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0節(jié)
“嗚嗚……” 閹奴劇痛難忍,當(dāng)場涕淚橫流。 “住手!” 呵斥聲突然響起,一名宮裝麗人出現(xiàn)在對面,身后跟著十多名侍人婢女,正對林珩怒目而視。 “公子珩,你好大的威風(fēng)!” 來人正是麗夫人。 她見閹奴遲遲不歸,派人來探查,得知事由驚怒交加,不顧心腹阻攔氣沖沖趕來,出言呵斥林珩。 林珩抬眼望去,就見一個風(fēng)姿綽約的美貌婦人迎面走來。 細眉彎彎,眼含春水。鼻膩鵝脂,唇色朱紅。 眼前的面孔喚醒記憶,逐漸同九年前的一幕畫面重合。 當(dāng)時,林珩被迫離國,登上質(zhì)子乘坐的傘車。麗夫人帶著林長站在晉侯身后,笑得恣意張狂,很是志得意滿。 林珩眨了下眼,看向怒氣沖沖的麗夫人,耳畔響起她的質(zhì)問。 “公子珩,你欺庶母,簡直無法無天,還妄談什么禮制典章!” “庶母?” 林珩雙手袖在身前,歪了下頭,嘴角微微翹起,幾句輕言細語,成功讓麗夫人僵在當(dāng)場。 “鳩占鵲巢的奴隸,為高祖牧犬的胡虜血脈,觍顏自稱庶母,你配嗎?” “你胡說!”麗夫人臉色青白,意圖為自己爭辯。語氣虛弱無力,心虛顯而易見。 林珩上前半步,踩過倒在地上的閹奴,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麗夫人,一字一句猶如鋼針,深深扎入對方心中。 “我在上京九年,見過多位史官。其中一位專書內(nèi)附胡虜,家中有先人留下的如山撰錄,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麗夫人猛然抬起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仿佛被深淵鎖定,整個人如墜冰窟。 第十八章 “昔天子立國,分封天下諸侯。虞伯奉旨守北,不滿封地貧瘠,對天子旨意陽奉陰違,與胡暗通款曲,納胡女,數(shù)年不朝上京?!?/br> 林珩的語氣不緊不慢,未見疾言厲色,一字一句卻讓麗夫人寒毛卓豎。 “天子屢次申斥,虞伯不思悔改,依舊故我。晚年變本加厲,廢正夫人殺嫡子,欲立胡女之子為世子?!?/br> 虞伯狂悖記于史書,天下共知。 林珩接下來要說的卻鮮為人知,是僅在史官家族內(nèi)部流傳的秘聞。 “逆行傳入上京,天子震怒,召四方諸侯討逆。” 話至此,林珩刻意頓了頓,嘴角上翹,笑意卻不達眼底。 麗夫人力持鎮(zhèn)定,蒼白的臉色卻出賣了她,心中惶恐難以遮掩。 “大軍征虞國,一路摧枯拉朽。虞伯放火焚都城,自盡于宮中。諸妻妾逃散,諸子女盡死?!?/br> 林珩看向麗夫人,將她的不安和恐懼盡收眼底。 “然有秘傳,虞伯有一女逃脫。她為胡姬所生,不肯殉國,以婢女代死,混亂中逃出宮門?!?/br> “住口……”麗夫人顫抖著聲音,試圖阻止林珩。 在場的侍人和婢女聽得膽戰(zhàn)心驚,恨不能自戳雙目自毀雙耳。奈何身不由己,根本無法躲避。 無視麗夫人的垂死掙扎,林珩的聲音在風(fēng)中流淌,每個字都帶著刀鋒。 “史官先祖親歷戰(zhàn)事,目睹諸侯瓜分虞國。作為四大諸侯國之一的晉,因破城門有功,獨攬美貌宮婢和健壯的奴隸。歸國之后,晉侯大肆分賞,為國君駕車牧犬的奴仆也得了美人?!?/br> 風(fēng)過殿前,鼓動林珩的袖擺,掀起麗夫人裙上的彩帶。 火光在風(fēng)中搖曳,映入漆黑的眼底,照出麗夫人慘白的面容。本是嬌艷如花的美人,這一刻卻面如死灰,不見半點神彩。 侍人婢女因恐懼微微顫抖,恨不能將頭埋入胸口。尤其是瓊蘭殿的婢仆,不期而同陷入絕望。公子珩所言駭人聽聞。這樁秘聞恐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麗夫人陷入絕境,恐慌之下當(dāng)場爆發(fā)。 “住口,別說了!” 她強壓下心中恐懼,挺直脊背,昂起下巴,色厲內(nèi)荏道:“無憑無據(jù)污蔑庶母,林珩,你太過放肆,我定會稟報君上,求君上還我公道!” “我說過,庶母二字你不配?!?/br> 林珩沒有被激怒,始終神態(tài)自若,語氣平靜。對于麗夫人的狡辯,他絲毫不以為意。 “稟報父君也好,我倒是想當(dāng)面問一問,留一個有胡虜血脈的女子在身邊,寵愛一個混雜胡血的兒子,如何對晉國上下交代,如何朝見天子?!?/br> “住口!來人,給我撕了他的嘴,我自去向君上請罪!” 家族的秘密被揭穿,無異于晴天霹靂。情急之下,麗夫人變得慌亂失措,行事失去章法。 