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170節(jié)
暖氣從送風口及自加熱的座椅上源源不斷地烘著她的身體,她將向斐然的沖鋒衣脫下,反穿到身前。 鬼使神差地,又或者是想這樣已久了,她揪起沖鋒衣領口,將臉埋了進去。 寧肯他給一件穿過幾日的衣服,她好聞到他。 開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才抵家,自停車場一路穿過庭院,小小的身影在遠處巨大梯田的映襯下那么急迫輕盈,近乎跑起來。甫一進門,聲音便揚著:“我請到他啦!斐然哥哥答應來了!” 為了迎接向斐然,全宅上下都動了起來,連請來照看梯田的農人也得到了仔細的叮囑。 交代完一切后,商明寶抑制著激烈的心跳,給溫有宜打了個電話。 “媽咪呀,這周末他要來了?!?/br> 這一年多,溫有宜和商檠業(yè)從未給她介紹過別人,社交場上再談及她的婚姻之事,并非之前的模棱兩可之語,而是明確表態(tài)說一切看她心屬。這么一來,倒有很多富家公子蠢蠢欲動,想要來打動她的歡心。 但商明寶隨兩個哥哥的腳步長居在寧市,藏匿在這樣的山野間,他們找不到,只偶爾在必要的社交場合上見到她人影。端酒過去攀談幾句,覺得她甜兮兮的樣子真是油鹽不進,又念及紐約伍家小兒子,為英雄救美又是腦震蕩又是骨折的也沒落到好,背地里都說這位公主等閑人伺候不起。 商明寶常跟溫有宜提到向斐然,因為她每一件作品都有向斐然的印記,要介紹靈感便繞不開他。 在海島初遇向斐然的第一天,她就告訴給了溫有宜,講自己的膽怯,講自己的躊躇。向斐然說的那些諸如“晚了”之類的話,她卻對溫有宜只字未提。彼此分開一段時間靜一靜理一理是mama力薦的,倘若讓她知道了現(xiàn)在這么曲折,mama也會自責的。 “我好緊張啊?!鄙堂鲗毮笾?,推開通往屋后一座玻璃花房的門。 她每個月的電費賬單高達幾十萬,警察找過來,懷疑她在這僻靜郊野種什么非法作物。 “他那天問我,要是這里沒遇到的話,我打算什么時候找他。我回答不好?!鄙堂鲗氃诓AХ客庹玖藭?。冷鋒已帶著寒潮過了,天氣不冷不熱,但她鼻涕流得勤快。 “你為什么答不好?”溫有宜問,“你心里怎么答呢?” “理好了就去找他,理得七八分了也去找他。我理得差不多了。” “那就照實說。” “他反問我,要是我理不好,是不是就再也不找他了?!?/br> 溫有宜聽出她的遲疑和心虛:“事實就是這樣。但你現(xiàn)在迫切地想挽回他,覺得這句話很殘酷,怕他往心里去。你不敢說得這么真實,絞盡腦汁粉飾,又知道粉飾了一定會被他拆穿,所以你覺得回答不好。” 商明寶靠上玻璃墻。對溫有宜說的這些,她只需回一個“嗯”。 “babe,我想,健康的關系能容得下這些真實,”溫有宜想了想,“一個房間,亂了就是亂了,整理好了就是整理好了。亂了,住在里面的人便退一退,等整理好了再進來,否則住著也不舒服。要是遲遲整理不好,或者整理好了換了一個格局,那也只是緣份的時差罷了。你如實告訴他就好?!?/br> 商明寶點點頭。 “不要再用很多激烈的賭咒發(fā)誓去粉飾自己、證明自己,越激烈,越尖銳,越有害?!?/br> 商明寶的心稍稍定了下來。 溫有宜笑道:“你的那些花,引種馴化成功了嗎?” “沒有……”商明寶回著,隔著玻璃跟花房里的園藝助理揮揮手打招呼。 “不急,要是才一年就成功了,那它之前就已經成功了?!?/br> 商明寶掛了電話,推開玻璃門進去。 里面冷氣充足,大功率的制冷機二十四小時不停運轉,讓她打了個哆嗦。 在被結縷草鋪滿的半濕潤土壤上,盛開著鈷藍色花朵。