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76節(jié)
rou塊表層變色,內里猶帶著血水。鼎中沒加任何調料,燉rou的味道實屬一般。眾人卻大口咀嚼,仿佛品嘗珍饈美味。 能得林珩賜rou的氏族不多,勛舊五人,新氏族有三。 智氏、陶氏、費氏、雍氏、田氏。 鹿氏、賴氏、呂氏。 眾人默不作聲,心中各有計較。 賜虎rou彰顯榮耀,無異于當眾拔擢幾家地位,著實令人羨慕。這八家必為公子珩看重,只要不行差踏錯,日后在朝堂不容小覷。 賴氏和呂氏最為人側目。 兩家此前不顯,在氏族中平平無奇,不想今日竟能一步登天。 匕首遞到面前,看到扎在刀尖的虎rou,賴白和呂勇心如擂鼓。兩人接過虎rou,暗中對視一眼,能看出對方眼中的激動。 待林珩轉過身,呂勇回憶前事,對賴白說道:“君之義,勇沒齒難忘。從此休戚與共,定不負大恩?!?/br> “世事難料,君不忘今日,就不負我當日之舉?!辟嚢c到即止。 誓言固重,不能全盤采信。 恩過重則成仇。天子分封四百年,并非沒有先例。 兩人言淺意深,匆匆?guī)拙湓捊Y束交流。 眾目之下不必多言。牢記今日承諾,言行一致遠比舌燦蓮花更為重要。 鼎中持續(xù)沸騰,氏族們分過rou,輪到甲士多為rou骨和湯。饒是如此,眾人也吃得心滿意足。 行刺之人全部就戮。 “刺殺公子大罪,梟首戮尸,頭顱懸于桿上,以儆效尤。” 馬桂背對篝火而立,面龐覆上一層朦朧的暗影,整個人籠罩在陰森之中。 奴隸忠實執(zhí)行命令,用鈍刀砍斷刺客的脖子,剝掉染血的甲胄和衣物,碎裂他們的四肢和軀干。最后用繩子綁住刺客的頭顱,全部吊上木桿,任由夜風侵蝕。 火光跳躍攀高,夜梟的叫聲尖銳刺耳。 夜空下盤旋暗影,十多只渡鴉去而復返,懾于火光和人群不敢降落,卻也不肯離去,久久徘徊在營地上空。 風中傳來狼嚎聲,是被血腥味吸引來的狼群。 對危險的警惕使狼群不敢靠近,只在營地外圍游蕩。見找不出破綻,頭狼下達命令,幽綠的光明滅數(shù)次,陸續(xù)消失在黑暗之中。 馬桂前行兩步,踩上刺客的斷手,嫌棄地皺了一下眉,在雪地上擦了擦鞋底。 “扔出營外,丟遠些?!?/br> “諾?!?/br> 奴隸彎腰領命,兩人打起火把,其余人鏟起破敗的尸體,連著泥土一起裝上車,拖拽到營地外,傾倒至密林邊緣。 清理車板時,林中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摻雜著怪異的叫聲,令幾人心驚膽寒。 “速走!” 他們不敢久留,丟掉擦車的雪,打著火把轉身飛跑。 火光在風中撕扯,風過耳畔呼呼作響。 車輪壓過路面,轍痕變得扭曲。 一名奴隸在途中摔倒,爬起時,掌心溢出暗色的血,在寒風中緩慢流淌,快速凝固。 奴隸回到營地時,繆良一行人早已下馬。 甲士停留在馬旁,繆良整理過衣冠,邁步進入大帳。 帳內擺放數(shù)盞銅燈,火光閃爍,燈下盤繞暗影。 香爐縈繞青煙,裊裊香氣沁人心脾。 藥爐剛剛熄滅,熬煮的湯藥擺在桌上,散發(fā)出濃烈的苦味。 “參見公子。” “起。” 林珩喚起繆良,試了試杯盞的溫度,端起湯藥飲下半口,旋即仰頭一飲而盡。 苦澀溢滿口腔,繼而滑入胃中。他早習慣這種味道,自始至終面不改色,好似飲下的不是苦藥,僅是一盞清水。 “大母遣你來何事?” “越公子煜送來書信,言楚有異動。國太夫人擔憂您的安危,請您盡快回城?!笨娏紡谋成辖庀滦畔?,雙手捧著送到林珩面前。 “公子煜?” 林珩微感詫異,打開信匣,取出匣中錦囊。 信非撰于竹簡,而是寫在絹布之上。 林珩解開系繩,取出疊起的絹布,一層層展開,竟覆蓋半個桌面。因編織手法巧妙,絹輕且薄,在光下近乎透明。 持絹移近燈火,上面的字跡仿佛懸于空氣之中。 “越絹?!?