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錦端的守軍是被侯爺那句‘兒郎們?，跟老子?沖！’給盤活的。”

    “后來?等侯爺帶領(lǐng)大家一城城的收復(fù)回來?，軍營里?加官進(jìn)爵的數(shù)不勝數(shù)，連我和伏真都以為侯爺已經(jīng)做得足夠了，他該擺起些架子?了，別到時候回了上京連怎么做侯爺都不知?道了。侯爺卻想都沒想就拒絕，他說落魄時和部下?稱兄道弟，有起色了就涇渭分明，那老子?成?了什么？有意作秀好去?哄騙士兵為我賣命，好成?就我的功業(yè)？老子?怎么對得起死掉的那些兄弟？”

    “我不能讓人以為我是吳起?！狈f完看?向林如?昭，“侯爺是這樣說的?！?/br>
    林如?昭聽完之后有些五味雜陳。

    陸勁是在上京長到十五歲才去?的北境，他在富貴鄉(xiāng)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超過天寒地?凍的北境，可是在他的身上，林如?昭已經(jīng)無法看?到上京留在他身上的任何痕跡。

    所有人都羨慕陸勁年紀(jì)輕輕就建功立業(yè)，以為燕云十八州的淪陷就是為了成?就他的功績，可是從來?沒有人去?想過陸勁為此究竟付出了什么。

    陸勁就和這座沉默的侯府一樣，緊緊閉著府門，仍舊維持著往日的尊榮昌盛，讓無從踏足的人根本不知?道，為了爭奪回失去?的國土，為犧牲的父母報仇，這里?的黃金玉器曾經(jīng)滿室皆空，這里?的亭臺樓閣關(guān)門閉鎖等不到游玩的人。

    十余年的清寂蕭索，陸勁從未想過要與外人道一句。

    林如?昭認(rèn)真地?和伏全致謝：“謝謝你今天告訴我這一切?！?/br>
    那邊陸勁刻完了名?字，招手?把林如?昭叫過去?，顯擺似的給林如?昭看?兩個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于是，繼發(fā)現(xiàn)陸勁擅丹青后，林如?昭發(fā)現(xiàn)他的字也寫得很好看?。

    林如?昭仰著頭，用手?指去?感受陸勁刀刻的力度，道：“你未去?北境前?，公公是不是給你延請了名?師？”

    陸勁點(diǎn)頭道：“而且一請就請四個，老子?一天的時間都被他們?瓜分殆盡，天天上課上的老子?頭都疼?！?/br>
    林如?昭聽他將‘老子?’也頭疼，最近他確實(shí)開?始改了，自從上次鄭玉章的事后，兩人開?誠布公談了下?，陸勁意識到當(dāng)初鬧了那么大的烏龍后，就開?始有意減少‘老子?’。

    但是十幾年的口癖不是那么容易改的，‘我’說得多了后，‘老子?’還是會不自覺冒出來?。

    但現(xiàn)在林如?昭決定對他寬容些：“你當(dāng)時肯定天天逃課。”

    “那哪能呢？”

    出乎意料的，陸勁竟然是個乖學(xué)?生，天天認(rèn)真地?完成?老師布置的學(xué)?業(yè)，不僅如?此，還會主動增加任務(wù)，如?果老師要他練二十張大字，他總會多交五張。

    林如?昭震驚了：“你怎么會如?此好學(xué)?？”

    陸勁道：“父親說了，一個會打?仗的將領(lǐng)，必然不是莽夫，既要懂山川水文星象，還要善掌人心弱點(diǎn)。如?此，光學(xué)?《孫子?兵法》不夠，父親就是從《周易》中悟出兵法，因此他要我在幼時打?好基礎(chǔ)，光學(xué)?武不夠，還要看?很多書。”

    “他為了讓我心甘情愿看?書，便誘哄我，什么時候把書房里?的書都讀通一遍了，就帶我掌兵?？上Я耍€沒等我完全學(xué)?會，他就食言先?去?了。”

    陸勁說到此處目光有些黯然。

    林如?昭拽了拽他的袖子?：“別難過了，公公在天之靈，看?到你有如?此成?就，一定會感到慰藉的?！?/br>
    陸勁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我不難過了?！?/br>
    其實(shí)最難過的日子?也已經(jīng)過去?了。

    他當(dāng)時才十五歲，卻扛著那樣的血海深仇，也總疑心大周還能不能勝。

    畢竟那時候他甚至連一支像樣的部隊(duì)都拉不起來?。

    燕云十八州淪陷之后，上京的人對此感受到的只有恥辱，而只有在錦端，處在抗擊韃靼一線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絕望和恐懼。

    他花了三年，終于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拉起一支軍隊(duì)，皇帝讓人問他準(zhǔn)備什么時候出兵，陸勁根本答不出來?。

