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是個適合家人相聚的日子，白瀴早早就回到家里陪母親張羅晚飯；白父則在書房和遠在澳洲的老友視訊。

    聽到門口傳來動靜，白瀴將鍋蓋蓋上，打算去迎接弟弟。下一秒，一個花花綠綠的身影像旋風一樣衝下樓，直接將剛進門的白洐抱了個滿懷。

    「哥！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樣抱阿洐！你是想讓他喘不過氣變成rou醬嗎！」白瀴朝穿著花襯衫的男人大吼，而白洐正生無可戀地阻止自家老哥的貼面禮。

    布偶貓舒芙蕾躺在地上，淺藍通透的雙眼疑惑地看著白瀴暴力把白溟拉走，白溟還泫然欲泣地對meimei抱怨：「我那么可愛的寶貝弟弟，我出國時他才幾歲，離我那么遙遠。現(xiàn)在回家了，你還不讓我抱一下、多關(guān)心幾句嗎？」

    這莫名熟悉的句型。被姊姊解救出來的白洐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某個妹控。

    身材高大，穿著夏威夷襯衫、寬褲、夾腳拖的男人影帝等級的親情攻勢并沒有換得meimei的憐惜，只見白瀴原本朝向弟弟的溫柔關(guān)切，一轉(zhuǎn)身，變成了十二月寒冬，還是霸王級寒流的那種。

    白瀴繼承了父親的冷冽氣質(zhì)，讓她冰雕似的完美五官更加凌厲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冷酷地開口：「不行，作夢，免談。」

    「為什么qaq！」

    「因為你像隻粗魯?shù)男??！拱诪壵f完把地上的舒芙蕾塞進弟弟懷里，讓他到一旁顧貓，舒芙蕾發(fā)出甜膩的叫聲往白洐懷里鑽。

    倒不是因為白瀴寵弟弟才不讓他到廚房幫忙，而是母女倆嫌其他人礙事，廚房里只能留她們兩個擁有多年默契的廚師。

    白洐坐上沙發(fā)后，白溟擠到他身邊，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堆木雕跟陶器。白洐見他衣服與手上都留有顏料和材料碎屑，猜測他剛剛就是在弄這些小東西。

    白溟是白家三個孩子里，將白父白母外貌氣質(zhì)融合得最平均、和諧的那個。

    白瀴偏向父親，英氣且嚴肅；白洐五官肖母，溫潤俊美；大哥白溟既有父親完美的面貌，也繼承了母親溫柔的氣質(zhì)。

    「阿洐你看！這隻藏狐像不像老爸？」

    白洐溫和地看大哥展示各種奇怪表情與姿勢的動物雕塑，白溟笑容燦爛，像個炫耀作品的孩子。

    白洐把玩著手里維妙維肖的雕塑，眼里流露出羨慕和渴望。

    跟自己不同，白溟是個得天獨厚的天才。從小到大，大哥學什么都快，成績名列前茅且頭腦靈活聰慧，不像他只能努力拼命讀書，以達成父親的期望。

    而這樣外表、個性、社交樣樣完美的大哥，卻在當了二十二年的乖寶寶后跟父親大吵了一架，毅然離家成為藝術(shù)家。兩人從那時開始冷戰(zhàn)多年，直到前年，父子倆關(guān)係緩和了一些，白溟才愿意回家?guī)滋?，只是大部分時間還是忙于他在各國舉辦的個人展。

    白父自從失去了一個乖巧的孩子，便開始把各種資源挹注到當時才十三歲的白洐身上，連帶的還有沉重的期望與壓力，讓原本成績就沒哥哥姊姊好而拼命讀書的白洐更加喘不過氣；還因為哥哥的緣故，被白父禁止接觸任何可能導致他「分心」、「走歪」的休間活動——尤其是藝術(shù)。儘管如此，白洐仍舊咬牙苦撐，他知道父親當年白手起家辛苦過，所以才會強硬地想讓孩子們接班事業(yè)、或是退一步找個能養(yǎng)活自己、社經(jīng)地位高的工作。白溟的「離經(jīng)叛道」也讓白父怕了，他不想要失去白洐，于是更加緊迫盯人。

    大哥走后，白洐不止一次看見父親獨自一人偷偷地掉眼淚，蒼老的臉上滿是擔憂。白洐無法恨父親，他懂得父親強勢的愛；也無法恨大哥，縱使他十分嫉妒白溟擁有的自由與天賦，他還是希望白溟能快樂。

    白洐成了家里最聽話的孩子，總是笑著扮演和事佬，陪伴父母、向姊姊撒嬌。他想要逗家人開心，捨不得他們難過。他感謝著自己的體質(zhì)，可以敏銳察覺情緒、安撫身邊的親友。