/br> 越絹乃是越國獨有,每匹價值百金。 上京好奢華,上行下效,王女和貴族女眷皆以穿著越絹為美?;y獨特的越絹時常被爭搶,甚至能賣出天價。僅靠出售絹,越國就能賺得盆滿缽滿,年年國庫豐盈。 價值連城的絹竟被用來遞送書信,若被上京眾人所知,必會捶胸頓足,怒言暴殄天物。 林珩展開信件,細讀上面的文字。 看到越侯在冬獵遇刺,刺客使用楚國的鐵箭,他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冬獵,刺客?!?/br> 放下信件,林珩習慣性地敲擊指尖,望著落在帳上的暗影陷入沉思。 繆良屏息凝神,恭敬立在原地。他很擅長此舉,稍不留意就會忽略他的存在。 馬塘守在桌案旁,不著痕跡掃他兩眼,其后收回視線,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 馬桂回來復命,先經通報再掀起帳簾。 冷風灌入帳內,林珩停止敲擊,目光移向繆良,道出心中決定。 “繆內史,你回宮稟報大母,刺客悉數(shù)就戮,我毫發(fā)未損。冬獵關系重大,不能中途而廢?!?/br> “諾?!?/br> 心知林珩言出必行,繆良十分識時務,沒有多嘴勸說。他正準備離開大帳,忽被林珩叫住。 “且慢?!?/br> “公子有何吩咐?” “越騎仍在城內?” “尚在?!?/br> “公子煜好意拳拳,我理應回信。冬獵尚有四日,令他暫留,待我回城?!绷昼裾遄玫?。 “諾?!笨娏脊眍I命。 又等候片刻,見林珩沒有別的吩咐,他才行禮退出大帳,召集隨行的甲士,上馬出營連夜回城。 帳簾落下,末端輕輕搖擺,終歸于平穩(wěn)。 馬塘撥亮燈火,移走杯盞。 馬桂站定在林珩身旁,低聲道:“公子,仆查過刺客,沒有任何他國私物。甲胄、衣履、腰帶皆出晉國,無法辨明身份?!?/br> “身上也無標記?”林珩側過頭,燈光舔舐眼角,愈顯瞳仁漆黑。 “無烙印,無刺字。傷疤極為常見,乃刀、矛所致。”馬桂認真回想,腦中忽然閃過一幕畫面,口中道,“一人肩上有厚繭,余者無?!?/br> “厚繭?”林珩執(zhí)起筆,倒轉筆桿,以末端點上馬塘右肩,圈出一個形狀,詢問馬桂,“是這樣?” “正是。”馬桂心生詫異,“公子如何知曉?” “我當然知道?!?/br> 林珩冷嗤一聲,隨手丟開筆。 筆桿觸碰桌面,翻滾兩圈,撞上信匣發(fā)出一聲輕響。 “上京有力士,能扛巨盾,擅用銅矛。列陣時,隊前力士持盾,后排持矛。矛以銅鑄,前端架于肩,末端抵在地面,能抵擋烈馬和戰(zhàn)車沖撞?!?/br> 林珩在上京九年,唯一一次見王軍列陣,震撼烙印心頭,迄今記憶猶新。 倚仗這支強軍,天子早年屢屢發(fā)起戰(zhàn)爭,致使國庫枯竭,財政入不敷出。實在無錢打仗,他不得不罷兵,才導致日后一系列變故。 “力士常年cao練,肩頭必有印痕?!?/br> 馬塘和馬桂對視一眼,前者神情肅然,后者目光暗沉。 “公子,真是上京?” “是與不是皆無妨。天子視諸侯為患,有機會定然痛下殺手。”林珩靠向桌邊,單臂置于桌面,指尖擦過硬木紋理,嘴角微翹,笑意卻不達眼底。 刺客已死,死無對證。 矛頭必須指向鄭國。 至于上京,難為天子大費周章,總要有所回報。 短暫思量之后,林珩命馬塘再移三盞銅燈,命馬桂開箱取來竹簡,提筆寫下奏疏,準備派人送往上京。 “鄭困晉君,行刺殺,卑劣行徑,無恥之尤?!?/br> “破壞冬獵有違禮法,必受天地懲罰,鬼神棄之?!?/br> “晉舉兵討伐,師出有名?!?/br> 林珩成竹在胸,奏疏內容一氣呵成。 落下最后一筆,他從頭至尾瀏覽一遍,解下金印蓋上,交給馬桂封入箱內。 “公子,天子恐會大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