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道路上，不多時就會滿腳濕泥，褲腳看不出本來顏色。多數(shù)人索性赤腳，或是換上草鞋，反倒比步履和皮履更加方便。

    商人或是牽著騾馬，或是背著藤筐，緊趕慢趕奔向城中集市。

    “讓路，快讓開！”

    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一隊騎士策馬揚鞭，穿過城門不久，很快被堵住前路。

    道路上人滿為患，熙來攘往，挨山塞海。

    騎士肩負(fù)使命，攜帶國太夫人親筆書信從晉國趕來。途中遇到暴雨，河橋垮塌耽擱數(shù)日，本就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抵達(dá)禹州城，距越侯宮僅一步之遙，偏偏被人群堵住，心中焦躁可想而知。

    為首之人舉起單臂，馬鞭劃過半空，甩出清脆的鞭花。

    聲音震蕩傳出，引來巡城甲士注意。

    一伍甲士穿過人群，看到被堵在人潮中的騎士，認(rèn)出對方身上的甲胄和武器，立即分出一人向?qū)m內(nèi)傳訊。

    “速報君上，晉國來人?！?/br>
    說話間，甲士平放長矛，奮力排開人群，艱難開出一條可容騎士通過的道路。

    “從此行！”

    騎士迅速調(diào)轉(zhuǎn)馬頭，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加速，終于擠出人潮最密集處，踏上前往越侯宮的道路。

    “前面一段路不能馳馬?！?/br>
    甲士指明方向，騎士陸續(xù)翻身下馬，牽著韁繩步行前往宮殿。

    抵達(dá)宮門時，越侯已經(jīng)得到消息，提前派人在門前等候。

    “君上有旨，諸君隨我來?！?/br>
    侍人躬身引路，眾人將馬留在宮外，跟隨侍人進入宮門。

    這一行人出現(xiàn)在城內(nèi)，迅速引起各方注意。越侯的兩個弟弟不必提，以梁氏為首的氏族也心生猜測。

    “觀其甲胄，實為宗室女護衛(wèi)。手持晉國兵器，其主應(yīng)為晉國太夫人。此時入越，不知所為何來？”

    眾人猜測紛紜，始終莫衷一是。

    氏族們的目光聚集向越侯宮，心中疑惑重重，卻無一人出面打探，也未曾調(diào)動宮內(nèi)人手，顯然是心存顧忌。

    宮宴之上，越侯當(dāng)眾斥責(zé)梁氏野心，使得梁氏投鼠忌器，不得不暫時收斂鋒芒。

    畢竟亂臣賊子之名不好聽。

    回溯梁氏入越的經(jīng)歷，一旦罪名落實，更要被痛斥忘恩負(fù)義，全族都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如此情況下，梁氏家主被迫稱病休養(yǎng)，在家中閉門不出。梁氏諸人偃旗息鼓，陸續(xù)蟄伏下來，不再如平日里赫赫揚揚。

    各家氏族察覺風(fēng)向，非但沒有趁機分割權(quán)柄，反而變得縮手縮腳，行事愈發(fā)謹(jǐn)小慎微。

    “梁氏之威可見一斑?！敝獣猿莾?nèi)情況，越侯未見惱怒，只有一聲冷笑，全因心中早有預(yù)料。

    “梁氏不除，君位遲早形同虛設(shè)?！?/br>
    楚煜正坐在越侯下首，面前堆起小山般的竹簡。

    他沒有戴冠，烏黑的長發(fā)披在肩后，發(fā)上僅有一枚玉簪。簪頭雕刻狼首，瑩潤的色澤，卻烙印猙獰兇戾。

    白皙的手指展開簡冊，看到記載在卷內(nèi)的文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提筆劃掉兩個名字，隨手放在一旁。

    “父君，梁氏勢大，多年把控下軍，姻親附庸遍布朝堂。不動則已，動必斬草除根?！奔t衣公子抬起頭，單手挽起袖擺，現(xiàn)出手腕上的玉環(huán)。玉內(nèi)浮現(xiàn)殷紅，線條流暢，渾似一匹奔跑的狼。

    “各家為梁氏所錮，旗幟鮮明，實是一件好事?！?/br>
    楚煜微微一笑，鋪開一張空白的竹簡，落筆其上，流暢寫下數(shù)行字，盡為國內(nèi)氏族。

    “誰能用，誰當(dāng)除，左右搖擺之徒，取巧投機之輩，正好逐一看清。”

    越侯取過竹簡，細(xì)看上面的內(nèi)容，神情逐漸發(fā)生變化。

    他手指為首的名字，詫異道：“松陽君？”

    楚煜放下筆，側(cè)身看向越侯，坦言道：“欲分梁氏之權(quán)，盡速奪回下軍，氏族無法成事，唯有仲父和季父可堪一用。”

    “為何選二弟？”越侯沒有否定楚煜之言，而是進一步詢問。

    “仲父固然好權(quán)，仍以國事為重。季父心思縝密，思慮良多，不如仲父豁達(dá)灑脫。況季父同梁氏牽扯太深，婁氏行刺一事在先，暫時不用為好?！?/br>
    “這不似你的做法?！痹胶罘畔轮窈?，評價道，“太過直接?！?/br>
    啟用松陽君，冷落鐘離君。

