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12節(jié)
缶聲中加入陶笛,少女們聚在大殿中央,又迅速散開,似花瓣鋪展,開始飛速旋轉(zhuǎn)。 彩裙飛揚,美人繞殿而過,暖香縈繞鼻端,曼妙纖巧,輕盈蹁躚,令人心馳神往。 少女們一圈接一圈旋轉(zhuǎn),距離寶座越來越近。 人群中,蔡歡陡然心頭一凜,不安的感覺再次涌現(xiàn)。這種不安感令她心跳加快,耳畔發(fā)生嗡鳴。 明明感知到危險,卻無法鎖定源頭。煩躁和驚悸交替涌上,凝成繩索纏繞全身。蔡歡用力攥緊手指,仰頭看向林珩所在,雙眼一眨不眨。 樂聲在繼續(xù),擊打聲由急變緩。笛聲漸漸拉長,塤聲透出哀婉。 少女們開始后退,旋轉(zhuǎn)的速度減慢,接連俯身在地,似即將凋零的花,盛放到最后,綻出最美的光華。 樂聲終于停了。 蔡歡眨了下眼,干澀、刺痛,視線有短暫模糊,她卻甘之如飴。 以為危機感不過是錯覺,她緩緩舒了一口氣。素手握住酒盞,指尖的顫抖正在消失,焦躁的情緒驅(qū)于緩和。 “敬君上!” 少女們匍匐在地,樂人伏身在后,大禮參拜晉君。 看著殿內(nèi)的少女,氏族們神情各異。 蔡歡使晉專為入貢,宴上獻(xiàn)舞即是獻(xiàn)美。如果林珩看中哪一個,可以直接納入宮內(nèi)。無需任何名分,權(quán)當(dāng)是點綴宮苑。 “蔡國倒是懂得鉆營。”陶??匆谎凵鲜祝瑢⒁暰€移向智淵,試探道,“君上尚未娶妻,身邊也沒有妾,國太夫人是否透過口風(fēng)?” 智淵搖搖頭,端起酒盞飲下一口:“未曾?!?/br> “那……”陶裕眼睛一亮,正要繼續(xù)說,忽然想到林珩的行事作風(fēng),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君上行事自有主張。”智淵看他一眼,好心提醒一句,免得多年盟友走上岔路。 “我知?!碧赵2贿^是一時妄念,即便沒有智淵提醒也不會沖動行事。 發(fā)熱的大腦冷靜下來,他再看蔡歡和殿內(nèi)的少女,觀察林珩的神情,愈發(fā)覺得之前的想法愚蠢。 “蔡女柔媚,能歌善舞。換作先君時,未必不能如愿。”鹿敏突然開口。相比勛舊各家,依靠幽公提拔起身的新氏族更精于揣測君心。 幾人說話時,林珩再度向蔡歡舉盞。 “夫人同飲。” “謝君侯。”蔡歡起身行至殿內(nèi),手持酒盞回敬林珩。隨著她的動作,袖擺上繁復(fù)的花紋似水波流動,刺繡的金線浮現(xiàn)微光。 盞中美酒飲盡,蔡歡笑容愈盛。 她正要退回席間,匍匐在她腳下的兩名少女同時一躍而起,一人從身后扣住她的脖頸,另一人利落抽走她的發(fā)簪。 以金銅打造的發(fā)簪式樣精美,簪尾異常尖銳,少女反握在手中,不亞于一柄利器。 “暴君,納命來!” 少女沖向林珩,擦身而過時,蔡歡認(rèn)出她是臨時替代獻(xiàn)舞的月女。那么,身后之人不必猜,定是雨女無疑。 “阿珩!”田齊距離較近,就要沖上去攔截。 “君侯小心!” 想到刺殺的后果,蔡歡銀牙咬碎,一手握住勒住脖頸的手,另一只手反扣向身后,染著蔻丹的指甲穿入雨女的眼眶,瞬時引來一聲慘叫。 