    某次白洐偷偷報名繪畫比賽得獎，本想給父親一個驚喜順便試探他對于自己接觸繪畫的態(tài)度，但白父聽完只是淡淡地回道：「有意義嗎？」

    白洐臉上的笑容一僵，捏皺了原本小心翼翼輕拿的佳作獎狀，默默離開白父的書房。

    是啊，沒有意義。不能獲得頂尖的成績、不能賺錢養(yǎng)活自己，繪畫對他而言只是個沒有意義的活動。

    如同白父說過的，他沒有天分，不像白溟那樣做什么都能得到好成績，與其浪費時間做那些「沒意義的事」，不如早早放棄、找個「正經(jīng)」的工作安分生活。

    父母是最了解孩子的。

    白洐不是沒瞞著父親試過，玩音樂、藝術(shù)創(chuàng)作、烘焙、各種運動競技……。最后的結(jié)果都一樣——平庸、不好不壞。他無法做出成果，在一堆優(yōu)秀的人中立足；也感受不到自信。所以他放棄了掙扎。只有證明自己能靠著這些「旁門左道」活下去，才能改變父親的想法，可他什么都拿不出手，只能無力地困在自卑的囹圄，無法向前。

    其實在國二驚覺自己心理出狀況時，白洐不是沒有驚慌過。他旁敲側(cè)擊地試探了父母的態(tài)度，但父母只是覺得他讀書太累了，多休息就好，畢竟他平?？雌饋砟敲撮_朗、體貼，與人相處毫無問題。

    因此白洐信了。他告訴自己這些只是暫時的，他能控制好、他會再開心起來。

    直到他被萬慈跟蔡子宸送進了急救室、白瀴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馮懷音告訴他，他確實病了，不是藉口裝病以逃避來自家里的壓力與責任。

    他在老頭面前哭了。

    他確實生了病，他可以求救。

    老頭嘆了口氣，拍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白洐說：「哭吧。忍了這么久辛苦了?！?/br>
    ***

    整頓飯的氣氛還算和諧，只是白父一直被過于奔放的大兒子搞得有點上火，頻頻喝水。

    除了白溟之外，白家人都不是愛熱鬧的個性，平常吃飯時總安靜迅速地完成，堪比軍中訓練。而白溟回家時，卻正好接手了白洐活躍氣氛的角色，讓他難得可以放松吃飯。

    白溟講述著在各國遇到的趣事，將母親逗得哈哈大笑；白瀴優(yōu)雅地翻了個白眼，卻把哥哥喜歡的菜盤放到他方便夾取的位置；白父看似專心吃飯，但聽到某些片段時，手還是會些微停頓。

    白洐也在笑，可是他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他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因為家里的溫暖感到快樂，另一半?yún)s十分漠然。

    自卑感又在作祟，他覺得自己正在變得透明、慢慢消逝。

    你不在應(yīng)該也沒差吧。心里有道聲音在耳邊窸窣。他們真的需要你嗎？還是你不在他們會更快樂呢？

    閉嘴。白洐用冷漠的語調(diào)回應(yīng)。

    你呢？你真的喜歡他們嗎？你確定自己真的沒恨過他們？

    我說，閉嘴。白洐已經(jīng)習慣自己的負面想法，只是它今天格外鬧騰，吵得人心煩。

    thouartme;iamthee.你在否定什么？你應(yīng)該知道事情不是別開眼就不會存在。

    白洐在心里學姊姊翻了個白眼。幾日不見，連古英文都出來了，看樣子以后在魏柏勛激情朗誦古詩時得適時回避。

    好吧，我停下，那道聲音見他油鹽不進，像是放棄了。但是你什么時候也能停下呢？它問。

    ——停止你那虛偽的笑容。

    白洐一愣，突然發(fā)現(xiàn)餐桌已經(jīng)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他。

    「白洐，」白父略微皺眉，「你哥哥在問你最近書讀得怎樣？」

    白洐這才知道自己剛忙著應(yīng)付腦海里的負向思維，恍神了。

    「才不是！我明明問的是阿洐最近有沒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錢夠不夠花？書讀得怎樣哪有他開不開心重要！」白溟馬上反駁，白瀴也附和、靠近弟弟輕聲關(guān)心他。

    白父被大兒子和女兒聯(lián)手反擊得啞口無言、又灌了一大杯水，白母無奈哄人。

    「我沒事?！拱讻櫝浪麪顩r的白瀴投以安撫的眼神，「只是想吃姊姊做的甜點了。」然后撒嬌轉(zhuǎn)移姊姊的注意力。

    對于謹慎又敏銳的白瀴，白洐除了表現(xiàn)自己沒事之外還會提出一些任性的小要求，藉此打消姊姊的疑慮。果然白瀴在他撒嬌后冷肅的臉色緩和，承諾會烤些餅乾讓他帶回宿舍。

    「我也要我也要！」白溟聞言在一旁起鬨，「我之前教你時你總是把烤箱弄壞，現(xiàn)在都能自己烤餅乾了??！」他看起來一臉感動。

    「嘖！」白瀴被哥哥吵到咂舌，第一千次計畫謀殺親哥。

    「阿洐，我做點馬卡龍跟費南雪給你吧！」白溟開始自我推銷。這兩天他特地提前弄了些材料預先存放冰箱，就是為了在弟弟回家后及時投餵他?！肝以诜▏鴮W到不少傳統(tǒng)甜點道地的做法哦！」花襯衫男人笑容滿面擠到白洐身邊，后腦杓的小馬尾隨著動作一晃一晃。

    白瀴警惕地將弟弟拉向自己：「說話就說話，不要擠過來，煩人?！?/br>
    白洐看著哥哥姊姊斗嘴，抱著舒芙蕾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