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寵 第29節(jié)
楚媽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了,從小也算看他長大,母親不在了,傭人中,楚媽受的打擊最大,強撐著幫著他料理內務,如今也撐不住倒下了。 靳長殊問:“楚媽怎么樣了?” “大夫說,是內憂外勞,要她好好休養(yǎng)。”宋荔晚說著,大著膽子上前一步,“楚mama說您一整天都沒用膳了,他替您煲了湯……” 靳長殊皺起眉來:“她不是病了,你怎么不勸著點?” 宋荔晚嚇了一跳,手一抖,提著的小盅差點翻了,靳長殊無奈,伸手替她扶了一下,不小心指尖擦過她的手指,她立刻縮回手去,倒像是他是什么洪水猛獸,慌張地解釋說:“我攔不住她……” 靳長殊收回手來,只覺得指尖還存留著她手指上那冰涼而柔軟的觸感:“你把東西放下,可以走了?!?/br> 宋荔晚依言將湯盅放在小幾上,卻沒有離開,靳長殊問:“還有什么事嗎?” “您不喝的話,待會兒就涼了?!彼髅髋碌靡瑓s還是強撐著說,“楚mama說,要我看著您,起碼喝一碗。” 哪怕是這樣的時候,靳長殊仍是被她給逗笑了:“知道了?!?/br> 宋荔晚問:“那我替您盛一碗……” “你是叫……宋荔晚?”靳長殊看她一眼,慢慢將一張黃紙放入火中,火光大盛,撩過冰白指尖,他漫不經心看她一眼,“你應該知道,榮寶振讓你來我這里,是要做什么吧。但現(xiàn)在這種時候,我沒那種心情。” 她原本就白的臉,一瞬間褪盡血色,卻又顫抖著聲音,努力不卑不亢地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您瞧不起我,可是靳先生,我今晚來見您,并不是為了勾引您,楚mama對我好,她心疼您,我就愿意為她走這一遭,哪怕我……并不想要見到您?!?/br> 她說完,向著靳長殊低下頭行了一禮,稍稍一動,眼角的淚已經落了下來,她隨手擦掉了,低聲道:“我就不打擾您了。” 話畢,轉身就走。 靳長殊從沒有將她放在眼里過,聽她說了這么多,卻只是一哂。 不過那盅湯到底是楚媽煲的,他盛出一碗,熱氣騰起,熏得人眼睛發(fā)脹。靳長殊垂下眼睛,忽然在想,剛剛的小丫頭,哭起來時,原來不只是眼睛,連鼻尖也是紅的。 作者有話說: 靳狗你完啦,你墜入愛河啦! ? 第23章 23 按照傳統(tǒng), 靈前燒的火,一夜都不能停。 這種事, 靳長殊不愿假手他人, 喝完湯,便又跪回去守著。 半夜時分,天色漸漸深了, 低啞的云層在半空翻滾著,預示著一場大雨將至。他猛地睜開眼睛,掌心死死鉗住伸來的一條手臂, 側頭看了, 又看到了宋荔晚。 她手中原本握著一條薄毯,現(xiàn)在吃痛落在了地上, 淡色的唇緊緊抿著, 哪怕疼極了,也一聲都沒發(fā)出來。 靳長殊下意識放緩了手勁兒,卻沒有松開:“你還沒走?” “沒有。”她的嗓音微微發(fā)顫, “楚mama讓我在這兒守著您。” “只是為了這個?” 她的眼睛里便又有了怒氣, 卻又在他看過來前低下頭去, 以為自己藏了起來:“我就算是個妓丨女,也要分清時間接待客人吧?!?/br> 脾氣不小,可惜, 演技也不好, 知道把怒火藏起來,卻還是能被人一眼看穿。 靳長殊緩緩松開手來:“誰說你是妓丨女了?” 她不說話了, 垂著頭, 尖俏伶仃的下頜抵在胸前, 像是一彎落了雪的月亮。靳長殊看著她, 忽然有些走了神,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她居然又哭了。 他有些啼笑皆非:“我這兒沒事,你先回去吧?!?/br> 可她偏偏說:“不行?!?/br> “又怎么了?” “靳先生……”她遲疑地看著他,眼睛里含著的淚,便滾落下來,“您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燒嗎?” 有嗎? 他只是覺得有些冷,可靈堂前,冷原本就是應該的。 宋荔晚見他沒說話,壯著膽子說:“還要守好幾天的靈,您不休息好,身體熬不住的?!?/br> “你知道?” “我知道?!彼丝跉?,語調有些傷心,“養(yǎng)我的嬤嬤去了的時候,我也在靈前守了很久,后來,就生了一場大病。” 