鮮血噴濺上臉頰,蔡歡顧不得去擦,推開慘叫的雨女沖上前,試圖抓住月女的長裙,阻止她的行動。 手指抓住布料的一瞬間,蔡歡心頭一喜,正要向后拉,彩色的裙擺突然撕裂。 蔡歡用力過猛,抓著斷裂的布條向后仰去。視線翻轉(zhuǎn)的最后時刻,她看到月女沖至臺階上,越過田齊的阻擋,即將靠近林珩,卻突然間停住,再無法向前半步。 砰地一聲,蔡歡仰倒在地,袖擺染上雨女的血。 她迅速爬起身,抬頭向上望,就見月女的脖頸上扣著一只手,手指修長白皙,牢牢攥住她的脖子,將她向上提起。 林珩站在寶座前,單手提起刺客,眼底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無盡的淡漠。 當(dāng)啷一聲,長簪落地,順著臺階翻滾。簪首的珍珠脫離,滾落到血泊之中。 “暴君?”林珩收緊手指,看著刺客痛苦掙扎臉色泛青,神情沒有太大變化,既無暴怒也無驚訝,僅有些許疑惑。 他歪了一下頭,思量刺客背后之人,數(shù)個答案閃過腦海,嘴角緩慢上翹,掀起一道笑紋。 “你是鄭人,或是想被視為鄭人?” 刺客被扣住脖頸,壓根無法回答。 林珩也不需要她開口,提著她走下臺階,一步一步,停在蔡歡面前,隨即將她摔在地上。 “夫人,此乃驚喜?” 蔡歡不敢應(yīng),迅速俯身在地,懇求道:“君侯明鑒,歡絕無害君侯之心。若有虛言,愿烈火焚身,死后無祭祀!” 一切發(fā)生在瞬間,殿內(nèi)氏族迅速反應(yīng),蔡國眾人全被拿下。兩名刺客當(dāng)場被砸碎手腕和雙腿,下巴也被卸掉,連聲慘叫都無法發(fā)出。 面對蔡歡的誓言,林珩沒有半點動容。 他居高臨下俯視蔡歡,凜冽的殺氣仿佛有形。后者汗如雨下,片刻浸濕衣襟,因驚恐抖如篩糠。 “夫人能言善道,幾分真,幾分假?夫人誓言沒有害我之意,可能為蔡起誓?”林珩彎下腰,拾起滾落的金簪,以簪尾挑起蔡歡的下巴。鋒利的尖端刺傷皮膚,浸出一顆血珠。 蔡歡美眸瞪大,整個人被驚恐籠罩,竟然感覺不到疼痛。 國太夫人原本受驚起身,見刺客被拿下,又坐回到桌后,視線環(huán)顧殿內(nèi),重點逡巡氏族家主。 歷經(jīng)三朝,深知政治詭譎,她對氏族的信任少得可憐。 誰敢保證陰謀不會出于國內(nèi),出于這些看似俯首帖耳實則深藏獠牙的氏族? “君侯,饗宴中途,停之不吉。無妨拿下蔡人詳加審問?!眹蛉碎_口道。 “也好?!绷昼駚G掉金簪,召甲士入殿。 不料變故又生。 一名樂人被拽起身時,猛然抬起腳,用力踏碎滾落在地的塤。 碎片中騰起一股白煙,全是飛濺的粉末。近處的蔡人和晉國甲士不小心沾上粉末,剎那似被火燒,傷處鼓起大片水泡。 看到這一幕,公子煜和令尹子非同時變色,國太夫人也滿面震驚。 “怎么可能?” 蝕骨,越國宮廷的秘藥,善用能治病,惡用則會致命。 這種藥極少流出越國,竟然出現(xiàn)在蔡人手中,還被用來刺殺晉侯! 第八十一章 暗夜中,雜沓的腳步聲在肅州城內(nèi)響起。 一條火龍橫貫城東,徑直奔入驛坊。手持火把的甲士出現(xiàn)在驛坊內(nèi),將一座館舍團(tuán)團(tuán)包圍。 