    陸勁并非臨陣退縮，只是他肩頭的擔(dān)子?真的太重了。

    他手?里?握著的是大周茍延殘喘的最后一口希望，如?果再被擊潰，朝廷為了躲避中原腹地?暴露的危險，很可能會選擇南渡，到那時，大周失去?的就不僅僅是燕云十八州了，還有一半國土。

    因此陸勁夜夜輾轉(zhuǎn)反側(cè)。

    而林如?昭正是那時候，來?到了他的夢中。

    是她執(zhí)起他的手?，將他從焦慮迷茫中拉了出來?，告訴他：“陸勁，你想做什么就盡管放手?去?做。

    “因?yàn)槟闶顷憚?，所以勝利一定屬于你?！?/br>
    第42章

    作完了畫, 就到了七夕。

    林如昭還是頭回參加宮宴，有些緊張，原本以為老太太總要一道入宮, 可等問了后才知道, 不僅老太?太?不去，就連施韻箏也不去。

    施韻箏為此還有些悶悶不樂，瞪了眼?林如昭轉(zhuǎn)身就出去了。

    林如昭頓生不詳?shù)念A(yù)感，她趕忙回去問了陸勁。

    陸勁并不當(dāng)回事，道：“太?子要立太?子妃, 皇后趁七夕大擺宮宴是邀各家女眷進(jìn)宮相看?！?/br>
    林如昭更是不解：“那為?何武安侯府只?有我去？要去也該表妹去。”

    陸勁道：“祖母不愿她嫁入皇家?！?/br>
    林如昭道：“那我更不用去了?！?/br>
    她說完就察覺到陸勁的?神色變了變，似有些不快，林如昭靈光一現(xiàn)?，突然想起了老一輩的?往事，她有些不可思議：“皇后娘娘仍舊耿耿于懷嗎？”

    陸勁手按著她的?頭發(fā)，揉了揉：“原本或許放下了, 可等知道她看中的?太?子妃被?我娶了去，昔日的?幽怨就又上來?了?！?/br>
    他寬慰林如昭，“此次入宮，你就當(dāng)吃個便?飯，一應(yīng)發(fā)生什么事, 都?往我身上堆就是，老子替你兜著?！?/br>
    既然涉及逝去的?婆婆, 林如昭便?不好說什么, 她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哦’了聲?, 可還沒等躺下，她又意識不對勁, 迅速起身：“看中的?太?子妃？誰？是我嗎？”

    陸勁按著她的?肩膀，重新將她按回了床榻上，又將被?子拉到肩膀處，替她掖好。

    “睡吧?！?/br>
    說完，他吹滅了蠟燭，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后，也躺下了。

    林如昭雙眼?睜得滴溜圓。

    她現(xiàn)?在倒是明白了陸勁方才一瞬的?不快來?自何處了。

    次日進(jìn)宮，兩人共乘馬車，馬車轔轔而動，直至停下后，林如昭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馬車竟然直接停在了未央宮前。

    她掀簾看去，就見諸位做了盛裝的?貴女徒步而來?，雖說初秋天氣轉(zhuǎn)涼，但因?yàn)?宮裝厚重，路途遙遠(yuǎn)，也走得汗水點(diǎn)點(diǎn)，唯有林如昭清清爽爽地坐在車轎上。

    她一露臉，就招來?許多?羨慕的?目光。

    林如昭放下簾子，遲疑地問陸勁：“我們家馬車駛進(jìn)宮門，是陛下允許的?嗎？”

    陸勁大笑：“若沒有陛下允許，馬車駛得進(jìn)來?嗎？”

    林如昭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問了個多?么傻笨的?問題，只?是這要怪就怪陸勁，天天袒著上身在家里干粗活，讓林如昭這個枕邊人都?很難意識到他榮寵多?盛。

    陸勁跳下馬車，親自打簾扶林如昭：“去吧，若想提前走，讓太?監(jiān)來?文?淵閣傳話就是了?！?/br>
    七夕只?有皇后設(shè)了宮宴，陸勁為?了陪她，特意在今日進(jìn)宮與?皇帝商議開設(shè)武院的?事。

    林如昭點(diǎn)點(diǎn)頭。

    陸勁重新坐上馬車離去了，林如昭目送他離去后，正要入未央宮，就聽耳畔傳來?刺耳的?聲?音：“羽林垂首，天子下階，林姑娘當(dāng)真是嫁了個好夫婿，只?可憐我們的?杜姑娘了，明明也是雙姝之一，卻婚事艱難如此?！?/br>
    林如昭轉(zhuǎn)頭看去，出聲?的?那位姑娘她在宴席上遇到過，只?是林如昭不記得她名字了，而可憐的?杜弄玉就站在她身邊，迎頭遭了嘲諷。

    林如昭一頓，腳步回轉(zhuǎn)，朝那姑娘走去。

    那姑娘見林如昭過來?了，更是精神抖擻:“對了，皇后娘娘廣撒宴帖，邀各家姑娘共度乞巧，怎么不見章家的?姑娘？”

