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78節(jié)
“九年,我未死。有人該徹夜難眠?!?/br> 險些害死晉國公子,被王女當(dāng)場撞見。兩名王子無從狡辯,被天子下旨驅(qū)逐,注定同大位無緣。 他們身后的貴族不甘心,對林珩憤恨之極,竟然買通他身邊的婢奴,掌握他的行蹤,尋機(jī)暗下殺手。 可惜未能得逞。 踐踏,仇恨,貪婪,背叛。 行至寢殿前,林珩停下腳步,身上的冷意消融些許。 紫蘇和茯苓守在殿內(nèi),見到林珩的身影,一左一右迎上前,恭聲道:“公子?!?/br> “起?!?/br> 林珩解下佩劍,遞給起身的紫蘇。 茯苓上前為他解開斗篷,熟練地取下發(fā)冠。 “公子,百工坊主事稟奏,巨弩制成。邊城銅錠晚了數(shù)日,坊內(nèi)正抓緊趕制第二具?!弊咸K跪地解開林珩腰間的玉帶,趁隙道出城內(nèi)之事。 林珩扯開衣領(lǐng),繼而展開雙臂。 染有血腥味的外袍被捧走,肩頭披上輕軟的衣物,頓覺輕松許多。 “壬大夫前日出城,臨行前遣人送來兩只木盒,言盒中之物極為重要?!弊咸K彎腰為林珩系上絹帶。帶上鑲嵌一枚玉扣,色澤瑩潤,隱泛天青色,在玉中頗為罕見。 林珩本打算去見國太夫人,聞言臨時改變主意。 “取來。” 他走到屏風(fēng)前坐下,端起杯盞飲下一口,忽然發(fā)出幾聲咳嗽。 咳嗽聲不算劇烈,仍讓紫蘇和茯苓緊張不已。 “無妨?!?/br> 林珩擺擺手,接過紫蘇捧來的木盒。盒身用銅鎖封死,不留縫隙。詢問后才知鑰匙沒有一并送入宮。 “壬大夫言,為保萬無一失,鑰匙已熔。” “茯苓,撬開?!绷昼衲暷竞?,示意茯苓撬開盒蓋。 “諾?!?/br> 銅錐滑入掌心,茯苓單手按住盒蓋,銅錐尖端刺入盒身縫隙,不使用巧勁,直接用蠻力崩裂銅鎖,打開了木盒。 盒蓋敞開,里面并排擺放三卷竹簡。 林珩拿起一卷,手中頓時一沉。竹簡內(nèi)另有乾坤,竟然藏著數(shù)張麻布,還有一張絹。 麻布十分破舊,上面的字跡斑駁模糊,僅能隱約看出是一張契。林珩逐一展開麻布和絹,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大同小異,都是賜給國人的土地。 看過這些契,林珩再觀竹簡,隱田、藏奴等字樣闖入眼簾。 “難怪?!?/br> 一目十行瀏覽過全部內(nèi)容,他合攏竹簡放回盒內(nèi),對壬章的能力頗為贊嘆。 “田制崩壞,僅有狐氏就有隱田千畝,私藏奴隸逾千人?!?/br> 只需丈量時動一動手腳,隱田就能藏入族田之內(nèi)。還有奴隸,焉知其作用為何。 “有狐氏發(fā)跡尚短。不然地話,真被其得逞,中山國之禍不遠(yuǎn)?!?/br> 殿外天色更暗,雪花零星飄落,風(fēng)嘯聲愈發(fā)刺耳。 茯苓點(diǎn)燃銅燈,移至屏風(fēng)前。 林珩單手橫在案上,側(cè)首凝視托起燈盤的銅人俑,目光明滅,心中暗潮涌動。 無獨(dú)有偶,有狐氏不會是個例。 然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伐鄭之前宜先查逆臣,郊田登記造冊,以便日后賞賜國人。余者無需著急,可以慢慢來。 主意既定,林珩扣上盒蓋,將木盒交給紫蘇。 “收好?!?/br> “諾。” 紫蘇起身繞過屏風(fēng),茯苓取來熬煮的湯藥,送至林珩面前。 杯盞冒出熱氣,苦味濃烈。 林珩試過溫度,確認(rèn)入口無礙,仰頭一飲而盡。 “公子,用些甜湯?!?/br> “不必?!?/br> 推開茯苓呈上的甜湯,林珩飲下半盞清水,沖淡嘴里的苦味。隨即站起身,準(zhǔn)備去南殿拜見國太夫人。 “公子,風(fēng)大雪冷,多加一件斗篷?!?/br> 紫蘇捧著斗篷走出,裹在林珩身上。 林珩邁步走出殿門,遇風(fēng)雪迎面襲來,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侍人在廊下等候,手中提著百工坊獻(xiàn)上的避風(fēng)燈。 燈罩鏤刻十分巧妙,能避風(fēng)卻不掩光亮。有提桿不會燙手,遠(yuǎn)比火把和宮燈更加實(shí)用。 “公子小心腳下?!?/br> 一名侍人走在前方,其余人行在兩側(cè)。 提燈驅(qū)散昏暗,漫天飄雪之中,唯有數(shù)點(diǎn)橘光閃耀,照亮腳下宮道。 