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追過來吧？”她低聲問，不敢回頭。

    “沒啊，向博士不像是會當(dāng)街跟你拉扯的人。”

    商明寶抿了抿唇，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只知道一口氣要出不出的。過了一秒，兜里的手機不管她死活地震動了起來。

    p來電，“向斐然”三個字要命了。

    商明寶深呼吸，混在斑馬線各種膚色的人群中，她滑開接聽。

    在城市的共鳴中，向斐然的聲音顯得很清冷：“跑什么？”

    商明寶隨口編理由：“我……我還有點事?！?/br>
    “咦，向博士今天原來是跟別人出來的啊，來吃飯么？這家西班牙菜確實不錯?！绷斡曛Z還在刺探敵情。

    商明寶腳步驀地頓住，完全本能地轉(zhuǎn)過臉去，手機仍掌著，貼在耳側(cè)。

    她迷茫而繚亂的視線只掃了兩眼，便看到向斐然站在一家亮著星燈頗有情調(diào)的餐館門口，正在跟一個小個子女生說話。

    女生扎著馬尾，穿著簡單，從側(cè)臉看依稀能辨認(rèn)出是個東亞人，別的便不知道了。

    向斐然的視線隔著街道越過來，聲音亦響起：“在對面等我?！?/br>
    女生大概是發(fā)現(xiàn)他講電話的對象也在附近，順著他的視線一起轉(zhuǎn)過臉來。是一張小巧文靜的臉，商明寶莫名心里一沉，那股酸楚難受毫無道理、卻成沒頂之勢。

    她轉(zhuǎn)過身，緊緊牽著廖雨諾的手，悶頭往前走，踩著綠燈的最后幾秒。

    “你又不喜歡人家，這會兒吃醋上了。”廖雨諾真搞不懂她。

    “誰說我吃醋了！”商明寶氣勢洶洶地反駁回去。

    “不是說就算他談戀愛了也只會送個禮然后保持距離嗎？”

    “廖雨諾！”商明寶壓秒過了安全島，泄氣地說：“你不要亂講，會給我形成暗示的，等下明明只有兩分的喜歡都被你暗示成七分了，你負(fù)責(zé)？”

    廖雨諾指指她手機：“你通話掛了嗎？”

    商明寶拿起——

    向斐然漫不經(jīng)心地告訴她：“沒掛?！?/br>
    “！……”

    商明寶腿心一軟，覺得跑不掉了。

    第26章

    向斐然進(jìn)了這家西班牙餐館, 跟組里人說了聲失陪，而后推開玻璃門，再度走到了街口。

    商明寶跟她朋友老老實實地在對面等著, 夜色太沉, 隔著紛亂的影，向斐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從姿態(tài)上看，似乎是緊繃而不自在的。

    他剛剛進(jìn)去打招呼時，錯過了一次綠燈, 因此現(xiàn)在是重新讀秒。三十秒。他連三年的耐心都有，但此時此刻, 卻嫌漫長。

    那個中國實習(xí)生追了出來, 叫了他一聲“向博”, 向斐然便回過一點神，看向她。

    “羅氏蝦, 你也過敏嗎？”她認(rèn)真地問。

    向斐然雖然獨來獨往慣了，但還沒到離群索居的地步，必要的組內(nèi)聚餐仍會出席。但他沉默不喜多事, 點單時從不出聲，旁人問忌口, 白人同事一口氣說出十幾種過敏源，他也懶得提, 只在動筷時不動聲色地避開。沒有人知道他對一些食物過敏, 實習(xí)生第一次向他確認(rèn)時，他還有些意外。想了想, 應(yīng)該是蝦這種食材在白人飯里太常見，而他每次都敬謝不敏, 被實習(xí)生注意到。

    向斐然給了肯定的回答，并說：“不要緊，你們點你們的?！?/br>
    “你不會等我們吃完了才回來吧。”實習(xí)生笑著揶揄，指尖挑起鬢邊碎發(fā)，夾到耳后。

