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炘在鬧鐘響前幾秒醒來，伸手關(guān)掉設(shè)定。金柑仔也醒了，在一旁滾來滾去自嗨中。

    大概是生病讓心里變得脆弱，他久違地夢到往事。

    十歲那年，他用存了好久的零用錢買下爸爸喜歡的游戲跟蛋糕，父子倆正要回家慶祝，卻遇上酒駕車輛。被對方撞上時(shí)，父親死死抱住他直到嚥下最后一口氣，那是他這輩子最痛的父親節(jié)。

    之后為了幫傷心過度、身體日漸憔悴的母親分擔(dān)家計(jì)，他半工半讀、照顧meimei，當(dāng)過服務(wù)生、在后廚煮過菜、送過外送、接過游戲代練與帶人、服飾店、飯店人員……林林總總做過許多工作。

    原本碰到傅遠(yuǎn)道的事他只是習(xí)以為常想著下份工作的著落，雪姨卻問他要不要當(dāng)電競選手。

    瞿炘還記得自己當(dāng)初的回覆，他說：「我想試試?！?/br>
    ***

    多年前，小瞿炘正在煩惱怎么寫功課里的作文、嘟起一張小嘴。一旁看電視的瞿霽月見兒子苦惱的樣子，忍不住逗他：「『我的夢想』有這么難寫嗎？」

    「班上的人都寫總統(tǒng)、太空人、老師、醫(yī)生……，但這些我都沒興趣嘛……?！?/br>
    「夢想呢，是指你以后想做的事，寫你喜歡的事就好啦?！滚撵V月邊說邊把兒子抱到腿上。

    「我喜歡跟你一起打游戲！想要開店賣游戲跟創(chuàng)游戲頻道！」瞿炘抬頭興奮地對爸爸說，但是又像想到什么似地沮喪了起來：「可是我打得沒有你好……，而且上次跟翰翰、阿書他們說的時(shí)候，他們還笑我夢想爛、沒前途?！?/br>
    那兩個(gè)小兔崽子。瞿霽月在心里記了倆小屁孩一筆，打算之后跟他們家長告狀。

    「他們亂講的?！滚撵V月認(rèn)真說道：「星星，你以后選擇了什么職業(yè)，爸爸mama都會支持你，只要不傷害到別人，你喜歡的事就放手去拚?！?/br>
    「嗯！」瞿炘雙眼亮晶晶地點(diǎn)頭。

    「那把拔呢？把拔也有夢想嗎？」

    「當(dāng)然有啊，」瞿霽月不好意思笑了笑，指向電視上關(guān)于電競比賽的新聞：「我本來想當(dāng)電競選手，但游戲打得實(shí)在是太爛了?！?/br>
    「哪有！把拔明明就很厲害?！滚臑钥棺h。

    「謝謝你呀寶貝！」瞿霽月大笑，抱起兒子親了一口。

    ***

    瞿炘非常、非常思念父親，所以他接受雪姨的邀請、加入了電競俱樂部，在選手們身上找尋父親的身影。

    這一待，就是三年。

    他以為自己會一直帶著父親的夢想活下去——直到母親在醫(yī)院突然病情惡化的那天。

    瞿母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打斷了他流著淚、焦急地試圖說服她繼續(xù)接受治療的話語。

    她說：「星星，看著馬麻。」這是他們家的規(guī)則，每當(dāng)父母有重要事情要說時(shí)，就會用這個(gè)句式。瞿炘壓抑情緒，看向母親。

    「mama已經(jīng)癌末了，不想再做治療……我累啦?！滚哪傅男θ轀厝釁s悲傷?！冈偻舷氯ァ視悬c(diǎn)痛苦。而且，我也好想、好想你爸爸。我想去找他了?！挂慌缘啮能垡呀?jīng)泣不成聲。

    「你跟苒苒這幾年來辛苦了。答應(yīng)mama，以后你們要活得快樂、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嗎？」瞿母憐愛地?fù)碜蓚€(gè)孩子，哽咽道：「對不起，mama愛你們……?！?/br>
    幾天后，瞿母停止了呼吸。

    一切都沒意義了。瞿炘想。他失去了母親，也因?yàn)樗脑挘瑢κ欠窭^續(xù)堅(jiān)持父親的夢想感到迷惘。

    母親離世后，他請了長假，雪姨的兒子兼他的隊(duì)友潘士萻時(shí)不時(shí)會來看看他的情況。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有天瞿炘經(jīng)過多年前買父親節(jié)禮物的游戲店時(shí)，卻發(fā)現(xiàn)它要停止?fàn)I業(yè)的公告。瞿炘愣愣地盯著公告，耳邊響起男人與男孩的聲音。