從新加坡被高薪聘請來的園藝引種專家,號稱曾成功培育出綠絨蒿發(fā)芽開花的男人,正在這片花圃里觀察記錄每一朵花、每一塊埋著種子的試驗土壤。 “寧市的天氣不適合它,這些植物能盛開完全是因為你用冷氣供著?!?/br> 商明寶蹲下身,用手指托起因陰天而微微閉合的花朵:“我知道,這就是我請你來的意義。你是全世界少數(shù)能培育綠絨蒿的高手,我相信你?!?/br> “可是,恕我直言,這種匍匐草本類花卉的觀賞價值遠遠比不上綠絨蒿,即使馴化成功,它也難以回報給你經濟效益?!?/br> 他的忠告之前就說過了,商明寶笑笑,一如既往回答:“我就是想要?!?/br> “well……”這個新加坡混血老頭聳聳肩。 - 星期天,寒流徹底過境,天氣回暖,又回到了適合穿短袖的溫度。 向斐然一路跟著導航,開到了這處快要出市界的村落。這個行政區(qū)偏僻,他鮮少來。一路芭蕉與無花果田連綿,基塘邊粉色異木棉盛開得十分鮮艷。路過了兩個度假村和一個高爾夫俱樂部后,終于由一條分叉路口進入到了水泥鋪就的村路。 村道一邊是稻田與果田,另一邊是連綿的村屋。 寧市的村屋與城中村模樣相仿,淡黃色或磚紅色的長方形小磚鋪成外立面,柵欄式的銀白色防盜窗,不設外陽臺,因為通常有一個自屬的院子,但這也不妨礙家家戶戶在窗臺上見縫插針地放上幾盆萬年青、三角梅,再插上一柄從寺廟里請來的金色轉運風車。已是年末了,這些風車經風吹日曬,退了色,要等新年換新的。 在這樣樸素雜亂的景觀下,突然遙遙看到一片白色建筑,向斐然搭著方向盤的手緊了一緊。 近了。心緒亂,音樂都聽不了,吵得他煩躁。 向斐然關掉電臺,降下車窗,讓稻田里溫熱的風顧吹進來。 毫無疑問,這處建筑原先的選址和設計出自專業(yè)團隊,拐了個角后,那些紅綠的村屋和電線便徹底在景觀里消失了,整片視野豁然開朗,濃綠的梯田與高聳的椰樹組成了極具度假風的景色。 商明寶的語音發(fā)了過來,向斐然將聽筒抵到耳邊,聽到她的聲線:“斐然哥哥,你找到了嗎?” 有點甜。 向斐然停了車,下去抽了根煙。 十分鐘后,benz的車輪轂在白色砂石的步汀上發(fā)出持續(xù)的摩擦聲,一直在外玄關下踱步的商明寶立刻迎了出來。向斐然本來就有點心不在焉,看到她后猝不及防踩死剎車,心率幾成破折線—— “你不要命了?” 商明寶完全沒在怕的,眼里只有他,繞到了駕駛室的窗外,彎下腰:“你沒有迷路就好?!?/br> 下了車,商明寶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已經一點了,下午是從十二點開始計算的。” 向斐然:“……” 她像極了他見縫插針去上東區(qū)見她時的模樣,連遲了十幾分鐘都要計較——雖然那時遲到的是她。 偌大的別墅和院子空空蕩蕩的,不見傭人,不見園丁,連蘇菲和essie都沒露面。 “他們出去休年假了?!鄙堂鲗氁槐菊浀卣f,“現(xiàn)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 “……” 商明寶磕絆了一下,多余解釋一句:“我沒有別的意思……” 向斐然瞥她一眼:“沒誤會?!?/br> 商明寶莫名緊張,先前預演過一遍的話題和路線都忘得一干二凈了,怕冷場,話趕話地說:“我?guī)銋⒂^一下房子吧,斐然哥哥?!?/br> 可以,客人來了坐也不給坐。 向斐然當活動筋骨了,頷首道:“你安排?!?/br> 商明寶從泳池邊的冰箱里抱出兩瓶水,“這是泳池?!?/br> 向斐然:“嗯,認識,以前見過?!?/br> 商明寶:“……” 她先是窘得臉紅了一下,繼而忍笑起來。唇角怎么也抿不住了,干脆趴到水吧上笑出了聲。 向斐然睨她,淡定地擰開水喝了一口。 