心腹婢女有心提醒,奈何麗夫人失去理智。 血脈出身是不能觸碰的禁忌。 林珩這番話傳出去,無論事情真?zhèn)?,也無論是否有切實證據(jù),有狐氏注定受到質(zhì)疑,他們母子也將退出世子之位的爭奪。 苦心孤詣多年,距離成功只差一步,她絕不允許功虧一簣! 麗夫人手指林珩,怒聲道:“拿下他!” 侍人婢女不敢輕舉妄動,畏縮不愿上前,甚至暗中后退想要偷偷溜走。 “你們敢違命?!”麗夫人見狀怒不可遏,嗓門尖銳,五官扭曲,哪里還有在晉侯面前的嫵媚嬌柔。 林珩嗤笑一聲,看著失態(tài)的麗夫人恍如在看一只螻蟻。 “抓住她,帶去殿前。敢阻攔者擊,死生不論?!?/br> “諾?!?/br> 茯苓護衛(wèi)在林珩身前,南殿調(diào)來的侍人仆婦一擁而上,虎狼般撲向麗夫人,對阻攔的婢女拳打腳踢,現(xiàn)場頓時亂作一團。 慌亂中,麗夫人的衣帶斷裂,長裙沾上污泥。發(fā)上玉釵掉落,在仆婦腳下斷成兩截。 自從侍奉晉侯,她逐年盛寵,甚至輕蔑正夫人,何曾如此狼狽。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她帶來的婢仆全都倒在地上,捂著傷處連聲哀嚎。幾名心腹受傷最重,佝僂著身子蜷縮在一旁,連聲音都發(fā)不出,已經(jīng)是出氣多進氣少。 麗夫人被仆婦扭住胳膊,一路拖到臺階前。 “跪下?!?/br> 林珩聲音落地,仆婦一左一右按住麗夫人的肩膀,迫使她雙膝落地,發(fā)出一聲鈍響。 “?。 ?/br> 麗夫人痛呼失聲,目光刺向林珩。心中暗暗發(fā)誓,她若不死,必將這個孽種千刀萬剮! 林珩走到麗夫人身前,視線掃過她的手腕,看到腕上的玉環(huán),目光冰冷,抬腳踩住她的手指,緩慢碾壓,直至聽到骨裂聲。 “卑賤之人竟敢佩白玉,用我母印信,占我母宮室,膽大僭越,當(dāng)予以懲戒?!?/br> “林珩,我是國君妾,賞罰皆由國君。你今日欺我才是真正的不敬無禮!” 麗夫人奮力轉(zhuǎn)過頭,掙扎間長發(fā)凌亂,顯得狼狽無比。 林珩無意同她爭執(zhí),側(cè)身向茯苓示意。 “開始?!?/br> “諾?!?/br> 茯苓靠近麗夫人,彎腰對上她的目光,雙眼忽然彎了一下,單手抓住她的頭發(fā),順勢摜向地面。 砰地一聲,麗夫人額頭觸地,登時一片青紫。 “繼續(xù)?!?/br> 林珩登上臺階,站定在殿門口。 展眼望去,室內(nèi)擺設(shè)一如往昔,數(shù)年不曾移動,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砰! 又是一聲。 林珩的目光移向屏風(fēng),上面是盛放的花海。歲月寢室,花瓣變色,不見昔日的艷麗,染上陳舊和灰敗。 砰砰! 茯苓的動作加快,麗夫人額頭青紫破皮,血色蜿蜒過鼻根眼角,迅速覆滿臉頰。 此時此刻,她遍身狼藉,哪里還有魅惑晉侯寵冠宮苑的天姿國色。 火把熊熊燃燒,火光照亮荒涼的庭院。 煙氣上升,風(fēng)過時淡化飄散,殘存些許松油的氣味。 麗夫人被按跪在殿前叩頭,一下接著一下,痛感漸漸麻木,恥辱充斥胸腔。她咬碎銀牙,齒縫染血,胸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對林珩恨之入骨。 林珩不叫停,茯苓便會繼續(xù)。 叩頭聲在殿前回蕩,火星爆裂聲摻雜其間,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聲響。 瓊蘭殿的婢仆蜷縮在地,目睹麗夫人的慘狀,他們下意識捂住嘴,將慘叫和哀嚎咽回嗓子里。心中默默祈求,希望能保住一條小命。 回廊之后,幾名侍人和閹奴探頭探腦。看到院內(nèi)的情形,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遇到林珩目光掃過,明知道距離尚遠,對方未必能看清自己,他們?nèi)钥刂撇蛔☆^皮發(fā)麻。不敢繼續(xù)刺探,飛一般逃入夜色中,接連不見蹤影。 林珩刻意在殿前發(fā)作,自始至終沒想過隱瞞消息。 察覺到刺探的視線,發(fā)現(xiàn)遠去的身影,他也沒有下令阻攔。 站在臺階上良久,他邁步走入殿內(nèi),足跡印在石磚上,長袍下擺輕揚,金紋流淌微光。 繞過倒伏的宮燈,林珩駐足在屏風(fēng)前,手指覆上褪色的花瓣,緩慢閉上雙眼。 黑暗籠罩的一刻,陳舊的歲月似潮水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