驛坊主事急匆匆趕來,在館舍前翻身下馬,氣喘未定正要開口,就見甲士中行出一騎,黑甲長劍,背負(fù)雙矛,正是在伐鄭時立下大功,不久前由新君下旨拔擢為中大夫的智陵。 “開門?!敝橇昀兆№\繩,視線移向主事。 分明是暖春時節(jié),主事卻通體冰涼,如置身數(shù)九寒冬,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他不敢有片刻遲疑,匆忙疊手行禮,隨后快步登上臺階,單手叩響門環(huán)。三下后稍停,緊接著又是三下,往復(fù)數(shù)次。 聽到暗號,門奴迅速移走門栓,敞開館舍大門。 “捉拿蔡人!” 智陵舉起右臂,向洞開的大門內(nèi)一揮。 甲士橫放兵器,如猛虎下山?jīng)_入院內(nèi)。 館舍內(nèi)的蔡人不知宮內(nèi)變故,被聲響驚動走出房門。遇見甲士沖入廊下,鋒利的兵器架上脖頸,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個栗栗危懼。 “我是使臣,為何抓我?” “究竟是為何?” 幾名蔡國甲士正在飲酒,帶著醉意沖出房門,壓根來不及反抗,全部被按倒在地。森冷的矛尖橫在眼前,幾人頓時打了個激靈,醉意消失無蹤,瞬間變得清醒。 火光照亮館舍,叫嚷聲、叱罵聲和求饒聲連成一片。 一墻之隔,宋人所在的館舍寂靜無聲,無人探頭查看,甚至連館舍內(nèi)的燈火都一起熄滅。 不多時,走出房門的蔡人全被拿下,陸續(xù)押到院中。 甲士繼續(xù)踢開房門,將藏匿的蔡人全部抓出來。 有蔡國甲士酩酊大醉,睡得人事不知,也被一起拖到院中,一桶冷水澆下去,不醒也得醒。 搜遍整棟館舍,直至再找不出一人,甲士才陸續(xù)折返。 驛坊主事出現(xiàn)在影壁前,身前躬身站著負(fù)責(zé)館舍的吏目,還有給蔡人送食水的奴仆。 吏目仔細(xì)數(shù)過院中的人數(shù),對主事說道:“除了入宮赴宴的都在這里,不會錯?!?/br> 主事點點頭,帶著吏目行至智陵馬前,當(dāng)面上稟詳情:“智大夫,人都在這里,沒有走脫一個?!?/br> “善?!?/br> 智陵翻身下馬,將馬鞭拋給私兵,親手打起火把,逐一照過庭院中的蔡人。見大部分神情驚慌,對周遭一切無所適從,唯有一人滿面怒色,盯著他咬牙切齒。 其人肩膀和手臂帶傷,顯示是被抓捕時激烈反抗。此時被五花大綁按跪在地,拼命仰起頭怒視智陵,恨聲道:“歡夫人誠意使晉,蔡以珍寶匠人入貢晉君。爾等卻夜襲館舍,不分青紅皂白抓人,這就是晉國的待客之道?!” “你乃何人,是何身份?”智陵問道。 “盧氏成,蔡國下大夫!”盧成大聲道。 智陵瞇了瞇眼,暫且不論身為下大夫為何沒有隨蔡歡赴宮宴,針對他方才的痛罵,沉聲道:“今夜宮宴之上,蔡人行刺君上。可見蔡國入貢是假,分明是包藏禍心,借機刺殺我晉國之君!” 行刺?! 盧成雙眼圓睜,霎時如墜冰窖。 哭求的蔡人同時噤聲,庭院中一片死寂。只要稍微有些腦子,就能知曉這件事的后果。 智陵不再理會盧成,轉(zhuǎn)身躍上馬背,下令收兵:“全部帶走,押送牢房審訊。”