她是以己度人,明明很害怕他,可卻又想到自己當初,也是這樣孤立無援,就忍不住想要多幫一幫他—— 如果那時,有人愿意幫一幫自己,或許現(xiàn)在,她也不必落到這種境地。 靳長殊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想幫他的多,可等著拉他入水的更多,他在這個位置上,便不可能有一刻松懈的機會。 可他確實是,有些累了。 靳長殊隨手將毯子接過來:“我睡一會兒,你替我守著火?!?/br> 宋荔晚應了一聲,靳長殊便合上了眼??删退闶撬?,也并不踏實。 明日要招待的賓客更多,阮伯伯說是要從蒲來親自趕來吊唁,也能替他撐腰,可阮家說是世交,靳長殊卻知道,這幾日脅迫他最狠的那幾家,背后就有阮家的影子。 世交長輩是真的,想要靳家也是真的。 這些都是小事,出殯那天才是大日子,靳家抬出去三口棺材,不知多少人等著嘲笑,長浮年紀還小,經不得事,那天得找人看好了他…… 思緒一直停不下來,想的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額上忽然一涼,靳長殊微微張開眼睛,看到宋荔晚正輕手輕腳地將手背搭在他的額上,去試他的溫度。 她穿一件直袖的灰白色旗袍,渾身上下粉黛不施,卻能聞見自衣袖間透出的淡淡的茉莉花香氣,像是袖中,籠著一團香云,軟軟地拂過來,纏繞在鼻端,便讓人再難忘卻。 燈光昏暗,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靳長殊睜開了眼睛,不過一觸,便已經收回手去,又轉身出去,過了不過片刻便轉了回來,先去看火盆中的火,添了些紙張,見火勢更大了,這才吁了口氣,又將從外面拿進來擰好的涼手帕,輕輕搭在了靳長殊的額上。 手帕很涼,靳長殊忍不住皺了下眉,她就又被嚇到了,慌慌張張地往后躲,靳長殊閉上眼睛,裝作沒有醒來,聽到她小小聲說:“還好沒醒?!?/br> 她真是怕極了他,像是小兔子,明明瑟瑟發(fā)抖,還要鼓起勇氣,走到大灰狼身邊。 靳長殊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唇角微微翹起了一個弧度,只是又將眼睛睜開,看到她乖乖地跪在火盆前,垂著眼睛凝視著火光。 火光是橙紅色的,如溫暖而甜蜜的吻,親吻過她的眼角眉梢,她神情虔誠,長長的眼睫似是蝴蝶,溫順地垂下,雪玉生光的面頰竟在這樣的照耀下,生發(fā)出了圣潔的光芒,如同菩薩低眉,令人無端地愛慕她、覬覦她,想要頂禮膜拜地向著她,獻出一切…… 靳長殊悚然一驚,收回視線,再不看她。 宋荔晚卻不知道,這一瞬間,他的心底涌起了多少的波濤洶涌,只是雙手合十,小聲地祈禱說:“嬤嬤,你若在地上遇到了靳家夫婦,一定能和他們做好朋友,他們和你一樣,都是好人,多虧他們保佑,我才能留在靳家,保住了孤兒院。嬤嬤,我好想念你,希望你和靳家夫婦,都能夠安樂無憂……” 少女的聲音柔美,帶著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嬌俏溫柔,回蕩在清冷肅穆的靈堂之中。 靳長殊終于合上眼睛,數(shù)日未眠殫精竭慮的心,也漸漸寧靜下來,在她低喃如吟的祈愿聲中,沉沉地睡去。 靳長殊醒來時,天光才微微亮起,外面下了雨,零零落落地打在檐上,發(fā)出銀瓶乍破似的聲響。 火盆中的火仍在燃著,宋荔晚跪在那里,明明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卻還惦記著,要往里面添紙。 靳長殊眼看著她的手越垂越低,就要被火苗燎到,連忙起身,將她的手給拉開了。 她猛地清醒過來,琥珀色的瞳仁睜得渾圓,瞪著他,半晌,才回過神來,軟軟地說:“……靳先生,是你啊。” “是我,這里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br> 她順從地站起身,卻又說:“……不行。楚mama說了,今天來吊唁的人多,您一個人顧不過來,要我陪著您……” 靳長殊看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在這里逞強,一時啼笑皆非,可她明明看著柔弱,卻十分倔強固執(zhí),答應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不可。 