    那姑娘來?之前也是經(jīng)?過母親的?耳提面命，知道林如昭已嫁了人，就不是競爭對手，況且如今武安侯府勢頭正盛，若是可以，最好能和林如昭搭上關(guān)系。

    而拿一直被?和林如昭比來?比去的?杜弄玉做筏子，不僅可以在林如昭面前湊上趣，也可以借此攪亂杜弄玉的?心神，讓她在宴席上出丑，好讓自己失去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

    那姑娘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林如昭。

    林如昭走到她們面前，看也不看她，只?向著杜弄玉道：“要不要一起進(jìn)去?！?/br>
    杜弄玉近來?因?yàn)?婚事快淪為?上京的?笑話，原本如飛雪般的?游園請?zhí)?，如今是驟降大半，就是她鼓足勇氣出席了一兩場，發(fā)現(xiàn)?等待她的?也多?是冷嘲熱諷的?看客。

    從?前杜弄玉得了多?少的?盛名，這些人好像都?想借此討回去并且狠狠踩上幾腳。再加上章洛玉是她的?好友，陸勁又曾說了那番不客氣的?話，于是羞辱她好像成了最簡單不過的?事。

    杜弄玉為?此痛苦不已，又覺得自己因?yàn)?過于軟弱而沒有制止章洛玉，今日得此報應(yīng)也是活該，因此意志更為?消沉，連人都?不愿見了。

    今日若不是安慶侯夫人耳提面命許久，甚至拿死做威脅，杜弄玉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這兒的?。

    可能，她的?性子還是過于懦弱了。

    杜弄玉看著毫不猶豫站到身前的?林如昭，張了張嘴，想要說點(diǎn)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瞳孔里的?火焰經(jīng)?過艱難掙扎跳動，還是倏然熄滅，成了一片死寂。

    她勾著唇向林如昭笑道：“好。”

    林如昭與?杜弄玉相攜進(jìn)入宮宴，倒是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在場的?人都?聽說過近來?的?事，也都?很詫異林如昭居然還肯給杜弄玉好臉。

    對此，林如昭只?做看不到，入了坐。

    不一時秦月也來?了，她毫不猶豫地坐到了林如昭身邊，手拍著胸膛安撫還在撲騰的?心臟：“今天將是我第一回見到皇后娘娘，好緊張?！?/br>
    林如昭表示理解：“我也緊張?！?/br>
    只?是她緊張的?理由和秦月不一樣，剛才她已經(jīng)?打量過了周圍了，截至目前入座的?女客中，唯有她是已出閣了的?。

    作為?在座唯一一個無法參與?太?子妃候選的?人，林如昭不信皇后會無緣無故請她入宮吃飯。

    秦月卻沒有想太?多?，她端起了放在案幾上的?糕點(diǎn)：“聽母親說參加宮宴最耗體力，為?了形象，又不好吃太?多?，所以還是趁著未開席，趕緊多?吃塊糕點(diǎn)，御廚做的?糕點(diǎn)，可是外?頭吃不到的?味道?！?/br>
    林如昭也覺宮里的?糕點(diǎn)格外?精致，便?夾了塊核桃糕，咬了口，臉色一變：“好甜好膩?！?/br>
    秦月也在吃核桃糕：“我覺得很好吃，不膩啊。”

    她驀然頓住了，先前在秦府時，林如昭也吃不下糕點(diǎn)，那時她還以為?林如昭是被?陸勁的?事給膈應(yīng)的?，但現(xiàn)?在看來?或許不是了。

    秦月輕聲?問道：“昭昭，你小日子多?久沒來?了？”

    林如昭斜了眼?，道：“我小日子還沒到時候呢，你忘了，我是三月來?一次的??！?/br>
    秦月想起來?了，林如昭三月來?一次小日子，卻不會耽誤生育，為?此每回她疼得要命的?時候都?會羨慕林如昭，真的?好大的?福氣。

    看小日子是行不通了，秦月想了想：“那你最近在飲食上有什么變化？比如更偏向吃辣吃酸？”

    “我本來?就喜歡吃辣，自從?祖母允許我不去萬壽堂后，辣菜頓頓是不少的?，至于酸，我一向是不喜歡的??！绷秩缯鸦卮鹜旰?，看著秦月探究的?目光，才意識到她想問的?是什么，頓時哭笑不得，“我和陸勁成親都?還未滿三個月，哪就能懷上了?！?/br>
    秦月還未來?得及答話，便?聽小黃門用尖細(xì)的?嗓子通報：“皇后娘娘駕到！”

    于是眾人紛紛起身，跪拜在地。

    林如昭的?身體掩藏在眾人之中，倒不覺得什么，只?是等皇后坐下，女官請女客起身后，皇后忽然道：“武安侯夫人來?了嗎？”

    林如昭原本試圖掩在眾人之中的?腳步一頓，她硬著頭皮向前：“回娘娘，臣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