出這種事來。她們剛開始提到這事,都很羞恥,不過我無所謂,就當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難不成還怪我嗎?忍著就行了,保命要緊。” 說到這里,辛柔神色輕松,可她話一轉(zhuǎn)鋒,道:“可沒過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不太對勁了。她們似乎都在爭著和高世揚發(fā)生關(guān)系,就好像……在爭寵,她們彼此之間甚至也互相猜疑,總覺得對方在高世揚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太可怕了,只要一想到當時的場面,我就覺得可怕?!?/br> “可我們這樣做,能得到的是什么?無非是一本書,一個收音機,或者是一頓新鮮的飯。對,高世揚不會按時給我們送飯過來,高子墨什么時候過來,全憑心情,有的時候他還會故意不送飯。我們饑一頓飽一頓,有的時候一連三天都吃不到新鮮的東西,只能喝些臟水?!?/br> “就是這種日子,我過了五六十天?!?/br> 聽到這里,林瑄禾想到什么,問:“五六十天?你是什么時候逃出來的?” “八月末,八月三十號?!毙寥峥聪蛄脂u禾,“怎么?” 林瑄禾記下這個日期,搖搖頭,“沒什么,就是有些……奇怪?!?/br> 她還記得任務的名字叫做“九十七天”,可她還沒搞明白,九十七天到底意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