他竟然難得的,拿一個人沒有辦法,想了想,去后面把幼弟給喊了起來,將床榻讓出來,又把宋荔晚拉去說:“你在這里睡一覺,有事我會喊你?!?/br> 宋荔晚還想掙扎,卻被靳長殊一只手就按在了床上。 床鋪得不算太軟,他的手力原本很大,顧忌著不要傷到她,只用了巧勁,她卻已經無法掙脫。 四面都是白的,白的輕紗,白的鮮花,唯有她的面頰間,因為用力泛起了緋紅色的漣漪,這一點顏色,便讓她的臉仿若正在燃燒的玫瑰,明艷到了令人不忍褻瀆的地步。 靳長殊覺得掌間出了薄薄的汗,滑膩地間隔在兩人之間,單薄的布料擋不住她身上旖旎的風光,他幾乎被灼燒到,忽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只能壓低聲音,止住她說:“聽話。” 她哪里有不聽話的權力? 宋荔晚只好躺下,明明不想要睡,可在他的注視里,幾乎下一刻,便已經滑入了黑甜的夢鄉(xiāng)之中。 他總算松了口氣,只覺得對著她,比那些虎視眈眈的群狼還要耗費心力。 可他那時并不知道,對待毫無瓜葛的人,并不需要用盡心思,唯有不經意間放在了心上,才會這樣一舉一動都局促而緊張。 外面,幼弟探頭探腦地小聲問他:“二哥,這是誰?” 他隨口回答說:“是宋小姐?!?/br> “哦,就是mama身邊那個小丫頭?!?/br> 靳長殊嗤笑一聲:“你自己也不怎么大,還喊別人小丫頭?!?/br> “mama當時教我彈鋼琴,還夸這個小丫頭彈得好?!庇椎苎廴σ患t,哽咽說,“哥哥,我們再也沒有mama了?!?/br> 親人的離世,就像是一場連綿不絕的大雨,初時還未有知覺,待到反應過來時,已經痛徹心扉。 靳長殊一向桀驁冷鷙,像是對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可這一刻,卻感到了透骨的寒意,一瞬間,竟差點無法克制情緒,只能勉強安慰幼弟道:“你也是個大孩子了,長浮,往后的靳家,只靠你我二人了?!?/br> 雨越下越大,半山望去,山間的路都被蒙了一層薄薄的青紗,遠山含情,雨絲陰霾,有車隊緩緩駛上山來,客人為了以表尊重,向來在山腳停車,徒步上山,這樣毫不停留地驅車上山,看起來便不懷好意。 幼弟有些害怕地靠在靳長殊身邊:“來的是誰?” 靳長殊卻早已恢復了冷靜肅然,淡淡道:“是阮伯伯?!?/br> “阮伯伯?”幼弟詫異道,“阮伯伯不是對我們一向很好嗎?” 人情世故的好,和切身利益之間,又如何相提并論? 靳長殊在心底低低地嘆了口氣,和他說:“待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許插嘴,知道嗎?” 幼弟往日任性,如今遭逢大變,對他說的每句話都言聽計從,跪在火盆前,連頭也不敢抬起。 靳長殊站在堂前,看著阮家一行人緩緩走來,每人都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最前面阮家家主阮宙肩背寬闊,龍行虎步,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滿目沉痛,還未走到靳長殊面前,便已潸然淚下:“長殊,伯伯來遲了。” 阮宙的手干燥溫熱,寬闊有力,令靳長殊不由得想起父親。父親同阮宙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兩人從初中開始便念一所學校,甚至曾經還戲言,要結成兒女親家,等老了以后,住在一起,一起含飴弄孫。 只是如今,人未老,卻已陰陽兩隔。 靳長殊垂首:“阮伯伯,多謝您能來?!?/br> “說的什么話?!比钪姘@一聲,“我去給你父母上柱香?!?/br> 堂內,靳長殊親手點燃三炷香,恭敬地遞給阮宙,阮宙接過,深深鞠躬后,插入香爐之中。青煙直上,阮宙問靳長殊:“往后有什么打算?” “家中只剩我同長浮,無論再難,我都要將靳家的攤子撐起來。” “有什么困難,記得同伯伯說。”阮宙想到什么,忽而橫眉冷目,“聽說有人找你的麻煩,長殊,你不用擔心,伯伯一定會替你出這口惡氣!” 哪怕知道,阮宙同樣不懷好心,可靳長殊仍是禮貌道:“往后,要多勞煩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