南殿前,知曉林珩會來,繆良親自在階前等候。 雪越下越大,廊下侍人都縮起脖子。繆良也冷得來回踱步。見到雪中行來的身影,所有人如蒙大赦。 繆良拍拍凍僵的臉,笑著迎上前。 “見過公子。” “繆內(nèi)史?!?/br> 林珩對繆良頷首,在殿前撣去身上的雪,方才邁步走入殿內(nèi)。 大殿內(nèi)燈光輝煌。 夜明珠的光同火燭相映,柔暈交織,覆蓋屏風(fēng)上的牡丹,愈顯絢麗璀璨。 國太夫人坐在屏風(fēng)前,長發(fā)沒有梳髻,僅以一枚金簪挽在腦后。發(fā)間的銀灰漸漸增多,逐日壓過墨色。 “大母?!绷昼癯ザ放?,疊手行禮。 “阿珩,近前來?!眹蛉讼蛄昼裾惺郑疽馑缴磉?。 林珩登上臺階振袖落座,一張絹遞至面前。上書寥寥數(shù)行字,道出上京變化,意外地,竟然還有楚國。 “天子下旨冊封,使臣各歸國內(nèi)。待雍檀歸來,你掌國印名正言順。楚國有異動,公子項(xiàng)受封世子,他的幾個兄弟并不服氣,動蕩近在咫尺。” 林珩一遍遍看著絹上的文字,令他吃驚的不是其上內(nèi)容,而是國太夫人的情報渠道。 “我父留下的耳目?!?/br> 國太夫人的父親是前代越侯的堂叔父,其大父也是嫡子,因年幼未能成為世子。父子兩人文韜武略,一度執(zhí)掌上軍,為國立下汗馬功勞。 國太夫人入晉時,除了護(hù)衛(wèi)安全的越甲,手中另有一份名單,多是安插在各國的探子。 數(shù)十年過去,名單上的人有些身死,有些不知所蹤,還有部分依舊能用。 “這些人為我掌控,先君不知。我曾想留給你父,可惜他不堪大任?!眹蛉藝@息一聲,短暫現(xiàn)出無奈。很快又收斂心情,掩去所有脆弱,神態(tài)無懈可擊。 “我年事已高,人總要服老。”國太夫人一邊說,一邊從案下取出一只木盒,推到林珩面前,“給你,用不用,如何用,你自己拿主意?!?/br> 林珩掃一眼木盒,沒有馬上接過,而是凝神看向國太夫人,認(rèn)真道:“大母春秋鼎盛,何言老?天下芳華,大母獨(dú)占五成。試問天下諸侯,美名盛傳者,無人能出大母左右?!?/br> 未料到林珩會口出此言,國太夫人不由得一愣。凝視俊逸的玄服公子,神情有片刻恍惚。 一剎那,仿佛回到年輕時,她剛剛抵達(dá)晉國,初見晉侯時的怦然心動。 性情冷峻,偏容姿雅致。 她坐在傘車下,一身黑袍的男人徑直走到車前,無視左右的驚呼聲,一把橫抱起她,將她抱回自己的車上。 像是個蠻人! 一聲“無禮”哽在喉嚨里,至今回想起,臉頰仍隱隱發(fā)熱。 見國太夫人望著自己出神,似在透過自己看向另一個人,林珩心中有所猜測,輕聲道:“大母?” 聲音驚散了回憶。 斑斕的畫面支離破碎,最終化為大團(tuán)漆黑,再不能捕捉。 國太夫人攥緊手指,壓下早該湮滅的情緒,單手推過木盒,認(rèn)真道:“收下吧,你既有霸道之心,這些人必對你有用?!?/br> “多謝大母?!绷昼駴]有再推辭。 “如今宮苑已空,宮內(nèi)無百花之色?!眹蛉嗽掍h一轉(zhuǎn),令林珩措手不及,“你該考慮婚事。越侯無嫡女,唯有一名庶女,尚且年幼。兩個同母兄弟也無嫡女,宗室女無出彩之人,難以為妻?!?/br> “大母,此事不急?!绷昼駥⒛竞蟹诺揭慌?,為轉(zhuǎn)移國太夫人的注意力,提出獵場中的刺客,明言將要伐鄭。 “真是鄭國?” “定然是?!绷昼裱灾忚?,“鄭國困父君,鄭侯欺我年少,此番又派人行刺,非戰(zhàn)不能正我國威。” 明知事情存在蹊蹺,國太夫人卻無意多問。 如林珩所言,鄭國困晉侯,又欺林珩,且對邊境兩城虎視眈眈,此戰(zhàn)勢在必行。 “春耕不能耽誤,在夏秋出兵,能取鄭國粟麥?!眹蛉颂岢鱿染牟呗浴?/br> “不必等明年,我意今冬出兵,以智氏和費(fèi)氏為先鋒,明日宣于朝會。” 林珩拋出計劃,國太夫人吃驚不小。 “冬日出兵?” “正是。”林珩身體微微前傾,沉聲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舍棄戰(zhàn)車調(diào)用騎兵,就食當(dāng)?shù)?。?/br> 聽到他的計劃,國太夫人初覺驚訝,很快陷入思索。對比先君時的兵勢,回憶執(zhí)政時同鄭的兩次交鋒,眸光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