    前者扶持，后者壓制，手段何其直白，一眼就能看穿。

    “我偶然從一人身上學(xué)得，遇不決時，岔路不可取，直行方為良策?！背戏潘勺耍桓闹暗膰?yán)肅，氣質(zhì)變得慵懶。

    “何人能為我兒之師？”越侯不免生出興趣，眼底閃過好奇。

    “一個美人?！背咸袅讼旅?，手指纏繞一縷頭發(fā)，似真似假道。

    越侯搖頭失笑。他對兒子還算了解，能讓楚煜口出贊賞，容貌倒在其次，定為天縱英才，身懷過人之處。

    “此人身在哪國？實有大才，無妨拜為大夫，卿亦可。”

    楚煜手肘撐在桌面，輕笑道：“公子珩，如今身在晉國?！?/br>
    “晉侯嫡子？”

    “正是?！?/br>
    越侯表情一頓，手指楚煜正要開口，殿外侍人稟報，晉國使者已經(jīng)帶到。

    “帶入側(cè)殿?！痹胶钍諗壳榫w，起身去往側(cè)殿。走出兩步又停住，側(cè)頭對楚煜道，“跟上?！?/br>
    “諾?！?/br>
    楚煜利落起身，撣了撣衣袖，跟上越侯腳步。

    側(cè)殿寬敞明亮，兩面雕窗敞開，涼風(fēng)徐徐流入殿內(nèi)，吹拂輕紗，繾綣香爐飄逸的青煙。

    騎士在殿外等候片刻，即被侍人引入室內(nèi)。

    一座山水屏風(fēng)前，越侯肅然危坐。楚煜坐在他的下首，紅衣艷熾，姿容冠世，一眼奪人心魂。

    騎士不敢多看，當(dāng)即躬身行禮，解開肩后的包裹，奉上國太夫人親筆書信。

    “國太夫人言，晉越同盟，情誼源遠(yuǎn)。今需藥十余，唯越國能采，請越侯相助?！?/br>
    求藥？

    越侯頓感詫異，打開裝信的木匣，取出竹簡細(xì)看。

    楚煜眉心微蹙，忽然間想到上京所見，手指輕捻，心中有了答案。

    “父君，當(dāng)召宮醫(yī)詢問?！?/br>
    “然?！?/br>
    越侯點點頭，未令騎士退下，當(dāng)面命侍人去召宮醫(yī)。

    趁此間隙，楚煜令人送上茶湯，詢問騎士途中所見。進而提起晉國，三言兩語套出林珩歸國后的幾件大事。

    騎士日夜兼程，為節(jié)省時間很少休息。一路上風(fēng)塵仆仆，嘴唇出現(xiàn)裂痕，聲音變得沙啞。

    茶湯送到面前，滋潤了他的喉嚨。

    楚煜態(tài)度溫和，意外地平易近人，極容易令他卸下防備。有心算無心，輕易被套出不少消息。

    “公子珩鞭庶兄。”

    對此，越侯不以為忤，反而大為贊賞。

    “林岱寵愛妾庶，賞玄鳥車王賜劍，亂上下尊卑。林珩不僅無過，實是撥亂反正正本清源?！?/br>
    聽到越侯的評價，騎士頓覺臉上發(fā)熱。

    他父隨國太夫人入晉，他出生在晉國，算是半個晉人。晉侯愚行傳遍天下，晉人實在面上無光。

    國君昏聵，幸賴公子珩英明。

    騎士低頭不再多言，楚煜也沒有再問。

    殿外傳來腳步聲，宮醫(yī)奉召前來，入殿后行禮，被越侯召至近前。

    “這些藥能否湊齊？”

    越侯遞出附在竹簡后的藥單。

    宮醫(yī)膝行上前，雙手捧起藥單，一目十行快速瀏覽，確認(rèn)沒有錯漏，開口道：“回君上，宮內(nèi)有藥，半數(shù)一日能齊。余下需要采摘炮制，多則半月，少則五日，盡能妥當(dāng)。”

    “盡快備妥?！?/br>
    “諾?！?/br>
    宮醫(yī)領(lǐng)命退下。

    騎士無法當(dāng)日啟程，暫時被安排在宮內(nèi)，等待藥材備齊再動身。

    “木，你去安排?！?/br>
    “諾?！?/br>
    一名中年侍人在殿前領(lǐng)命，引騎士去往下榻處。

    騎士再拜謝恩，旋即起身離開。

    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殿內(nèi)恢復(fù)寂靜。

    越侯再看國太夫人書信，遲疑道：“聽聞晉侯頭疾難愈，莫非是為他求藥？”

    “未必?！背夏闷鹚巻危剂克幉挠猛?，否定了越侯的猜測。

    “哦？”

    “公子珩年少體弱，在上京時遭遇不測，差點丟了性命。據(jù)我所知，他常年離不開湯藥。歸途疲憊，國內(nèi)又不太平，這些藥八成是為他所取?！?/br>
    斟酌片刻，越侯面露恍然。

    確該如此。

    晉侯有痼疾，多年來反復(fù)發(fā)作，為他求藥不必等到今日。

    “林岱頭疾難愈，日漸昏庸，不復(fù)早年銳氣。林珩體弱多病，壽數(shù)難料。庶子懷揣鬼胎，氏族各有謀算，晉固然兵強，國祚恐不長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