    向斐然的目光始終投在安全島的對面，漫應(yīng)道：“不會，很快回來，但別等我?！?/br>
    今天畢竟是他請客，沒有東道主缺席的道理。

    實習(xí)生點點頭，說：“哦，好啊，那我先進(jìn)去咯?！?/br>
    她揮揮手，進(jìn)門前，像是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了對面一眼。

    好像個子挺高的，膚色很白，在夜色下尤其。但不修邊幅，看上去不太精神。

    只是兩眼，卻被對面捕捉到了。實習(xí)生一怔過后，也沒有躲閃，坦然地對對面笑了一下。

    “喲，她還沖你笑?！绷斡曛Z撞了下商明寶：“不是她看你嗎，怎么弄得像是你看她似的。”

    商明寶掩過臉，打了個噴嚏：“少胡說，她看我干嗎?！?/br>
    廖雨諾嫌棄道：“你今天沒化妝啊?！?/br>
    商明寶犟：“沒化妝怎么了？”

    聊了沒兩句，向斐然穿過斑馬線到了跟前。廖雨諾打了個招呼，接著便極有眼力見地閃開了：“我先去前面酒吧坐坐，你們聊?！?/br>
    兩個人在街角相對站著，身后買手店的櫥窗里，圣誕花環(huán)綴著五顏六色的鈴鐺掛在正中心，燈光明亮，卻越不過向斐然挺直的鼻梁，到右臉時便漫漶了，成為一層磨砂的影，將他平日的清絕渲染出了幾分令人心慌的濃。

    商明寶只能跟他對視兩秒，撐不過第三秒便垂下了眼睫：“斐、斐然哥哥，這么巧?！?/br>
    老套的開場白，但向斐然認(rèn)真答了：“有篇文章被接收了，請客慶祝一下?！?/br>
    “什么文章？”

    向斐然將論文題目念了一遍，商明寶迷茫：“龍膽科是什么？你不是研究植物的嗎？”

    這個名字聽上去像是恐龍和醫(yī)學(xué)的結(jié)合體，研究恐龍內(nèi)膽什么的……但是她也知道太離譜了，便沒說。

    “是植物，而且是很漂亮的植物?！?/br>
    “哦……”商明寶點點頭。

    向斐然勾了下唇：“你確定要在這里跟我聊這些？”

    商明寶酷得很：“走了?！?/br>
    作勢要走，被向斐然擰住胳膊，垂眸凝?。骸耙粋€綠燈的時間都不給我？”

    商明寶被他問得心里一緊，嘴硬道：“你還有朋友在等你呢。”

    “我心里有數(shù)?！毕蜢橙凰闪诵┝Φ?，但手沒從她胳膊上挪開：“這里風(fēng)大，換個地方。”

    商明寶隨著他的腳步。走了兩步，握在她手臂上的手自然下移，在毛呢大衣的袖口下找到了她的手，牽住。

    她的指尖冰冰涼的，被向斐然勾住時，連身體都覺得空了一下，宛如失重。

    商明寶只是很輕微地掙了一下，動靜比撥琴弦更小，被向斐然緊了一緊后，便不再動彈了。

    到了兩幢老樓之間的狹窄后巷，風(fēng)果然靜了，一旁是家烘焙店，飄出烤姜餅的獨特香味。

    向斐然這時候才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將她看了一遍。那種視線是隔空也令商明寶覺得身體發(fā)膚被鄭重對待的視線，她仰著臉，潔凈的面龐被路燈照亮。

    在他的眼神中，她連自己沒化妝都忘了。

    向斐然看了這樣漫長的一眼后，才問：“怎么到這里來了？”

    沒想過會這么快跟她偶遇的，因為紐約大學(xué)和哥大離得太遠(yuǎn)，根本是兩個生活圈?？吹剿乃查g，只覺得是上天嘉賞，連帶著對這個并不喜歡的城市也順眼起來。想著，在這里的一切都還不壞。