    「那你以后開店要取什么名字??？」

    「我要用meimei名字想一個(gè)很酷的店名！」

    苒苒……冉冉？緩慢行進(jìn)的樣子，冉冉。瞿炘喃喃唸道，「冉冉游戲店」。

    「游戲頻道呢？」

    「呃，想不出來……」

    「把拔幫你想到了一個(gè)！既然你的名字是『炘』，那就叫『flame』吧！希望你永遠(yuǎn)溫暖而明亮地照亮自己與他人，如同不熄的火、溫柔的星?！滚撵V月朝他眨眨眼，在白紙上寫出漂亮的英文草寫，還在一旁畫出「獨(dú)樹一格」的火焰，說要當(dāng)成頻道標(biāo)志。父子倆盯著歪歪扭扭的火焰幾秒，笑成一團(tuán)。

    他怎么會忘了呢？當(dāng)初跟父親在一起討論的時(shí)光。

    瞿炘回到家中找出塵封已久、被細(xì)心保存的泛黃紙張，還有幾本刻意置于角落的家庭相簿。

    父母留下的回憶給了他新的目標(biāo)。

    幾天后，瞿炘離開了俱樂部，接下那家游戲店。

    ***

    喵嗚……金柑仔蹭著瞿炘的腳，抬頭望向他。他回過神彎下腰將貓抱入懷里。屋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昏黃的路燈照亮濕涼的夜晚。

    「餓了吧？」汲取完金柑仔身上的溫暖，瞿炘將牠放到貓?zhí)_上、弄好牠的晚餐。

    身體已經(jīng)好很多，體溫回到正常范圍、頭也不怎么痛，只是還咳得煩躁。

    瞿炘坐在床邊看頻道最新公告下的留言，邊思考晚餐要煮什么。因病請假的告知讓許多觀眾幫他加油、要他好好休息。

    金柑仔吃得差不多了，回頭發(fā)現(xiàn)主人還沒吃，便走到他腳邊喵。瞿炘只是伸手摸摸牠，并沒有要起身的意思。金柑仔見狀跳上瞿炘的腿，努力阻礙他滑手機(jī)，一顆滾圓的貓貓頭萌得瞿炘心花怒放。

    「怎么了？飯不夠嗎？」瞿炘轉(zhuǎn)頭確認(rèn)，碗里還剩了三分之一的乾乾跟水。

    金柑仔用無奈的眼神回望get不到貓語的瞿炘，跳下地板、咬他的褲腳，然后往廚房走幾步，又回頭看人。

    剛剛白洐交代牠顧好自家傻鏟屎官，所以金柑仔想提醒瞿炘去吃飯、吃藥。瞿炘在牠眼里跟脆弱的幼崽沒兩樣，毫無狩獵能力，最近這幾天還因病變得更傻。如果瞿炘依然看不懂，那金柑子就只能考慮去外面抓幾隻鼠鼠、蟲蟲給他補(bǔ)身體。

    啊，還有白洐好像在廚房弄了什么，金柑仔覺得有必要提醒瞿炘去看看。

    所幸瞿炘沒有讓貓失望，這次總算理解了金柑仔的意思。他跟著金柑仔走進(jìn)廚房，看金柑仔跳上桌面，在兩小鍋茶水邊晃晃尾巴。瞿炘失笑，第n次懷疑自己養(yǎng)的是狗。

    吃完清淡的湯麵當(dāng)晚餐，瞿炘喝著重新加熱過的蜂蜜金桔茶。

    以往為了不讓meimei跟母親擔(dān)心，他不敢感冒，就算病了也會習(xí)慣性隱瞞、讓自己快點(diǎn)康復(fù)，這次卻麻煩了小八歲的白洐照顧他。

    瞿炘嘆了口氣，反省自己入秋后沒顧好身體。

    然而一方面覺得抱歉，一方面他卻也感到慶幸。夢的后半段，瞿炘迷失在各種喊著他名字的聲響里、沉浸于被扭曲與揉合在一起的記憶畫面。

    直到額上傳來溫和的碰觸，和一句：「炘哥，你還好嗎？」

    意識驟然回歸現(xiàn)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