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5節(jié)
“諾?!?/br> 茯苓低聲應(yīng)諾,快步跟上林珩。 谷珍走在兩人身側(cè),思及林珩方才所問,心中微微嘆息。 自從來到晉國,他就學(xué)會明哲保身。在這座宮殿中,他唯一要效忠的是國太夫人。 公子珩為國太夫人所喜,他必定盡心盡力為其調(diào)養(yǎng)。 至于旁人…… 谷珍垂下視線,眸光不曾有半分波動。 他本是越人,晉侯病重與否同他何干,諱疾忌醫(yī)又有何妨。 第二十二章 清晨時分,云收雨歇。 東方欲曉,旭日初升,天邊綻放一片蔚藍。 涼風刮過城內(nèi),掀起雨水蒸騰的薄霧,縹緲朦朧,籠罩盤踞在平原上的肅州城。 晨光漸亮,霧氣趨近淡薄。 大街小巷鼓噪人聲,氏族的車馬穿過長街,馳向座落在城北的晉侯宮。 馬奴揮舞韁繩,甩出響亮的鞭花。駿馬撒開四蹄,車輪碾過厚重的青石,驚走路旁的行人。 國人迅速向一側(cè)閃避,回身瞧見車廂上的圖騰,到嘴邊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奴隸彎腰低頭,遇到馬鞭掃來也不敢閃躲,硬生生挨下一記,甚至不敢發(fā)出一聲痛呼。 馬奴很是得意,又甩了一記鞭花才駕車離去。 直至車尾消失不見,受傷的奴隸才從地上爬起身,緊了緊破損的麻衣,拍掉手腳臟污,表情始終麻木。 轉(zhuǎn)瞬又有車輛行來,車上沒有氏族圖騰,也無任何醒目的標志,顯得過于樸素。護衛(wèi)車駕的私兵極不尋常,他們出身鹿氏,以擅長角力能扛巨盾聞名于世。 “車上是鹿氏郎君?” “不像?!?/br> 在國人的議論聲中,又有一輛馬車駛來。 這次他們看得清楚,擦身而過的是象征晉室的玄車,護衛(wèi)在車旁的有狐氏私兵。 “公子長?!?/br> 議論聲傳入車廂,林原推開車窗,瞧見追上來的玄車,不由得皺眉。 林長望見林原,再觀他乘坐的馬車,神情為之一變,緊接著冷嘲熱諷:“林珩一頓鞭子就打怕了你?沒用的廢物!” 林原面沉似水,背上的鞭傷仍隱隱作痛。面對林長的嘲諷,他不做口舌之爭,僅是冷笑道:“看來兄長的鞭傷全好了?” “你……” “弟怯懦,不如兄長膽壯。先行一步,兄長莫怪?!?/br> 見林長面露不善,有狐氏私兵手按佩劍,鹿氏私兵紛紛撐起掛在背后的銅盾,盾上凸起鋒利的銅刺,長度足以刺穿馬頸。 “兄長,父君重開朝會,你也不想誤時吧?” 林原靠在車窗前,逐漸變得不耐煩。 兩人時常發(fā)生爭執(zhí),都是點到為止,少見如此劍拔弩張。僅僅一夜,林原的變化翻天覆地,把之前的合作拋之腦后,明擺著同林長割席。 林長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對。 “林原,你是何意?” “弟不能與兄長同行?!睊咭谎蹖γ娴男?,林原意味深長道,“看在往日的情誼,奉勸兄長一句,該守的規(guī)矩還是要守,以免再受鞭笞?!?/br> 話落,林原放下車窗,令隊伍加速疾行。 “速走?!?/br> “諾!” 馬奴揮動韁繩,鹿氏私兵收起方盾。隊伍快速穿過街道,同林長拉開距離。 長街另一端,陶氏和費氏的馬車并行而來,碰巧撞見方才一幕。 “公子長確不聰明。” 費氏家主口出評價,陶氏家主則不言不語。 后者身旁放著一只木盒,盒中是連夜寫好的奏疏,歷數(shù)先氏罪狀,證據(jù)確鑿不容抵賴。 “拿不下有狐氏也要鏟除先氏,拔其爪牙!” 金烏漸高,晨霧徹底散去。 肅州城城門大開,氏族悉數(shù)抵達晉侯宮,整理衣冠進入大殿,分兩班落座,彼此間涇渭分明。 殿前設(shè)有長案,赤金包裹四腿。 