商明寶笑得頸上冒汗:“這好像是你講過最好笑的笑話。” 向斐然微勾了勾唇:“繼續(xù)吧,導游。” 不可思議,冷得凍死人的天氣后,居然還有如此猛烈的回溫。 太陽曬得人根本站不住,商明寶領著他,一直在房子與樹的影子下走。 “我今年年初才搬過來,本來哥哥jiejie都讓我去云歸那邊住,好跟小哥哥互相照應,但是我嫌那里太工整了,就是富人山莊該有的模樣?!彼领o而娓娓地說著,“我喜歡田野里的這份寂靜,尤其是午后,蟲鳴,風從植物間走過的聲音,都讓我想起在爺爺那里、在野外的感覺。” 向斐然聽出來了,這處房子總讓她想起他。 若住海邊,他帶給她的感覺也許就被日復一日的海浪沖走了。 人一生中總有那么幾個關于夏夜的片段,伏在mama肩上被她拍哄入睡的呢喃,螢火蟲的光點,蟋蟀的鳴叫,植物郁蔥的復雜氣息,燈下的飛蛾,那些片段是歸處,縱使在茶水間,想起后也會覺得吾心有鄉(xiāng)。 他就是她的夏天,取代了她過往人生片段里所有高高在上的風景。 商明寶抬起頭來,看著向斐然逆著光、骨相清絕的側臉:“斐然哥哥,如果可以,我能變成一粒種子,被種在泥土里,像一株植物一樣經歷、感受。” 如果能,她將用變成植物的方式,去記住你、回憶像植物一般的你,被你的時光與感覺所浸潤的我,總會再次發(fā)芽盛放。那粒在古羅馬遺跡中的黃木犀草,雖然休眠了兩千多年,但它并非忘了,只是睡了,只要沐浴到天光,它就會回憶起自己的使命,破土開起花來。 商明寶心里想得好好的,卻難以組織出這些語言。她不確定向斐然有沒有聽懂。 不知是誰手中的水瓶被捏出了細微的碎響。 商明寶趕快地笑了笑,轉過話題:“我?guī)憧纯次曳N的植物吧,essie種了一面很大的熱植墻,有一顆很漂亮的錦化龜背竹?!?/br> 向斐然接過了她的話:“你種花的手藝,有長進嗎?” “沒有哦?!鄙堂鲗毐凰麊柕眯奶?,綿綿而悶悶不樂地回道。 向斐然笑了笑:“正常,我組里的五個植物學博士都跟你一樣是植物殺手?!?/br> 商明寶比出一根指頭,煞有介事:“但是我種活了一盆蘆薈?!?/br> 丟到土里就能活的植物,生命力比野草還旺——算了,她也不是沒養(yǎng)死過野草。 太丟臉了,商明寶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們回房子里吧,熱植墻和工作室都在里面,你想先看哪個?” 向斐然:“我想先坐一坐?!?/br> “……” 她簡直渾身冒汗了:“對不起!一直拉著你東走西走,都忘了請你坐一坐……” 怎么辦,她剛剛說那些動情的心里話時,向斐然心里想的會不會是好曬好熱? 這房子哪面外墻都有景,都陳設了茶幾和藤椅沙發(fā),花器里永遠有花插著。 房子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氣韻,商明寶的住處并不富麗堂皇,竹影描上白墻,錦鯉散尾池水,很不像那個愛穿美高風學院制服的她。 遠遠地見到一座玻璃房,長方形的,面積可觀,在陽光下折射著堅硬的光。 “花房?”向斐然瞇了瞇眼。那個造型只能是花房。 “不是?!鄙堂鲗毞裾J得急,差點咬到舌頭,“原來是花房,上一個酒店老板留下的,我還沒整理呢,里面都是雜物?!?/br> 沒實現(xiàn)的事,不該拿到他面前邀功。 向斐然沒有往心里去,聽她否認便也收回了目光?;亓藘蓷l微信后,問:“你那條狗怎么樣了?” “奧丁嗎?在香港養(yǎng)著,在這里他老跟村子里一條金毛打架……打又打不過?!?/br> 向斐然漫不經心的神情里勻出了一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