    商明寶將來龍去脈答了，另一手從兜里伸出來，指尖夾著那兩張美鈔，驕傲且輕快道：“你看，我賺的?！?/br>
    向斐然失笑了一下，握住她兩只手，牽引著塞回進(jìn)她大衣口袋：“這里還安全，再往上一點，就不要當(dāng)街把錢拿出來了?！?/br>
    商明寶雖然常被蘇菲千叮嚀萬囑咐連擔(dān)憂帶恐嚇地講紐約的街頭有多亂，但由于她的描述太夸張，近乎于都市傳說，她心里便沒有特別當(dāng)回事。此刻聽向斐然也這么說，她“哦”了一聲，手揣在兜里不動了。

    向斐然的手也在她口袋里。

    頂級羊絨細(xì)膩且保暖，將若有似無勾纏的兩只手溫出了汗。

    這樣一種靜默的對視，毫無疑問醞釀著他吻她的一切契機。商明寶提前緊張起來，呼吸也不太順暢。

    當(dāng)向斐然沒有吻她，只是擁了她一下，聲音隔著她堆攏著的黑發(fā)遞到她耳側(cè)：“剛剛為什么要走？不想見我？”

    商明寶本能地?fù)u搖頭：“沒有，沒想到會碰到，不知道怎么面對你……”

    氣氛好壞好壞，她心里的警鈴早已響了半天，好尖銳，可是好像沒有辦法。很想負(fù)氣地說上兩句煞風(fēng)景的話，可是她找不出，反而那股失重的感覺一直在持續(xù)。

    一直。一直。

    向斐然聽出她講話的鼻音，又看她臉色差勁，猜到幾分：“感冒了？”

    商明寶吸了下鼻子：“嗯?！?/br>
    向斐然壓下眼眸里的深色，低聲：“昨天被我傳染的？”

    昨天干了什么，彼此心里都有數(shù)。

    “才不是！”商明寶心頭升燥熱，講話終于大聲了點：“是昨晚沒睡好?！?/br>
    讓她怎么睡得好呢？回到第五大道的公寓，心煩意亂又神思游離的，看什么都不順眼，連墻角的綠植都要罵兩句。綠植又沒長嘴，怎么給自己伸冤？泡完澡躺上床，更覺燥熱，一閉眼就是向斐然近在咫尺的眼神。

    他給她留下的記憶是五感的，鼻息的guntang，冷冽的香，都被商明寶的皮膚、呼吸和觸覺記住。

    凌晨的時候做了很糟糕的夢，醒來時，被子卷在腿間，掉了一半在床下。

    難怪會著涼。

    商明寶唯恐他問自己為什么會失眠，瞪著他，搶在先頭說：“才不是因為你失眠的，你不要多想。”

    這跟此地?zé)o銀三百兩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向斐然笑了一息，全盤接受她的說法：“好，不是因為我。但我失眠了，是因為你。”

    商明寶都想逃了，不僅身體想逃，連靈魂都想逃。可她能逃哪里去？手還給人家牽著呢。

    她漲紅了臉，憋死了憋出一句：“你不要講了，我不聽?！?/br>
    向斐然從善如流，改口問：“那你吃藥了嗎？”

    聊這些，不是他的本意。他今天走神了一整天，試圖冷靜地找到蛛絲馬跡，好一舉推翻昨天西蒙“她沒有那么喜歡”的結(jié)論。但他絲絲入扣的觀察、嚴(yán)絲合縫的推理，都越不過一座大山：商明寶從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他。

    在夏令營結(jié)束后，即使方隨寧給她推送了他的微信名片，她也依然沒有加他。

    如果不是閣樓上的那一場意外相遇，他和她，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已經(jīng)全盤接受了商明寶沒那么喜歡他的事實，直到剛剛在電話里，不小心聽到了“兩分的喜歡”。

    和“即使看到他現(xiàn)在跟別人在一起，也會坦然送上禮物并保持距離”的從容。

    她親口告訴他，他做的心里準(zhǔn)備不夠。他為自己保留的兩毫米的僥幸還太深厚。

    商明寶答道：“吃了，中午就開始吃了?！?/br>
    又關(guān)心他：“你呢？好一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