人俑狀的宮燈立在案旁,燈盤注滿燈油,燈芯日夜不滅。 時辰未到,晉侯尚未出現(xiàn),長案后空空如也。 氏族們或是低聲交談,或是凝神沉思,亦或是閉目養(yǎng)神,等待編鐘敲響的一刻。 “父親,你看?!?/br> 陶廉從身后湊近陶裕,手指另一側(cè)的隊伍。 陶裕睜開雙眼,就見有狐氏父子正竊竊私語。察覺到陶裕和陶廉的注視,有狐顯怒形于色,目光兇狠。 “看樣子,今日不會太平?!庇菏霞抑魅菝部±?,三縷長髯飄在胸前,一派仙風道骨。 “豈止是不太平?!碧锸霞抑鞣矫骈熆?,腰大十圍,站立比人高出一截,坐下都類一座小山。他刻意壓低聲音,八卦道,“昨夜傳出消息,公子珩懲麗夫人。在玉堂殿前,麗夫人被壓著叩首,聽說頭都磕破了?!?/br> 雍楹不動聲色旁移,看向田嬰的目光很難以形容。 田嬰兀自不覺,還想繼續(xù)開口。不巧編鐘聲響,他心中遺憾,很是意猶未盡。 在樂聲中,身著袞服的晉侯步入大殿。 他提前服過藥,面色變得紅潤,人也精神許多。奈何眼下青黑難消,即便有旒珠遮擋也難免露出痕跡。 公子長和公子原跟在晉侯身后。 公子長的衣袍發(fā)冠一如往昔,腰佩王賜劍,神情倨傲。公子原低調(diào)許多,身著晉室黑袍,頭佩雜色玉冠,腰間未佩劍,僅在腰帶下懸掛玉環(huán),同樣是雜色。 氏族們交換眼色,心中各有思量。 待晉侯在長案后落座,公子長和公子原立在兩側(cè),眾人起身疊手,象征對國君的尊敬。 “坐。” 晉侯的聲音響起,氏族們再拜落座。 新舊氏族目光交匯,剎那間火花四濺,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君上,臣有事稟。” 陶裕率先站起身,搶在有狐丹之前開口。 他打開木盒,捧起盒中竹簡,揚聲道:“先氏不法,勾結(jié)犬戎,謀刺公子珩,其罪當誅!” 聲音落地,殿內(nèi)倏然一靜,落針可聞。 先平面如土色,顧不得儀態(tài),立即出列為自己辯護:“君上,陶裕血口噴人,臣冤枉!” 晉侯雙手置于案上,旒珠遮擋下,目似寒冰,眼底浮現(xiàn)狠戾之色。 “上大夫可有證據(jù)?” “有?!?/br> 陶裕又捧出兩冊竹簡,交給侍人奉上長案。 晉以武立國,上自晉侯下至氏族皆以戰(zhàn)功封爵。 北方侯國抵御荒漠部落數(shù)百年,血海深仇記于史書。敢同犬戎勾結(jié)謀害嫡公子,并有鐵證在手,先氏無法抵賴。 先平汗如雨下,伏身在地無法動彈。 有狐顯想要出聲,立即被有狐達按住。 “莫要沖動?!?/br> 陶氏有備而來,貿(mào)然出聲恐將引火燒身。何況晉侯態(tài)度不明,這讓有狐達心中忐忑。 “先氏,好大的膽子!” 晉侯驟然發(fā)難,竹簡投擲在地,發(fā)出一聲鈍響。編織竹簡的系繩斷裂,簡片散落遍地。 “君上,仆冤枉!” 先平不斷為自己喊冤,矢口否認罪狀。 有狐達按住有狐顯,不希望火燒到自己身上。怎料公子長突然出聲,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父君,此事恐有蹊蹺,先氏一向忠心耿耿……” 話說到一半,突遇晉侯目光刺來,公子長瞬間打了個哆嗦,聲音哽在喉嚨里。 晉侯注視著他,旒珠輕輕晃動,出口的話令他如墜冰窟:“忠心耿耿,對誰忠心?” 晉國還是有狐氏? 是他這個國君,還是站在他身側(cè)的公子長? 林長脊背生寒,不敢繼續(xù)站在階上,迅速伏到案前,懇求道:“兒妄言,父君息怒!” 晉侯不出聲,陰沉地盯著他。 林原暼他一眼,暗道一聲:蠢貨。 參奏先氏實為引子,陶裕意在有狐氏。不料林長突然跳出來。于他而言反倒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